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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深渊 ...

  •   夜色渐沉,鸦噪漫天。
      城市的底色随着粉红霞光的黯淡,张牙舞爪地跃入昏黄之中的缝隙,悄无声息地穿过堆放着垃圾的街巷,灵巧避开来往的车流、人群与流浪猫,渗进水泥墙中半高的窗,触探着人心深处那片荆棘密布的领域。
      “杨光考上了高等学府;齐震进了中专技校;我在地下室写作:我们从未在一个高度上奢求未来,却有着相同的未来。不过是低声下气的打工人、戛然而止的十七岁、还有穷困潦倒的瞎子。”
      白棋沉默片刻,舒展片刻僵硬的手指,缓慢敲着,指甲与键盘发出噼啪的声音,“角落中的死人罢了。”
      《狂人院》中充斥着痛苦与沉重。
      似乎是小说般的离奇,却又有真实依托。
      之所以谓之狂人,只因剧中的“我”皆是异样,异于常人,或许是其他人眼中的精神病,即使不曾危害社会,也一定要送去医院,贴上“病人”的标签。
      他所能回想起的,是斑驳的阴影投印在废墟之上,然而任何词句都不过是轻描淡写。
      叫杨光的是他们初中的班长,上了市高中后,读了还不错的一本学校,却在实习期间就被迫连续加班与应酬,终究从酒桌进了ICU。叫齐震的是他同桌,却在十七岁那年因为专业实习跳了楼。而他——勉强算是过五关斩六将地考上还凑合的高中,偏偏在高考的档口被命运玩弄至今。
      混得狼狈不堪,被命运折腾到死。
      此篇名为《深渊》。
      白棋突然捂住左眼,这只毫无光感的眼睛,根本就是个摆设,偏偏还生在这里,告诉世界它的存在。
      残存的视线趋于模糊,心跳突地飞速跳动起来,震得整个喉咙的动脉都发痒,气管也绷紧了。他用力合上电脑,瘫在椅子上连连喘着粗气,右手紧紧抓着温岩给他的便笺纸。
      他没有朋友,没有粉丝。
      写作是孤独且痛苦的,他已经体会了整整五年,或许是十五年。
      温岩是如今还灼热的,唯一的关注者。
      能从他身上汲取些力量也可以吧。白棋抬起手,颤抖着手指展开便笺纸,记忆着一串本无意义的数字。
      重复,再重复,让脑子里被相同的数字填满就好,而不是他所见所闻得清清楚楚的那些惨痛故事。
      数字不带有任何感情。
      白棋的呼吸逐渐平静,心口的痛楚逐渐散开。
      而故事总是要写的,痛苦是必经之路,与痛苦并存需要更多的时间与毅力,却多少该有些喘息的时间。
      白棋的指尖轻轻点着一串皱巴巴的数字,黝黑的瞳仁中闪过锐利的光。
      这是属于花狸的锋锐与戾气。
      花狸的笔,是用来撕裂残忍与无情的,再将黑暗渲染发酵,让民众的愤怒成为公道的代名词。
      随后人间蒸发,留下神秘的面具,成为传说中的正义幽灵。
      齐震的故事成为了花狸口诛笔伐的筹码。
      犀利的笔触从他考上某技术学校,成绩优异,未来可期,到专业实习中十几块的时薪,每天十几小时连轴转,请假即开除的规定,辅导员的冷眼,再到他百般忍让无果,随着绝望一跃戛然而止,猎猎风声呼啸,只留下一片骇人又卑微的猩红。
      洞见的细微之处,是狼似的眼睛、锋利的牙齿、冰冷的寒风。
      如何不令人拍案叫绝、愤慨不已,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将那玩弄、折磨、批斗这位年轻人的家伙们生吞活剥。
      某种程度上,没有人能否定,善良,或者说是软弱,已成为罪恶的温床。滋长蔓延的罪恶从未担忧过后果,只顾野蛮地如癌细胞般掠夺、攫取,从□□到灵魂。
      罪恶无处不在,如深渊般不可逃离。
      那背后的推手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一群狂欢的恶鬼。
      “少天真了,吃人的恶魔贪婪不绝,只有剥削二字与资本家同出一辙,绝不会施予同情。”
      “哪怕献出最宝贵的青春与生命,也会被草草掩埋。”
      “乱坟岗向来不缺这种愚蠢的祭品。”
      嘲弄的姿态俨然他就是罪魁祸首,深深地了解这种极度的自私与嚣张,并将这种狂妄化作刺向旁观者的箭镞,激起浪卷千层。

      花狸的名字又一次出现在“深度观察者”的头条。
      “深度观察者”时常发表一些惊世骇俗的文章,也时常被很多人当做桀骜不驯不随大流的标志性媒体号,仿佛关注他,自己就不是普通人似的,而是洞察千古传奇、中外八荒,忧国忧民,浊世之中孤独保持清醒的清高之人。
      《我终将飞往深渊,让冰冷的一切陪葬》的文章发布不过二十分钟,阅读量便突破了十万。
      疯狂分享之下,裂变深处的观众无不义愤填膺,在全民愤慨的奇妙漩涡中无法自拔。
      ——他是振翅高飞的鹰,也是烤架上褶皱的食物。陷阱、囚笼、地狱,他们是来自黑暗的信徒!
      由于这篇文章诘问的对象并不是以往的商业巨头,这间学校的公关以及相关单位便没有那么快的反应去阻止与化解这场风波。
      这样的文章很快就铺天盖地,各方转载,议论纷纷。
      作者花狸是谁?一个让利益受损者恨得牙根痒痒,让狂热者为之倾倒的勇士!
      众人对花狸的热情越发高涨,恨不得将他捧上神坛。
      某些人真正窥见其中端倪,还没来得及评判花狸,就被键盘上单调的字符淹没,不得不哑口无言。
      白棋根本不去看发酵的事态,他还要更新文章,也没有多余的带宽去查看飞速刷新的内容。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都是一时繁荣,虚假的流量表象,高智商的哗众取宠。
      花狸花狸,从来都是只狡猾的狐狸。

      温岩瘫坐在沙发上,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刷着花花绿绿的朋友圈。
      花狸的文章似乎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朋友圈里,却是头一回出现得这么频繁,恨不得天天发朋友圈的二百个好友中,一大半都在转发,满屏幕都是花狸的名字。
      他难得地点进链接,还算平静地看完整篇文章。辛辣的批判贯穿整个故事,初始有些震怒的余味,偏偏细思极恐,还有隐藏着的孤独——似乎和《狂人院》的感觉有几分相似。
      但这过分的渲染太过张扬与奔放,不加掩饰的怨怼就是个重磅炸弹,不太像白老师其他文章的风格。
      他点开“深度观察者”的其他文章,又淡然退出去。
      其他的内容绝没有这篇精彩。
      他想找花狸更多的文章,发现在搜索引擎上无法查询到,“花狸”干脆被某搜索引擎列为了禁搜词。微博上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花狸还有过至少四五篇热门文章,是个批判资本家,神出鬼没的大神。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温岩摸摸下巴,起身坐上旁边的转椅,信手摁开电脑主机,点开角落的数据库工具,敲下几个字。弹出的表格似的界面上,密密麻麻地躺了若干年前的新闻记录。
      某些页面虽然在今天已经404了,但备份的数据与缓存依旧存在。
      当年自己玩得疯的时候囤了别人破解的数据库当测试资源,没想到还有些用。
      他眨巴眨巴眼,搜着“花狸”的名字,仔仔细细看着他的文章。
      若是做个比较,这些文章的“骨”与白老师极像,批判的语气娴熟至极,而“血肉”则毫无节制地散发着挑衅的气息,让他看得心中微颤——这是种拼命燃烧,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模样。
      温岩不希望白棋是花狸。
      “花狸是废墟与毁灭,白老师是废墟与生机。”温岩将松开的领带摘下,卷好,放在一旁,熟练地关掉其他界面,从收藏夹中点开白棋的作者主页。
      《暗门》和《狂人院》都已经更新,他迟疑了一会儿,看着外面沉沉夜色,叹口气,最终点开了《暗门》。
      《狂人院》的氛围不适合在深夜体验。
      第一人称的沉浸感足够让人在最脆弱的时候体会到最深的绝望。所以这篇还是留到明天白天得空摸鱼的时候吧。
      今天的《暗门》,讲述了一段故事。
      那是在夜班公交车上发生的,颇为温暖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便是白老师吧。”温岩静静看着,面上禁不住露出笑意。
      自己和白老师是第一次见面,却不是真的头一回。想当年,晓庆也和他夸赞过“白棋”的文章,只是那时的他并未太多留意。没想到,这位作者真正是故人最推崇的作者,只可惜……
      温岩偏过视线,神色颇为落寞。
      桌上立着一张陈旧的照片,稍稍有些褪色,笑容和蔼的父亲、母亲,留着狼尾发型的温岩,还有另一家人——青梅竹马的假小子洪晓庆、她的父亲洪战,以及她的爷爷洪长江。
      “看了白老师的文章,我也明白晓庆为什么这么推崇您了。从今往后,白老师,您又有了位小心翼翼的铁粉。”温岩喃喃自语着闭上眼睛,脑海里仍在回忆那次略显尴尬的初遇。
      那只凌厉的眼眸,那张苍白的薄唇,以及在泥泞中倔强挣扎的内心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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