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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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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疏斜,春色满园。
一身白衣的谢流深,坐在花阴处的竹编躺椅上。
墨发披散,双眸微阖,清尘绝世,飘逸如仙。
竟比这满园的姝色还要妍丽几分。
三天了!
谢毅恭敬地垂首站立一旁,心中默默腹诽。
王爷整整在这里坐了三天了!
往日也不见王爷喜欢坐在这里啊?
是这片风景独好,独得王爷青睐吗?
谢毅悄咪咪地观望着四周,不敢苟同。
三天前的刺杀痕迹,早就消散一空。
血肉消弭,枯骨成灰,散落的残花也按照王爷的要求修补完整。
只有花丛中的那只小小狗洞,未曾动它分毫。
王爷这是希望从那狗洞里,再钻出个什么小药童来吧?
只是王爷不说,谢毅也不提,揣着明白装糊涂。
“扑棱棱……”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从墙外扑腾而来。
谢毅还未来得及反应。
似睡非睡的谢流深,只微微一动,那道白影便落在了他的手边。
是暗夜楼的传讯飞鸽。
还是没有王爷的动作快!
谢毅懊恼地捏了捏拳头,快步上前,接过飞鸽,取下信囊。
“回禀王爷,谢丝已经跟着那出逃的细作,找到了他们的老巢。”
“正如王爷所料,上次的刺杀果然是姜国人所为。”
谢毅展开薄如蝉翼的传讯,低头汇报。
当年,地处蛮荒的姜国人来犯,大军压境,迫在眉睫。
还是永安侯的谢流深,统领十万玄甲军,杀得姜国人仰马翻。
若不是皇帝连下十一道诏令,命王爷即刻班师回朝,否则只怕连姜国的国都都要尽归囊中。
是以,姜国人向来将谢流深作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谢丝发现他们的落脚点,正是隔壁江城的婉音阁。”
“属下记得,婉音阁乃是太子妃的产业。”
“太子与太子妃向来夫妻一体,恩爱有加,这细作只怕与太子也脱不了干系。”
“谢丝已经混进天香阁中,会潜伏其中,打探消息,查明太子与姜国的关系,随时向王爷汇报。”
谢毅汇报完,飞快地看了谢流深一眼。
放眼整个大沧,可能没有人会想到,这犹如谪仙一般的男子,居然会是大沧国第一暗杀组织——暗夜楼的楼主。
暗夜楼素来以纪律严明,手段残忍闻名于世。
在大沧国,只要是暗夜楼接下的单子,便没有不成功的。
这都得益于他们从小对死士、暗卫、杀手的严苛培养。
谢毅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在暗夜楼见到谢流深时,他不过六岁。
粉雕玉琢,矜贵俊俏,看起来就是长在温室中的王孙公子,如何经受得住风吹雨打。
没曾想,谢流深小小年纪却资质惊人,还具有超乎常人的毅力。
不怕疼,不怕累,更不怕受伤流血。
谢流深非但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了暗夜楼的各项残酷考验,更打败了所有的弟兄,成为了当世第一。
若不是谢流深自己就有名字,否则,只怕谢毅的“毅”字,便要改弦更张了。
作为谢流深的手下败将,谢毅本就心服口服。
可被派到谢流深身边当差后,他更是惊讶地发现。
王爷除了要完成暗夜楼超级严苛的日常训练外,每日还要学习四书五经,治国方略等等无比繁重的课业。
要知道,谢毅自己光应付暗夜楼就已经精疲力尽,而这一切谢流深都是怎么做到的?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还要日日忍受,寒冰刺骨的奇毒发作。
谢毅未曾听见过谢流深喊过一声痛苦。
在战场上的残酷杀戮,只怕就是王爷唯一的发泄途径。
若说前几年,谢毅还能从谢流深的脸上,看出些微的情绪变化。
但如今,王爷的积威日重,越发内敛深沉,谢毅也不敢妄加揣测,顿了顿,又问:
“先前北疆之战,户部尚书并粮草押运官一同,克扣军饷一事,不知王爷准备如何处置?”
谢流深闻言,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过了那片花海。
“户部尚书是贵妃的父亲,此次的粮草押运官又是他的嫡子。”
“皇帝不让杀,本王偏要杀,让谢珥杀了,全都杀了,尚书府上下一个都不许放过。”
谢毅心头一凛,欲言又止。
原本,这次的北疆之战本不用死那么多将士,都是因为粮草后继不足,才会打得分外艰难。
王爷会动怒,并不奇怪。
只是……
谢流深凤眸微抬,了然于心:“你是怕本王树敌过多?”
谢毅低头不语。
谢流深轻哧一声。
“我军将士为了保卫国土,浴血奋战,他们却总饱私囊,沆瀣一气,至使将士缺衣少食,忍饥挨饿,多少好儿郎,白白枉死。”
“这么年来,本王的敌人又岂止姜国一个。”
“本朝之中,想要本王早点去死的,犹如过江之鲫,多户部尚书一家不多。”
“让谢铒杀完,将先前收集的证据,全都洒在尸体之上,昭告天下,并将尚书府搜出来的银子,全都发放给死去的将士家属。”
谢毅忙抱拳:“是!”
谢流深修长苍白的手指,在摇椅的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击。
其上并没有包裹纱布,一道齿痕深深。
谢毅见状,心头更是忐忑。
王爷的伤本来第一天就已经结痂,左右不过两三天就该好了。
可这都已经第三天了,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甚至还有发红流血的迹象。
似乎是王爷不想让这伤口痊愈……
敲击的指尖一停,谢流深问:“祁暮阳保下来了?”
谢毅:“是,只是手臂受伤严重,只怕很难保住。”
“找人好好看护着,不要让他死了,再将当年之事慢慢透露给他听。”
谢流深说得轻描淡写,却令人毛骨悚然。
“既然留了他一命,总要为本王所用。”
谢毅吞了吞口水,忙应道:“是!”
暗夜楼有着极为强大的情报组织。
别看王爷人在江南,对京城之事依然了如指掌。
简单的几个命令,就足以令朝堂后宫震荡不已。
——户部尚书一倒台,贵妃势必独力难支。
太子乃是皇后所出,皇后近日又为皇帝献上了自己的侄女为丽嫔,深得龙宠。
不久之后,在这后宫中,皇后必呈现一家独大之势。
皇帝春秋鼎盛,太子却也成年许久。
再加上,一个死里逃生的靖安侯世子。
一场大戏紧锣密鼓,似乎一触即发……
自家主子冷面无情,手段狠辣,有时下达的指令,连谢毅都感到心惊肉跳。
看起来,今日王爷的心情似乎不甚妙啊。
谢毅得了指令,起身便要走。
谢流深:“今日可有人寻本王?”
谢毅动作一滞:“……没有。”
您老自个儿都在这坐了三天了,有没有人寻,您会不知道?
只是不死心罢了。
谢毅的脚刚抬起,自花丛中,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谢流深漫不经心地将手挥了挥,唇边已然勾起了一道浅薄的弧度。
哎呦!小祖宗,总算来了!
谢毅认命地一提气,直接飞身上树。
***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
这次,有了经验的宋轻漾,换了一双结实的小羊皮短靴,提着她配好的几大包药,熟门熟路地钻过狗洞,进到了小楼里。
甫一抬头,她就见到了躺在竹编躺椅上的白衣少年郎。
他长眸紧阖,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
叶影层差,花影迷离。
日光透过层层树叶,打在他的身上,显得分外单薄脆弱。
特别是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
苍白修长,骨节分明,每一处都好似经过雕刻师精雕细琢一般。
只有虎口处的伤口,显得分外触目惊心。
宋轻漾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个伤口,秀眉轻蹙。
这都三天了,怎么可能还没好全?
是她特质的金疮药失去药效了吗?
不可能啊……
也是怕吵醒了睡着的男人,宋轻漾蹑手蹑脚地爬了两步,来到摇椅旁,仔细端详着他的虎口。
这一看之下,宋轻漾就有点生气了。
这伤口明显被人为反复抓开的。
一直被扣挠着,一直不能愈合。
即使大夫的医术再好,用了再好的药,那也是好不了的。
宋轻漾蹙着眉,一张小脸气鼓鼓的。
可又在看到谢流深的脸时,败下了阵来。
那副漆黑的玄铁面具冰冷,与他苍白如霜的面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为被遮掩住了上半张脸,让人看不清楚他真实的长相。
但光凭着他悬胆似的鼻,与坚毅果敢的下巴,都不难想象出他原本应该多么俊朗出尘。
可就是这般意气奋发的少年将军,一朝落难。
家没了,亲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孤单单,连脸都毁了。
宋轻漾静静地看着他。
在这一刻,格外地感同身受。
在那场噩梦中,她也曾有同样的遭遇,只是如今那一切还没有发生而已。
突遭大难,九死一生。
有些病患的确会警觉性增高,同时讳疾忌医,刻意回避大夫的治疗,呈现出麻木的状态。
宋轻漾用力吸了吸鼻子,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触及谢流深的脉搏。
岐黄之术,讲究望闻问切。
上一次宋轻漾去得匆忙,没来得及给谢流深搭脉诊断。
这让她回去之后,着实懊恼了许久。
如今,见他睡得安稳,宋轻漾时刻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可就当她的纤细指尖,还未触及谢流深半分时,她的手腕反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一把攥住。
紧接着,一股大力迅速袭来。
宋轻漾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躺倒在了竹编躺椅上。
随即,那男人一手捏着她的手腕,摁在头顶处,另一只手撑在扶手之上。
朝着她,缓缓地俯下身来。
“男女授受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