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遥婵

1、第 1 章

　　变天了。
　　夏季傍晚的空气里漫着窒闷的热，天色恹恹的，被炎炎烈日晒了一整天的路面正不余遗力地往上散着多余的热量，让人感觉像呆在蒸笼里。
　　周文瑶关了冷气和灯，刚走出面包店，下一秒就体会到冰火两重天的感受。
　　呼吸窒了一瞬，抬头望了望天，一垛一垛灰色的云毫无规律地四散在低沉的空中，乍一看一动不动，视线再多停留两秒，才发现，哦，这些奇形怪状的家伙正以蜗速移动。
　　想是天气预报中的大雨就快来了。
　　周文瑶收回目光，动作麻利地上锁，钥匙挂坠上的银色小兔子在顶灯的照射下正一闪一闪的晃动着。
　　落好锁，她又习惯性地仰头。
　　大门正上方的五个发光大字，“心”鲜面包房，让她的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这是真真切切属于自己的。
　　五个月前，她和好朋友关南芝筹划开面包房时，就关于店名有过一番讨论。一开始她觉得这名字有点土，但南芝认为这名字念得顺口，容易记住，于是最后就拍板这个名字。
　　全心全意为您制作新鲜美味的面包。
　　真是自家的娃，怎么着都好，没过几天周文瑶就觉得这名字又好听又好记。
　　面包房刚开张三个多月，生意比想象中的好许多，当天制作的面包和糕点几乎都能在八点前销售一空。
　　戴上头盔，周文瑶坐上粉色的小电驴，呼啦啦地开动回家。
　　半个小时左右，小电驴刚停在一个老旧小区的车棚下，豆大的雨珠才一粒一粒迫不及待地往下砸。
　　嘿，运气不错！
　　周文瑶小跑着进楼道，猝不及防一片阴凉，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拎着袋子一口气上到五楼，屋内透着一股闷热，却苦于外面大雨倾盆，没办法开窗透气。
　　回家没多久，额间就沁出了一层细汗。
　　南芝今晚外出采访，一个人吃晚饭，周文瑶不想太折腾，对付着做了一碗牛肉面，又在灶上熬上一锅粥，紧接着给关南芝发信息。
　　【炖锅里有皮蛋瘦肉粥，冰箱里还有披萨，你晚上回家热着吃。】
　　没有回复。
　　雨声哗啦，她忍不住叹口气，新闻工作者真是不容易，只要有新闻，就没有正常的上下班的概念，无论什么情况都要奔赴现场采访。
　　吃完面，周文瑶欣喜地发现窗外的雨声几近消失，推开半扇窗，雨后独有的清凉扑面而来，心情一下子舒展开来。
　　她莞尔，夏季的雷阵雨真是说来就来，转眼间就又走了，估计都还来不及打雷吧！
　　倦意和困意齐上涌，周文瑶不禁打了个哈欠，关好窗，回房拿了睡衣，走进洗手间时突然顿住，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才想起来忘记摘下玉坠子。
　　鹌鹑蛋大小，通体白亮的玉坠子托在掌心，唯独中央一块是血红色的，顶灯照耀，让人错觉这玉坠子里头真的是鲜血在晃动。
　　拇指轻轻蹭了蹭玉坠子，上面还带着自己的体温，是暖的。
　　周文瑶的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周老太太慈爱的笑容，而这玉佩就是在大哥醒来当天，周夫人要求她回家时，奶奶特意送给自己的，说是可以保平安顺遂，达成所愿。
　　算算日子，自从大哥恢复地差不多，奶奶搬到山上的别墅静养已经有五个月。
　　最后一次和老人家见面，是四个月前自己打算搬出周家前，特意去了一趟山上的别墅。
　　奶奶的一句话坚定了她的想法。
　　“孩子，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人只有一辈子。”

　　夜色晦暗，几乎瞧不见月的踪影，更别提往日里相伴于左右的几点疏星，暗沉的夜空难见多少亮光。
　　小区停车棚，左中右分别悬挂着三盏爱迪生灯泡，光线暖黄，在这样的夜色中像是迷你小太阳，但这微不足道的暖意，在难得的雨夜清爽来袭下，让人无法察觉。
　　一辆粉色的小电驴哼哧哼哧地倒车退出停车棚，继而慢悠悠提速，左扭右摆地驶出小区。
　　值夜班的门卫大叔端着大茶缸刚接完热水，一转身，余光扫过一辆粉色电动车离开的身影，嘴里嘀咕一句：现在的年轻人，放着好好的觉不睡，总喜欢当夜猫子。
　　小区外围的路段坑洼，电动车行过，一会会儿就溅起大大小小的水花。
　　周文瑶皱了皱眉，刚打算低头看一下脚底下情况，突然车头一摆，她赶紧松开右手，右脚撑住地面，车子才不至于失去平衡。
　　但脚下——
　　不期然地踩到了水坑。
　　路灯惨白，白色的单鞋里外都遭了殃，再往上看，白皙的脚踝以及九分裤都被溅上不少的泥点子。
　　糟了，把她的裤子和鞋子都弄脏了，这可怎么办？
　　不能掉头回去，周文瑶咬咬牙继续上路。
　　深夜几乎没有行人，间或一两辆车子疾驰而过，响起轮胎和湿滑路面特有的摩擦声。
　　夜风清凉，但藏在头盔里的脸却闷出汗，周文瑶紧紧抿着唇，一丝不敢懈怠，注意力全在电动车上，全程无比听话地跟着手机里发出的语音提示行驶。
　　雨后的夜太过寂静，白日里的热闹熙囔都被不久前的那场阵雨浇熄。
　　耳畔只有风声、车声，伴着她沉重的呼吸声。
　　四十分钟后，机械女声再次响起。
　　前方一百米到达目的地。
　　终于到了。
　　南山别墅区，终于到了。
　　心跳倏然加快，周文瑶开心地在头盔里笑出声。
　　小电驴缓缓地停靠在门卫处前方，她脱下安全帽，仰头望着夜幕中的南山别墅区，蓦地有点想哭。
　　安全帽挂在车把手上，周文瑶刚想上前询问，却见安保室里的安保人员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神戒备。
　　周文瑶往前走的步子一下子顿住，眼神飘忽了一瞬，双手用力抓着斜挎包，而后走到安保室前。
　　安保大哥三十五岁上下，身量高大，站姿笔挺，表情严肃，无形之中给了她不小的压迫感。
　　她咽了咽口水，笑容局促，“大哥，俺想进去找个朋友。”
　　安保大哥上下打量周文瑶一番，女孩模样漂亮，眼神纯净，上身穿着一件白色T恤，搭配一条修身的黑色九分裤，这脚腕、裤腿还有鞋面都上粘着不少泥点子。
　　只是——
　　他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胆的年轻女孩，孤身一人，大半夜骑着电动车来别墅区找人的。
　　按规矩，自然是不能让她进去的，里头住着的人非富即贵，万一出了什么事，这工作铁定保不住的，还指不定要惹上什么麻烦。
　　“姑娘，没有门禁卡不能进去，你打个电话，让你朋友来接你吧！”
　　“可是——可是——”
　　周文瑶可是了好一会儿却说不出什么来，哪里有什么朋友住在里面，自己只记得他姓施，却从未见过，甚至也不知道他住在里头的哪一栋房子里，只晓得大门上立着两只貔貅。
　　她的眉间染上哀伤，略略哀求道：“大哥，俺不是坏人，俺真的是去找人的，求求你让俺进去吧！”
　　女孩眉目如画，嗓音哀伤，眼眶泛着红，门卫大哥看着有几分动容，想来可能是有什么难处，但确实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而坏了规矩，于是狠狠心，皱眉道：“姑娘，真的不行，你赶紧打电话让你朋友来接你吧！”
　　语毕，不到几秒的时间，视线里猛地出现雨帘，落地有声，且有越演越烈之势。
　　安保大哥瞧了站在外面的女孩一眼，欲言又止。
　　周文瑶有一瞬的不知如何是好，下一刻双手环住脑袋，刚想跑到安保室外的檐下避雨，又匆匆折身回到车边将安全帽抱进怀里，再次躲到檐下。
　　安保大哥看了一会儿瑟缩在屋外的年轻女孩，终是有些不忍心，打开了保安室的外门，探出头冲周文瑶道：“姑娘，先进来避避雨吧！”
　　周文瑶有些意外，愣愣地点了点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走进安保室。
　　“谢谢大哥！”
　　她站在门口低声道谢，眼神飘向被置于屋外的粉色电动车，满脸的苦恼与内疚。
　　不知道这么大的雨，会不会把她的车子浇坏。
　　“姑娘，坐吧！”门卫大哥指着靠墙的一张沙发，又注意到她的视线，宽慰道：“你先在这避避雨，一会雨停了，用毛巾擦擦车就完事了。”
　　周文瑶再次道谢，挪着步子坐到沙发上，坐姿拘谨，手上仍旧抱着安全帽，想了想就置到一边。
　　双手一空，莫名地没有安全感，于是又伸手在背着的包里掏了掏，很快摸到了冰凉硬质的物事，掏出来，将钥匙握在手里，顿觉好受些了。
　　安保大哥安静地坐在一旁观察了周文瑶好一会儿，开口道：“姑娘，你要是手机没电了，就用这固话打一下你朋友的号码吧！”
　　周文瑶低垂着眼帘，摇了摇头。
　　“哎——”安保大哥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周文瑶犹豫半晌，正想开口，突然外面闪现一道亮光，稍纵即逝，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
　　打雷了。
　　周文瑶咬紧牙关，双目紧闭，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大，钥匙上的尖锐扎到手心却似乎毫无痛感。
　　这是老天在惩罚自己吗？
　　安保大哥瞅了一眼窗外，偏头再看向周文瑶时，却是狠狠一愣。
　　怎么刚刚还好端端的人，现在脸色苍白成这样？
　　这么大的人难道还怕打雷？
　　“……姑娘，你怎么呢？”安保大哥站起身，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对劲，人要是在这出事了，自己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周文瑶牙关打颤，几乎说不出话来，却仍是努力地摇了摇头。
　　“……”
　　这像是没事的样子？
　　安保大哥有一瞬的不知所措，定了定神，走到边上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沙发上的人。
　　幸好外面不再打雷，周文瑶总算是稍稍缓过来了。
　　她接过纸杯，微微抬头，露出一抹无力的微笑，“俺没事，俺就是怕——”
　　她没有说下去，但安保大哥听懂了，他在心里忍不住感慨一句：城里的姑娘就是娇气，这么大了，打个雷还能吓成这样。
　　想到这，安保大哥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安静了两秒，忍不住劝道：“姑娘，大晚上的，别一个人跑出来。”
　　这南山别墅区，说远不远，但离市中心也有一段距离。
　　周文瑶转纸杯子的动作顿了顿，而后点头表示知道。
　　一时之间，安保室内没有人再说话，蓦地安静下来，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没过多久，屋内屋外彻底陷入寂静。
　　雨停了。
　　周文瑶抬头看向窗外，一辆黑色轿车突然闯入视线，很快停在了入口处，好一会儿不见有动静。安保大哥见状，立即起身走出去。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男人偏头对走到跟前的安保大哥颔首，略带歉意道：“我是顾亦文，今晚临时决定回来，刚刚才发现忘记带门禁卡了。”
　　“原来是顾先生啊！”安保大哥很快认出顾亦文，“有时间没见您回来。”
　　说话的同时，按下手里的遥控器，大门自动向另一侧缓缓拉开。
　　顾亦文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了句“辛苦了”，正准备发动车子驶入小区，前方不远处却倏地出现一个女孩的背影。
　　安保大哥几乎也同时注意到，有些不太高兴，冲着周文瑶叫道：“哎，姑娘，你不能进去，非业主不能入内。”
　　周文瑶被他的嗓门吓了一跳，抱着安全帽转过身，微低着头向外走，不敢看向安保大哥，讷讷低语：“俺没想进去，这就要回去了。”
　　女孩一转身，似曾相识的感觉就立即涌入脑中。
　　顾亦文眯了眯眼，盯着女孩低垂的脸，一个名字很快脱口而出。
　　“周文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