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吾郎佳人一梦》叶子童

14、归途（一）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三年时光就这么消逝而去。常子夜也已经在鬼楼待了三年。
　　常子夜当初入的是碎尘谷，碎尘谷的弟子们多是以练习刀法为主。刀要想用的好，首先必须得记住三个字，快、准、狠。
　　入谷以来，常子夜一直不断的练习，从来不闲着。先是最基本的拔刀。只是拔刀，让刀出鞘的动作，常子夜就练习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尽管再简单再细微的一个小动作，小招式，他都会高度认真的对待，乐此不疲。
　　再然后就是一些用刀的基本招式。比如侧刀，蹲刀，拉刀，转刀。也正是因为常子夜的刻苦努力，高度认真，功夫才不负有心人，仅仅半年的时间，常子夜就已经将碎尘谷最主要的武功回风南柳刀从一级练习到了第四级。到了第二次岁考之时，常子夜就已经能拿第一，取得了碎尘谷师兄弟前所未有的好成绩。
　　除此之外，常子夜还练习了很多其他功法，他不仅刀法无人能敌，夺天造化掌和惑心迷踪步也是极为不错的。时间空余之时，他还会向萧皎暄讨教讨教剑法。
　　萧皎暄的自创武功玉萧剑法，常子夜就尤为喜欢。使用之时，不需要费太多的元神，伤害性不算太大，但也是可以保命的得力绝招，轻松而又便捷，很适用于人们出门时使用。
　　三年匆匆而过，常子夜道别谷中的师兄弟后，便开始快马加鞭的赶回京城。
　　学成归来，别了三年的故乡，今夕再见，心中真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常子夜此时已到达京城，他身着一身玄色衣衫，长发被高高绾起，一手牵着马，一手握着刀柄，缓步行走在繁华的街道之中。正当他在心中感慨这京城变化之大时，目光却被一处风景所吸引。
　　只见一个身穿藕色长衫的女孩，脸朝着花树，身形苗条，长发披向背心，用一根细绳轻轻挽住。
　　常子夜望着她的背影，只觉这女孩身旁似有烟霞轻笼，不像尘世之人。止步盯着看了许久，才上前去打招呼。常子夜跑到女子身旁，轻轻拽了拽女孩的细发，又绕到她面前，宠溺道：“你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喜欢来这看樱花。改天我带你去伊甸园，那里到处都是花树，到时候，我带你赏遍整座园子的樱花！对，我三年没回来了，也不知道那里变化怎样，还是不是花园，有没有变成其他什么地方，但是只要你想看樱花，天涯海角的樱花树我都会给你找到！”
　　叶芹芹看着眼前满脸温柔的常子夜，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先是愣怔了几秒钟，随机反应过来，再然后，一行细泪自眼角滑落。
　　“怎么还哭了？”常子夜伸出手为叶芹芹拭去眼泪，不知所措道：“昭昭，你可是……你可是受到什么委屈了吗？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还好吗？”
　　许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叶芹芹慌忙转身，背对常子夜好大一会，似是调整好情绪，这才转过身来，她道：“公子学成归来，奴婢给公子道喜。”语句缓慢，不辨悲喜。话落后，叶芹芹还给常子夜行了个礼。
　　“昭昭……你怎么……你怎么……你怎么了……”面对叶芹芹的这一举动，常子夜吓了一跳，话都说不清楚，好看的眼睛里装满了惶恐和不安。
　　“公子说笑了，奴才贱名，叶芹芹！”叶芹芹强装镇定，努力克服着自己，不让眼底的晶莹释落。
　　“昭昭！”常子夜不可置信的看向面前满脸冰冷的叶芹芹，堂堂七尺男儿，就这么在大街上，因一句毫无温度的话语，红了眼眶。
　　“奴才送少爷回府。”叶芹芹压根不去看常子夜满是失措的面庞，她更不敢看，怕多一眼，便肝肠寸断，万念俱灰。尽管那是这三年来日夜都生活在自己脑海中的脸。
　　常子夜还想说什么，常老夫人却已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拉着儿子的手，满目慈祥，道：“书漫，你回来了？怎么没提前告诉我，我好派人去接你啊。还在这里待着，哎，”常老夫人摸了摸常子夜的衣衫，责骂道：“怎么穿的那么少，万一受凉了怎么办？”然后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叶芹芹，态度三百八十度大转弯，她此时稍有怒火，道：“你这奴才怎么回事，少爷都在这站了半天了，竟不想着送他回府！万一我儿着了凉，染了风寒，你如何担待的起！”
　　“夫人，现在……是仲夏，少爷是不会得风寒的……”有位侍从好心提醒道。
　　“大胆奴才！我让你多嘴了吗！”常老夫人登时火冒三丈，死亡凝视着刚刚发言的那位侍从，吓得那位下人，立马退了下去。
　　常老夫人于是又盯着叶芹芹，继续数落：“你这奴才，跟我出门逛个街，结果竟敢中途给我搞失踪，竟跑到这来勾引我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叶芹芹不敢搭话，只是沉默的低着头。
　　“娘，这事不怪昭昭，你别对她那么凶！”常子夜担心的看向昭昭，无限的心疼。从此情此景来看，他倒是有些知道，叶芹芹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冷淡的原因了。
　　回了府，在大堂拜见了父亲母亲，常子夜便去叶芹芹的住处想要找她。可是那里，早就没了那个女孩的身影。常子夜刚准备去别的大院找，却再次碰上了母亲。
　　“我就猜到你要来这！”常老夫人明显的不高兴，语气满是不悦。
　　“娘，昭昭呢？这里，为什么会变成杂货间？这不是昭昭住的房间吗，昭昭呢，昭昭现在住哪？”
　　“得，我看你这自从回来，一口一个昭昭，一口一个昭昭，怎么着，你当你母亲我，你当你父亲，你当我们这一大家子都是摆设是不是？”常老夫人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娘，你能不能告诉我，昭昭她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我到哪都找不到她？还有，你们为什么不让她住在这里了？”
　　“少爷，这事你可千万怪大夫人啊。还不是那个贱婢，干啥不好，非要偷窃！偷也就算了，竟然还偷到大夫人这里来！”这次不等常老夫人讲话，常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侍从就很自觉的开了口，她道：“少爷，这常府的家规你可是知道的，那偷盗是何等之罪过！夫人没把她打死也就算了，只是曾经以后让她去柴房住，这并不为过吧。况且，那丫头，身份本就……”
　　“够了！”常子夜早已听不下去，反手就给那个婢女一个巴掌。
　　“少爷，你……我说的可都是事实！这件事情全府上上下下可都是知道的，那贱婢可是偷了大夫人三个玉镯子两个金耳环呢！群众的眼镜是雪……哎，夫人，你看少爷！”婢女这次眼疾手快的躲过了那再次朝自己而来的巴掌，窜到了常老夫人身后。
　　常子夜：“你要是有种，就再给我说一遍！”说着就要拔刀。
　　“书漫你闹够了没有！秋月怎么说也是我身边的丫鬟，她就是再不是，再惹你不高兴，你又怎么能对她动手？”常老夫人上前阻拦，继续道：“而且她说的一点也都不假！你可千万别被那叶芹芹可怜的外表给骗了，实际上，她精明着呢！怎么，你这出了一趟门，学了一身盖世功夫，竟是拿来打女人的？”
　　“母亲……”
　　“把刀给我！”
　　常子夜只好将刀交给常老夫人。常老夫人接过，让其他侍从带了下去，然后道：“别以为你学了一些本事就可以在常家为所欲为了，那把刀，我先替你保管，等你跟柳家小姐成了亲，我自会还你。”
　　“什么？母……母亲……你刚刚说什么……”
　　“柳家小姐柳若汐姑娘，不仅沉鱼落雁，人长得好看，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哪一点不比你那个昭昭强？改天你跟我去见她一面！”
　　……
　　京城街道
　　“我去，这……这阵仗，这……这大街是被常府给……给……承包了吗？”
　　“我得个亲娘，这得多少钱呀！这这这……成个亲而已，不至于吧。反正也就一天就散场了，这得多浪费钱啊！”
　　“人家常老爷子有的是钱，况且人就这一个儿子，这终生大事就这一次，当然得大摆筵席了！况且，人常府可不缺这钱花，又怎会在意这些钱呢！”
　　“有钱就是好啊！”
　　“唉，这常府少爷刚学成归来就那么大摆阵仗举行婚礼，可见啊，这新郎对这新娘的情谊之深，可之前没看到过常家少爷跟柳家小姐有互动啊！这怎么就在一起了呢，也太突然了吧！”
　　“哈，这你们就不懂了吧！人家要不这么出其不意，不就没有办法给我们惊喜了嘛！”
　　“呵，人家成亲，想办法给你惊喜干什么？闲的啊！莫名其妙！”
　　“你……”
　　“哎，别吵了，花轿要来了，听说这柳家小姐长的那叫一个倾国倾城，仙女下凡，人常家少爷娶了她，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这桩美事，必会成为我们京城的一段佳话啊！”
　　“是啊是啊，我看啊这两人肯定早就搞上去了！不然，关系怎么会那么好！官府的士兵都雇来了哎，这得花多少价钱啊！如果不是因为特别喜欢特别相爱的话，就不会摆出这个阵势了！”
　　“那不得表示表示诚意！人柳家小姐等常府少爷那可是等了三年啊！整整三年！试问现在这世道，哪会有人心甘情愿等你那么长时间？想不到柳家小姐那么貌美如花，竟也是个痴情的种！”
　　“柳家小姐万岁！常府少爷万岁！”
　　“二人争取早生贵子哈！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京城佳话！京城佳话啊！！”
　　几日后，京城街道，群声不断。
　　十里的红妆。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玫瑰花。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百年难见的婚礼。
　　是了，婚礼。
　　这个阵仗，果真是一场好美的婚礼。十里长街，好一个红妆素裹！新郎如之前所愿，是京城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的常府少爷，可新娘，却不再是那个爱陪书漫赏樱花，会给书漫做他爱吃桂花糕的小婢女昭昭。
　　今日的常府好生热闹，一切都是新气象，处处都是一道绝美风景。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就连常府所有下人也一改往常，穿上了可能过节都穿不上的红色新衣。他们井条有序，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竟也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偌大的庭院，奢侈的摆设，耀眼的红色。
　　每个人都忙着各自的事情。
　　只有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子，她因一天没有吃食喝水，本就单薄的身子略显不适，脸色苍白的可怕。全府上下，仿佛只有她是静止的，此时她正伫立在一个走廊拐角处，心神不定，神情恍惚。
　　谁也不知她脑中所思，心中所忆。
　　……
　　到了晚上，常子夜在母亲的督促下极不情愿的入了洞房。
　　洞房的主题也是大红色，形成红光映辉，喜气盈盈的气氛。床前挂百子帐，上放百子被，床头悬挂大红缎绣龙凤双喜的床幔。除此以外，洞房内铺设着柔软地毯，而且还设置了多重屏障。
　　面对此情此景，常子夜却是一脸的失魂落魄，根本没有心思去关注这温暖的洞房，还有那婚床上坐着的娇羞新娘，尽管她很漂亮，比昭昭好看上百倍。
　　但在他心中，叶芹芹就是最美的，除了她，他不想娶任何别的女人。
　　尽管，那个伴自己青梅竹马长大温柔又善良的女孩，已经不复曾经。
　　洞房内的环境很温馨，可常子夜的周遭却很冷。他呆若木鸡的坐在长凳上，面无表情，似是想要就这样发怔到天亮。
　　过了很久，安静的洞房内才发出一点声息。
　　“都说我这么好，可你这个女人，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离开我呢？”常子夜禁不住的小声喃喃，脸上是抑制不住的难过。
　　他又回想起那个女人的冷漠。
　　最开始，他拼死拼活也不愿应下这门婚事，想着法儿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脱。
　　甚至，他都有想抛下常家的财产，抛下自己全部的亲人，只要能跟那个女孩在一起，天涯海角，何处不能为家呢？
　　正当他带着逃跑时要用的包袱，到叶芹芹的住处想要跟她一同私奔时，眼前的一幕，却彻底打破了他心底最后的一道防护线——子时时分，昭昭竟不是在内房休息，而是在庭院和一位约莫四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在一起拉拉扯扯，举止甚为亲密！
　　“你们在做什么！”常子夜快步跑到二人身边，本想一把推开那个老男人，谁知叶芹芹却打开了常子夜伸向自己的手，反而缩在了那个人身后。
　　“昭昭……”常子夜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眼中满是疑问和痛楚。
　　“这是刘老爷。”叶芹芹看向身边的男人介绍道。话落后，还牵了他的手，两人一副甜蜜的模样。
　　叶芹芹然后又看向常子夜，眼神冷冽起来，没有一点往日的温度，她接着道：“就在你回来的前几天，我上山采药偶然碰到了遇到劫匪刚逃出生天的刘老爷，我因救了伤重的他，而得到他的青睐，他说他要从常府买下我，他说他要把我带到刘家，他说他会使我一生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他说要娶我做刘家夫人，他还说……”
　　“住口！我不想听！”
　　“我们上了床！！！”叶芹芹根本不顾已经听到浑身都打哆嗦的常子夜，在他还没完全接受这些讯息的时候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话落，常子夜吓得后退了两三步，脸色变得青白。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像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
　　他被这突然来临的事震动了，以致就像受到电击一般，精神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中。
　　不知过了多久，常子夜才从这种状态中反应过来，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但脊梁却不断流下一股股冷汗。
　　“昭昭……你是我的昭昭吗？昭昭，你说的这些，都是骗我的，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你是……你是……你是有苦衷的……”直到最后，常子夜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就像要湮没在嗓子里。
　　“公子说笑了，根本没有什么昭昭，奴才贱名，叶芹芹！”
　　“为什么！你为什么非得这样！你非要看我被你刺的都不知道什么是疼了你才肯罢休吗！昭昭！！！”常子夜马上就要被叶芹芹给搞崩溃了。
　　叶芹芹语句却仍是倔强，她态度强硬的可怕：“奴才贱名，叶芹芹！”
　　“好！就算你不记得你是昭昭！就算你不记得在你八岁那年有一个名叫书漫的小男孩给你取过字！就算你不记得你曾经喜欢过我！就算你不记得你说过要等我学艺回来嫁给我！可你因为要给一个贪吃小男孩做桂花糕而练就出来的厨艺不是假的！它还在！可你因为一个小男孩给你讲的花神故事爱上了樱花树，并且总是溜出去在京城的街道赏花这不是假的！它还在！而且，上次我还亲眼所见！对，还有那个荷包，”常子夜看向叶芹芹腰间一个绣有粉色天鹅图案的荷包，那是叶芹芹十岁生辰之时他带她出去逛街所买的，时隔已久，荷包早已被补缝了好几个口子，没了当时的鲜艳，显得破旧，可叶芹芹却依旧没有丢掉，反而一直佩戴在身边。
　　看到叶芹芹腰间的荷包，常子夜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重新有了希望，“如果你不记得，如果你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昭昭这个名字，那你又为什么，又为什么会戴着昭昭才会有的东西？所以，你别再骗我了！你也骗不了我！”常子夜看向叶芹芹，渴望从里面看到以前的温度。
　　可是没有，叶芹芹依旧神情冷漠，对将近崩溃的常子夜竟没有透露半分心疼之色，态度强硬的不可理喻。她从腰间拿过荷包，放在冰凉的手中，没有半点感情的将它扔在了地上，然后当着常子夜的面，用脚狠狠碾碎！
　　“昭昭……”
　　“少爷请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