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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大兖朝永昌九年,初冬。

      凛冽寒风中,一队衣衫褴褛的灾民扶老携幼在大荒山中艰难前行。

      天色将暗,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汉子率先停下来,后面众人纷纷跟着一块儿住了脚步,三五成群,瘫在地上。

      他们一路逃荒北上,如今已经走了月余,早已经筋疲力尽。

      队尾处,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把绑满大小包裹还有锅碗瓢盆的独轮车停下。

      推着一车破烂家当赶了一整天的路,妙仪两条小细腿儿累得直打颤,两只小手的掌心也隐隐发麻发木,扶着车把手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点儿劲儿来。

      旁边,身形消瘦,脸色泛着不正常潮红的徐青砚看着妹妹,眼角发红。想说什么,又喉头硬涩,什么忙也帮不上,还拖累妹妹,他没脸关心妹妹,只不忍地别过头去——

      控制不住自己,又是一阵剧烈的闷咳,他生怕自己把病传染给娘和妹妹,用破布把嘴巴鼻子捂得死紧。

      妙仪上前,一手给他拍背,一手抚他前胸帮着顺气儿,已经发烧六七天了,这两天又咳嗽不止,她怀疑哥哥是感冒后感染了肺炎。

      可不管是不是肺炎,眼下在这大荒山里只能是硬抗。

      妙仪娘周氏从独轮车上解下破草席,找了块平整的地面摊开,又把缀着补丁的芦花褥子铺在上面,四个角都抻平整了,招呼兄妹俩过来。

      妙仪扶着哥哥站起身,顺手给他掸了掸屁股上的土,徐青砚的身体顿时僵硬住。

      自己这么大人了,被妹妹像小孩子似的拍屁股,实在叫他羞耻,可好像又不该羞耻,对上妹妹纯净的眸子,他简直无所适从,只好自我催眠,他现在是病人,人生病的时候都是小娃娃。

      对,他现在就是小娃娃,三岁半,小娃娃哪有羞耻心。

      妙仪不知道她哥有这么多内心戏,扶着徐青砚坐到草褥子上,探手摸了一下他额头,不由蹙眉:

      坏事儿了,少说也得三十九度以上,得赶紧给补充水分,肺炎再加上脱水,哥哥这条小命就交代了。

      妙仪忙紧地取过个豁口粗瓷碗,准备从水囊里倒出一些水给哥哥喝,却被徐青砚按住她胳膊,声音嘶哑道:“哥哥不渴。”

      昨天就没有找到水源,今天能不能找到还两说,徐青砚很清楚他们一家统共就水囊里这点儿水了,得留给妹妹和娘喝。

      不渴?

      看着哥哥干裂脱皮的嘴唇,甚至因为发烧已经微微红肿发紫,妙仪没吭声,顾自倒了半碗水递给他。

      徐青砚推拒不肯喝。

      妙仪盯着他,“一、听话,把水喝了;二、让妹妹硬灌,哥哥自己选。”

      徐青砚不说话了,默了一会儿,低头捧起粗瓷碗乖乖把水喝完,空碗递给妙仪。

      他忽又拽过妹妹的手来查看,待看到妹妹的掌心红通通一片,指肚处磨出的水泡早就起来下去,下去又起来,化作了老茧。

      他忍不住手指摸上去,摩挲着感受那些老茧的粗糙和坚硬,他要把它们都一一刻印在心里,记住妹妹为自己吃过的苦。

      妙仪受不了他这感激涕零的煽情劲儿,把手抽回来。

      扶着人躺下,妙仪道:“好好躺着,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把病养好,知道吗?”

      徐青砚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妹妹,点了点头。
      瘦得都没个人形了,可他那长睫毛扑闪得依旧乖巧可爱,惹人稀罕。

      妙仪觉得这货多少是有点儿猫主子气质在身上的,铲屎官揉了一把猫主子的头,那意思有点儿爱怜安抚又像是肯定嘉奖。

      徐青砚微微闭了眼,他现在是三岁半,妹妹高兴怎样就怎样吧。

      嗯……比他妹足足高了快两个头的三岁半。

      今天白天刮了一整天的风,夜间更是干冷,妙仪帮哥哥把破被角儿掖实了,站起身来。

      病弱哥哥放游戏里那就是打不死的小强,比逼王还逼王的存在,血槽每次眼看就要见底,岌岌可危之时人家就仿佛激发了不死属性,奇迹般给你恢复一点儿。

      气人的是,他恢复得不多不少,刚好够吊着一口气儿,死不了,活不动,美强惨人设稳得一批。

      周氏推过独轮车横在徐青砚头顶上方,上面给搭了块破被单,多少能挡些风御寒。

      “娘,你喝些水歇着,我去弄些吃的。”

      周氏拿眼角儿嗔了闺女一眼,压低声音道:“臭丫头,你终于想起你还有个老娘啊。”

      妙仪咧嘴儿一笑,搂过她肩膀,“晚上想吃什么,闺女抓只田鼠孝敬您?”

      周氏看着嬉皮笑脸的闺女,眼里突然就涌出了泪花,老家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旱,紧接着就是遮天蔽日的蝗虫过境,把地里仅有的庄稼啃食一空,娘俩逃荒出来,闺女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小小的肩膀,比起她这当娘的还能抗事儿。

      眼下已经入冬,野草野菜都挖不着了,田鼠哪有那么容易逮着,闺女不过是宽她的心罢了。

      妙仪给老娘擦了擦眼泪儿,“好了,三县,咱不哭了。”

      周三县是妙仪娘的绰号,意思是水灵俊俏劲儿冠绝周边三县,乡下人能活动的范围也就那么点儿大,盖三县已经很了不得了。

      周氏作怒轻拍了闺女一巴掌,“你这丫头,没大没小,怎地满嘴浑话。”

      妙仪嘻嘻笑着跑开了,她得赶紧去找周叔商量寻找水源的事儿

      周叔是妙仪娘的堂弟,也是村里的老猎户因为野外生存经验丰富,成了这群人的首领。

      拜现代那些火爆的荒野求生节目所赐,妙仪关于野外生存的理论知识结合周叔的实践经验,两人配合默契,多次救大家于危难。

      所以,妙仪现在同周叔一样,在众人中说话很有分量。

      “妙丫头过来了。”周叔见她过来,打招呼。

      妙仪道:“周叔,天黑之前得找到水源,倘若不能在附近找到水源,咱们不能歇。”

      一天不吃东西可以,一天不喝水,体力和精神就会被严重消耗,三天不喝水直接能死人。

      周叔显然也晓得后果,点了点头,迅速从人群中拎出来十几个青壮。

      说是青壮,长期忍饥挨饿,一个个大小伙子瘦骨嶙峋,眼色发青,眼神麻木空洞,木然地杵着,有的干脆半蹲在地上,有气无力。

      已经走了十几天,还没走出这座大荒山,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妙仪自己同样也因为营养不良满脸菜色,但她眼里有光,才开局就 Game over 不是妙姐的风格。

      朱哥哥开局才一个碗,她至少还有一个小推车。

      看到众人这半死不活的劲头儿,妙仪知道眼前这帮队友急需被CPU,就像自家的老娘在高考前夕疯狂CPU自己一样。

      没点儿鸡血,绝望中的人如何能坚持下去?
      人得有梦想,梦想这个词儿有点儿过于高大上,妙仪换了个通俗地说法,她目光看向周叔家的二柱:

      “二柱哥,倘若明天咱就能走出这座荒山,你最想干啥?”

      周二柱抬起头来,茫然地看了妙仪一眼,本能地回道:“俺想吃白面大馒头。”

      “一口气吃一锅。”二柱补充,似乎是想象到松软的白面馒头有多香甜,二柱不由咽了口唾沫,却只感觉到喉咙疼,他已经渴到没有口水可以咽了。

      妙仪又问:“吃完大馒头之后想干啥?”
      二柱:“想喝俺娘熬的米糊糊。”

      “喝完了米糊糊还干啥?”
      “躺在热被窝里睡觉。”
      “睡醒了呢?”
      “找翠花。”
      “找翠花干啥?”
      “睡觉。”

      妙仪一抚额,“行了,你不用再说了。”

      周围人慢半拍,等反应过来二柱说的睡觉是啥意思后,冲着二柱哄堂大笑。

      笑声中一只破草鞋迎面砸来,伴随着翠花娘的怒骂糊在二柱脑门儿上。

      二柱脸涨得通红,怎么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想找补,又不知道该咋解释。

      憋了半天二柱猛地抬起头来,梗着脖子冲笑话他的众人怒道:

      “都笑个屁,人都快死了,还怕个球,俺就是稀罕翠花,俺俩都订亲了,俺想和她睡觉生娃娃咋了!”

      他这话一出口,人群突然就沉默了。

      是啊,他们中还有很多人没成亲,谁甘心就这么死了,成亲有娃的也不能甘心娃跟着自己一块儿饿死。

      高三班主任每次把气氛烘托起来后,就会开始画大饼,妙仪觉得是时候画大饼了。

      她清了清喉咙,道:“翻过这座山就是中州府了,俗话说天下粮仓在中州,稻米流脂粟米白, 我听说中州府不光是粮仓,还商贾云集,到处都有讨生活的机会,只要有手有脚就饿不死人。”

      “咱们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只差一步就走出荒山见到中州府了,你们愿意死在这儿吗?你们愿意死得无声无息窝窝囊囊吗?你们愿意做他乡的孤魂野鬼吗?”

      妙仪目光扫向众人,她现在的身体也不过十四岁,生得瘦弱,但妙仪身上有种从容不迫的镇定特别能压人,

      在现代的时候,大家就说她身上自带Bking气场。社会我妙姐,高贵冷艳飒,穿上男装就是霸道总裁,换上女装就是压倒霸道总裁的女王。

      ——前提是在你不了解她的情况下。

      妙仪的话音刚落,人群中二柱就率先大嚷了一句:“俺不愿意!”

      他还没和翠花睡过觉呢,咋能就这么死了,想到翠花含情脉脉的大眼睛,二柱胸膛里燃起一团火,他要活下去,他还要给翠花盖起三间大瓦房。

      二柱声音之大把妙仪吓一大跳。

      只能说单纯孩子没喝过鸡血,一喝就上头,不像妙仪从小到大已经喝的没感觉了,要能躺平她觉不折腾。

      ——只是眼下不扑腾只有死路一条。

      周叔看到儿子面色几近狰狞地怒吼,别过头去,擦了擦眼角儿。

      二柱的怒吼,激发了众人的热血,大伙儿挥舞着拳头齐齐高呼:不愿意,活下去!

      男女老少的嘶吼声在荒凉的山谷里回荡,一群卑微的蝼蚁向不公的命运发出怒吼。

      活下去。
      是的,一定要活下去。
      徐青砚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人群中的妙仪——妹妹,我的。

      徐青砚不是二柱那样外放的人,情绪稳定人狠话不多,忍耐力让人发指,发了六天高烧,是个人都走不动了,他就愣是一声不吭跟着走下来。

      男人并不知道他这个便宜哥哥其实是妙仪在半路上捡来的。

      出来逃荒,自己都顾不过来了还管别人,妙仪娘一开始死活不同意闺女多管闲事。

      但妙仪看人家长得太好,觉得就这么死了,暴殄天物。

      尽管一脸病容,尽管一身破烂衣裳,看看人家这眉毛怎么长的,眼睛怎么长的,鼻子怎么长的,还有这嘴巴——

      妙仪扒拉半天愣是没找到死角,咱就说,这种神颜,看着他,你每天吃饭香不香?

      妙仪狠了狠心,咬牙一跺脚——不能救!。
      她现在面临的不是吃饭香不香的问题,她是根本就没饭吃的问题,捡回去养不起。

      就在妙仪准备放弃的时候,男人的一只手搭上她手臂,视线落到人家手上的一刹那,她改变主意了。

      这么好看的男人就这么死了,妙仪忍忍还能节哀,毕竟这一路上每天都在死人,死着死着,活人和死人都习惯了,谁也无法预料下一个是不是自己。

      可现在的问题是:这么好看的男人再加上这双手,双重筹码之下,极端手控忍不了。

      男人还失忆了,一问三不知,眨着漂亮眼睛懵懵懂懂的乖巧劲儿,让爱猫的妙仪更加狠不下心。

      妙仪就劝老娘说:您就当白捡个大儿子,不光可以顶门立户,将来还可以给您养老送终。

      此话正中妙仪娘的死穴。

      一个十八岁就守寡的美貌寡妇,带着小闺女在村里讨生活,个中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

      娘俩就这么救下了男人,妙仪给起了个名叫徐青砚。

      周氏没吭声。

      妙仪穿来之前还没过十八岁生日呢,一个象牙塔里的小姑娘,喜欢泡在二次元里的小可爱,哪里能比得上她社会娘老辣。

      社会娘见多识光广,小伙子面相举止都跟村里那些糙汉子不一样,先观察观察,要是有本事的话就肥水不流外人田。

      眼下不上族谱不上户籍随便叫啥都行,将来要入户籍那可得想好了。

      那要是真姓了徐不就等于把路给堵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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