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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莫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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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排的吴越回过头,神秘兮兮的对我说:“沈笑,她们说莫白今天提到你了。”
      她小心的捕捉我脸上的表情,转而笑得一脸暧昧不明。
      我原就知道她很有些八卦的,却不晓得她八卦成这样。

      “很想笑吧?我就知道你快憋不住了,想笑就笑出来吧。”
      我下意识地摸摸旗袍的领子,一手去推她的肩:“笑什么?你当谁都像你这样?”
      “我怎么样了啊?……大家快看啊,沈笑脸红了——”
      她这人的嗓门特大,大声喊,以她为圆心,三十米为半径作圆里的人都能一字不差地听得清清楚楚。
      一教室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我们,我还得特镇静给人家回看过去。转过头,我就想掐死她:“你再给我没事乱嚷嚷试试。”
      “不碍事的,沈大小姐。人民就爱看你出绯闻。不过,”她顺手理理烫成一卷卷的头发,一兴奋就会拨拉头发,这点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我同你说真的。莫学长今天真的提到你。他说上次新年舞会上你领舞领得特好,要找你去演学校里新出的新剧。”

      好吧,我沈笑没别的什么优点,读书总记不进去,却总算还能当个花瓶架子。

      照母亲的说法:“粗看看还是能进得了门,不过你什么都不会,总要给婆家倒退着打出来。”
      所以她总愁我嫁不出去。
      而我就迫切地希望着能改革,新政府要强迫男子会烧饭,会针线。这样母亲才能把我嫁出去,而不是很丢脸地来接我这个‘被赶出来的媳妇’。

      2
      不过莫白注意到我这个消息,倒是着实让人兴奋。
      莫白这个人在我们学校就是一个传奇。
      首先他是个美男子,其次他还是学生会主席。学校的文娱活动都是他一把抓,没几个月就能撺掇出一部新话剧或者音乐会,而且绝对让你耳目一新。再次,就是他的功课很好,这一点上,我连人家的西装裤腿都摸不到。
      总而言之,莫白,他是一个人才。更是一块肥肉。
      不要说只有男生肤浅,女生也很肤浅。一个新生她刚进来,可能还不知道邱庆丰那老头是校长,就已经知道莫白。
      男声羡妒他,女生倾慕他。
      其实我一直标榜这样的男人绝对不是好东西,要不得。但是吴越跟我说的这几句话,终究是叫我记了一整天。

      中午的时候,我站起身叫一帮子小姐们去吃饭,旗袍的下摆挺不舒服黏在腿上。
      乔媛忽然就贴在我耳后阴惨惨地说:“沈笑,你要不想被全校笑一天,就千万不许动。”
      我撇撇嘴,满不在乎地回头朝她笑:“你又搞什么?”
      她低头一指凳子上,大家就一起往凳子上看——淡淡的红印子,但无论如何很明显。
      我连气也不敢出,差点当场把自己给煮了。当即一把搂住乔媛的细脖子:“呜呜,我没脸见人了……”假哭到周围人都替我汗颜。
      吴越倒是很镇定,指挥众人:“你们两个留下来看着她,媛媛我们去给沈夫人打电话。你,”她猛地一指我:“坐在位置上,千万不许动。”
      两个人一转眼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我原本就是最小的一个,估计十六岁就进大学了。现下脑子懵了,只好傻兮兮的问董家的二小姐:“这个……怎么办?”
      人家也不好意思,红着脸凑过来同我说:“不是什么大事,我们一会儿围着你出去,就什么也看不到。……嗯,有没有觉得痛?”
      我神经大条得很,自然不会觉得痛,但还是又小心翼翼地问回去:“会觉得痛吗?”
      董婉笑笑,不说话了。
      我讪讪地觉得没意思,哀叹不是特别熟啊不是特别熟……转念一想,原来还会痛,当女人着实惨了点。
      想着就对着窗口叹了口气。董婉又笑,她从来就打心眼里觉得我是‘胸大无脑’的那种女人。
      窗口外一个走过的学长忽然朝这边吹了声口哨,我忽然觉得,可能我就是那类人……

      但还是会不开心。
      没有一个男人或者女人会希望别人说自己只有皮相,就算他其实笨得像头直立行走的猪。

      出神间,乔媛她们又风风火火地从前门冲回来:“沈笑,你妈让家里车子来接你回去。我们,我们现在开始把你运出去。”
      我尴里不尴尬地扯扯下摆站起来,吴越一巴掌拍我手上:“还拉!”
      几个人围成个圈把我罩里面,吴越,乔媛一边一个看好架住。不过到底还是不够老练,她们一边慢慢地往外蹭,一边还要若无其事地朝四周瞄。
      本来人家还不往这里看,可是突然被一堆女生盯住,想不注意都难。
      我露出火红的额头,特正经地一个劲朝前看,还控制不住地去戳董婉的腰眼:“快点,快点……”
      “啊,啊哈哈,祖宗你放过我行不行,这怎么快啊?!”她身体猛地一颤,然后又淑女地小步挪,对外笑得温文尔雅,对内……一定打算杀我而后快。

      渡过校门前的回廊和花园那片特难熬,通行的人本来就多,还一个个都不免扫我们几眼。
      吴越终于忍无可忍:“看什么看!没见过女的啊!?”
      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后退几步,一是撇清关系,二是……暴龙喷发的时候,生人勿近。
      可是人家是为了帮我,碍于情分,再何况我也动不了,只能继续吊着她。

      “扑哧——”斜对角杨柳依依中溜出甚不和谐的喷笑几许。
      天下从不缺好管闲事的人,我翻翻白眼,转头去看——
      身形修长的男生穿了件黑色的筒子学生装,抱着几本书,一脸惬意的轻笑。清风绿园,翩翩公子立苑台。
      可惜,笑的不是他……而是他身侧的几个狐朋狗友。几颗白牙咧得,那叫一个刺眼。
      吴越皱皱眉,小声低咒:“败类。”
      我回头朝那几人做作一笑,掸掸吴越旗袍肩上的接缝不轻不重地说:“确实挺好笑的,你们。”
      然后拉着她,目不斜视,“哒、哒”踩着高跟鞋继续往前走。
      乔媛在关键的时候还是很给我们长面子,两片长长的指甲在唇边一搭:“现在的学弟们还真是,青春活泼……”她声音拖得长长的,腔调拿捏得说不出的怪异,一边说一边还瞟着人家笑。
      一旁围着的学生憋着憋着就忍不住笑出来了。

      被围观之后,几个男生脸不自在地泛红。……除了穿着那个筒子装的小白脸,真真是“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着实也是个人物。
      我发誓乔媛女王现在一定心底叉腰狂笑:到底是青、春啊,嫩了点……

      到了门口,就看到我家那辆嘎吱作响的老爷车,青黑色的车顶上一个斗大的凹陷。
      正是不才本小姐和三弟小时候给砸出来的。
      钟叔远远的看到这里花花绿绿一团,就打开车门走出来。
      一身棉麻西装浆得笔挺,老人一脸严肃地开口:“二小姐,夫人让我来接你回去。”
      我只有认命的点头。

      钟叔在我们家也算个元老级的长辈,其实按我这样的年纪该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钟爷爷”,不过老人总是板着脸不让,我们兄弟姊妹几个只好叫他“钟叔”。
      已去的老爷子原本是山东这片儿的一个小军阀,但是很是风光过一段。钟叔便是打小跟的他,扛过枪,刷过马,可是等他终于摸爬滚打成老爷子身边的副官,张作霖他们就冲进来端了沈家的老窝……
      母亲讲到这一段总摇头说:“时运不济,可惜了。”
      老爸却要嘿嘿地咬着烟嘴笑:“端了好,这算是件好事!若不是没了那几杆枪,老爷子也不能活得这般长。”
      我们几个小的不胜唏嘘:难怪爷爷总叫老爸败家子,非要留洋学医不肯接手军队也就罢了,还盼着祖业被人端,败家者无出其右。
      钟叔这人死心眼,诺大一个沈家他就只认爷爷一个,所以跟着也不待见我爹。爷爷死了,他就只盼着我那读海军学院的哥哥能有番作为。
      大哥他算个有志气的,可是现在中国混乱得很,日本人还踩着东北三省,他进军队出事了母亲非得上房揭瓦不可,所以说这行当也着实让人操心了些。

      我由此总结了一下: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句话不愧为实践出真知的典范。

      我在车上颠吧颠吧,一边浑浑噩噩地看着窗外,一边胡思乱想。
      脑中忽然激灵一闪,竟想起了那个小白脸是谁——
      宋、宋言卿啊……!
      我原忘了谁也不该忘了他,
      毕竟这张脸长长久久地和我的噩梦维系在一起。

      嘉陵高中每年要办四次家校联系会,这个,便是我三年来挥之不去的阴霾,说来,真是“涕泪连珠子”……
      每次会前,我母亲必会收到一份瓦蓝瓦蓝的请柬,她看了脸要青一青,我也就跟着白一白。
      请柬上的内容大致如下:

      尊敬的沈笑家长:
      鉴于本校致力于加强学校和家长之间的沟通和更好的帮助学生学习成长的办学方针,兹定于本月X日(礼拜X)在学校X楼大礼堂召开家校联系会。会议重要,请务必出席。
      附:请收到此种请柬的家长提前一小时到校,与教师单独会见。

      我之所以会对这种格调如此烂熟于心,缘由之一是母亲看完之后必会和颜悦色的把这张请柬递给我,然后柔声说:“笑笑,晚上你同我一道去。”
      我晓得她这其实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家风范,可是总也学不来。
      一路上我挨着她坐,手抖得就没停过。

      会上,前一百名的坐一堆,后一百名的坐一堆,我不幸终在后者猫着。
      我记住宋言卿是因为三年来所有的第一名都是他,堪堪没有一次疏漏。
      每一次他西装革履施施然走到台上去发表感想,母亲虽不说,但总要用转过头来打量我,然后细细的眉头拧在一起,叫我知道自己和台上那个有多大差距。

      有些人,他生下来吃不饱穿不暖,所幸聪明又勤奋,所有人都敬佩他;
      有些人,她一出生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却终归有辱斯文;
      我一直坦诚我和宋言卿,那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虽然总让我成为反面典型,害得我没面子开口,但打心底里我仍旧只能佩服他。
      谁都知道,宋言卿此人,单论他的才智和能力都绝不输给莫白。只是他身后还有一贫如洗的一家四口,终让许多小姐都不能看上他。
      我倒是觉得谁嫁了他或许才真是福气,不过无论这个人是谁,都不会是我。
      我若是有自知之明,就该知道有类女子,顶多称得上红颜,却绝不能算知己。
      换句话说,花瓶架子,也是会自卑的……

      我到家的时候,母亲似乎刚从诊所里回来,浑身一股消毒药水的味道。她从楼梯顶上走下来,叫我赶快回房去把衣服换了,然后去主卧找她。
      她这人做事一向太冷静,理智,再过一点就称得上冷血。被她冷冷这么扫过来一眼,我脸上原本的猪肝色霎那就转白了。
      早晓得要被她叫去骂的,沈笑你居然还颠颠地往回赶,只能……叫自作孽不可活。
      上楼由内而外的惊恐和幽怨了一把,连看到床头簇新的丝绒马甲都没能拯救我,终于彻悟:
      本小姐今日命犯太岁……

      等我从母亲的卧房里出来,便对自己的粗手笨脚,不修边幅,将来难保嫁不出去又有了一次新的认识。
      森西那小子对我只有一句话:二姐,这不是你的错,我明白,这叫天道有常。
      他小小年纪就读什么《基督山伯爵》,《希腊神话》,我以为就他现在的情况来看,很不可取。毕竟我跟他一般大的时候,被母亲逼着背唐诗并不觉得有多大乐趣。
      传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旁人我不清楚,至少我们四个兄弟姊妹在性格秉性上确实称得上南辕北辙。
      大哥对自己和旁人的要求都很严格,但这不影响他继承沈家男儿的豪爽和重义气。从这一点上看,他确实很适合当兵。
      老二也就是我,着实没什么好说的……
      三弟森西不过十二岁,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去燕大读书,然后报效祖国。这个梦想无疑能从一个侧面概括他的为人。
      四妹还小,确属凶悍无比的女中豪杰。森西上次抢她娃娃,手臂上差点被咬出血来,其个性之倔强,强悍由此可见一斑。

      我下来,绕过楼梯上的拐角就听到顾妈在楼下叫我接电话,急忙冲下去。
      伸手去接听筒的时候,顾妈朝我很慈爱地笑笑:“是位先生找二小姐。”
      我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对着话筒大大咧咧地“喂”了一声。
      对方很顺溜地接口,声音还不错:“沈笑?”
      “嗯,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是莫白,学生会的莫白。”
      我顿了一两秒,不知道改接什么话,只好侧身在沙发上坐下,很傻的又“嗯”了一声。
      “是这样。我们看了你去年的领舞觉得很不错,想请你来参加这次新排的新剧‘李尔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嗯……要我演哪个角色?”
      “初步定下来是李尔王的大女儿高纳里尔。”
      我先前囫囵吞枣地看完了莎翁的悲喜剧,只记得《李尔王》这篇是一个悲剧,却不记得他的大女儿算个什么人物,自然也对这样的角色安排说不出什么意见。
      “好吧。”我抿了抿嘴唇,自己本来倒也确实对这个新剧有几分好奇。
      对方似乎很高兴,语调也轻快了几分:“同意的话,你记得明天中午来天一楼的底楼参加彩排,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会来。”
      “那么再见了,沈小姐。希望我们合作成功。”
      “合作成功。再见。”
      放下话筒,我才醒悟自己居然就在这样完全被动的情况下完成了和莫白的第一次通话。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就开始担心,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呆?或者,很没意思?

      站起来到厨房端了一杯牛奶,我晃到森西房门口,很暴力一脚踹上木门:“沈森西——把我给你的莎翁名剧交出来,你老姐我现在要看!”
      一声巨响过后我就后悔了,因为走廊尽头母亲的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森西一开门,我就推着他冲进去,然后把门小心翼翼的阖好。转身,摊手:“交出来吧。”
      ……

      第二天,我在学校里终于见识到:流言的力量是伟大的,八卦 淫民的力量更是无处不在的。
      看到周围女生写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眼神,我也终于相信:‘莫白’这个名字的含义就是——你只要和他牵扯上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莫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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