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云》初心冥王

1、红叶入尘

　　昏暗的天阴沉沉的压在了轿子上，轿子红得扎眼，宫女衣裙上遍刺折枝小葵花，抬轿的太监咧着嘴角笑着，仿佛所有人都在努力的诉说今天有喜事，只是这喜事静默的叫人心里发慌。

　　轿内的人被一大块绸缎盖着头，上面绣着银白色的孤雁，这并不是一个出嫁女子该绣的，可她要嫁去的地方偏爱大雁，漠北不懂中原礼仪，中原给了漠北体面，被忽视的是轿中人，被不尊重的是大邺，大邺皇帝从应了和亲开始，亦或是更早，就从来没用尊重过大邺。

　　萧安雪一言不发的坐着，脸上看不出悲喜，时不时踹着轿底，轿子向前一步她踹一下，轿外的人也不出声，这样的寂静在出宫门时被打破了，宫女的声音注入了萧安雪的耳朵：“太师大人。”

　　萧安雪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生气，将轿帘拨开一半，透过盖头望着眼前的人，楚淮玉身着官服，若不是那根显眼的银簪，看起来就像未曾盘发一般，清冷的面容下，一双桃花眼好似悲世悯人，看似随意的装束却让人无法忽视他的严肃老成之感。

　　半年前，在宫宴上的他，就如今日这般，那日是萧安雪最不愿忆起的一天，策帝动了和亲心思时，萧安雪是反抗过的，她不能和皇帝反抗，就动了嫁与太师的想法，她喜欢太师吗，喜欢吧，至少楚淮玉是她唯一心动过的男人，如果要与一个男人共度一生，她不一定会选择楚淮玉，但想要拒掉和亲，太师兼兵部尚书的楚淮玉，已经是很好的选择了，她是在利用楚淮玉，赔上一生的利用，萧安雪并不觉得楚淮玉吃了亏。“老师，今日的书卷写好了。”微醉的萧安雪晕红着脸将一卷卷纸放在楚淮玉手里，“公主，臣昨日并未留下课业。”萧安雪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楚淮玉，“公主？”楚淮玉出声提醒。萧安雪突然笑了，“大人怎么不打开看看，这样为人师，不可取。”萧安雪看着呆愣在原地的楚淮玉，示意他跟着自己出去。“公主，究竟寻臣何事。”萧安雪看着卷纸，楚淮玉将卷纸打开，上面赫然在目的鸳鸯戏水画让楚淮玉醉意全无，“这就是我的目的，大人。”许是没有想到萧安雪会如此直接，他猛地将卷纸合上，迅速向萧安雪行礼，“公主，陛下最厌烦重臣做公主驸马，臣与公主又有师生之别，怎么可以…”萧安雪并不看他，“楚淮玉，我只喜欢你。”她说的语气太过沉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不重要的事情，可落在楚淮玉心里，却有千斤重，他越不过礼数，越不过皇权，他终究没有勇气去接受萧安雪。萧安雪沉默的等待着他的答案。“公主，一会陛下该发现我们离席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回去，萧安雪闭着眼睛笑了，她作为一个公主，却从没有率性而活过，就连自己的余生，都无法自己决定，她往回走的路，不过数十，可不久后要踏上的路，要走上千里万里。

　　萧安雪望向站在外面的楚淮玉，沉默良久。

　　楚淮玉作揖时将头埋的很低，萧安雪看不清他，“大人怎的来了，本宫今日大喜，大人这时来相送，只怕会污了大人的清白。”

　　萧安雪的声音很冷，冷到楚淮玉眼睛发酸“公主我……臣与公主师生一场，特来相送，并无…不妥。”

　　萧安雪敏锐的察觉出他想要说些什么，可他想要说什么，她都已经不觉重要了，此时谁都无力回天。“若起初大人便知晓本宫要去和亲，会不会娶我。罢了，疯子说的话，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会。”楚淮玉的声音很轻“我会。”不过一霎之间，楚淮玉浑身紧张起来，这句话终究太过逾矩。

　　萧安雪并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他若是早些说出来，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现在，这句话的作用还不如路上的一块糕点，“本宫知道了。”

　　楚淮玉看着一点点放下的轿帘，和一点点消失在自己面前的萧安雪，明白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抬起头看着渐行渐远的轿子，“臣祝公主殿下，前路坦途，无伤无祸，早日…”，“回来”二字，他最终没有说出口，因为都知道，想要回来，怕是千难万难。

　　铃兰敲了敲轿子，“公主，迎亲的队伍来了，我们马上就要离开大邺了。”

　　安雪拉开帘子向外望去，要离开了吗，最后一眼，可以记住这里的样子吗，她只留恋了一会儿，在不长不短的十六年里，在这里受尽了母妃的凌虐，父皇的轻视，但自己的几个兄弟姐妹，与自己相处的还算融洽。

　　“驾——”随着凌冽的风声，一个人御马而来，横在接亲队伍前，“含章妹妹！”萧安雪回过神，在这皇城中，唤她字的人只有一个，少年将军晋屹川，她的表哥。

　　铃兰立刻走到轿前，看着晋屹川，“将军何事？”接亲使者近在咫尺，此时他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萧安雪就没有退路了。

　　晋屹川没有说话，只是径直地走到轿子旁边，将帘子拉开。铃兰被吓得不轻，但她又做不了什么，“将军！”

　　萧安雪本想装聋作哑，怎知这人直接逼她至此，迅速将帘子拉回，那人又将帘子拉开，两人就这样来回扯了半天。

　　晋屹川死死扯住帘子，萧安雪看着他往自己手里塞了个金色的圆筒。

　　萧安雪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看的晋屹川头皮发麻，将头低了下去，轻声说：“这是孔雀翎，上面有两个按钮，按下第一道，机关发动，按下第二道，神鬼无救。”

　　萧安雪抬头与他对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漠北使者早已按耐不住，提剑冲向晋屹川。

　　晋屹川回身挡住，轻蔑地笑了下，“使者无故在大邺宫门前动手，不合规矩。”

　　漠北使者被气得脸通红。

　　“这位将军与漠北王妃拉扯不清，就合规矩了吗！？”

　　晋屹川亮出一块令牌，“我是宸贤妃母家族兄之子，奉皇命前来为静安公主送行，你有什么疑议吗？”

　　“就算如此，将军刚才那翻行径，怕是完全没有把两国交好放在心里！”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一个一袭官服的人疾步而来，“晋少将军！圣上让我们一起前来，将军倒是一点不等我。”

　　晋屹川漫不经心地侧身看他，“礼部。我的马比较急，向您道歉。”

　　周昆云被他噎的没话说，只能转向漠北使者。

　　“两国交好自然是上上等之事，晋少将军他少年心性，做了些出格的事，如今公主已经送到，这文书一移交，和亲就算成了。”

　　周昆云说着便拿出了准备好的文书，递予漠北使者。

　　漠北使者就是有再大的怒气，也不敢在大邺皇城门前继续表露，只好下了周昆云的台阶。

　　周昆云回头看向晋屹川，看着他再次走向萧安雪的轿子，欲阻拦，一瞬后“他突然将手收了回来，有意不去阻拦。

　　“万事胜意。”

　　这是萧安雪离开大邺前晋屹川说的最后一句话。

　　萧安雪看着陪伴自己长大的哥哥，不只有一丝不舍，如果可以，谁又会想要嫁去那么遥远的苦寒之地呢？

　　万事胜意。

　　是晋屹川心中最好的祝福，哪怕前路险阻，他也希望她可以找到自己内心的快乐。

　　漠北使者让几个漠北士兵抬起了安雪的轿子，死死地盯这晋屹川看了好久。

　　晋屹川一眼没有再看他，上马离去了。

　　孤雁终将远行，没有任何一处，可以留住它。

　　皇城内的人沦陷于牢笼，皇城外的人灵魂漂泊。

　　最后一刻，萧安雪还是在盖头下流下了一滴眼泪，流给从前的自己，流给未来的苦旅。

　　“静安公主，道个别吧，以后就没机会了。”漠北使者懒散地说着，中原女子的扭捏姿态，他一向是看不起的。

　　“不必了。”

　　萧安雪从轿子里出来，和铃兰一起登上了漠北的马车。

　　漠北使者看着萧安雪的盖头忍不住想笑。

　　“也不知道这大邺皇帝是怎么想的，人还离漠北远着呢，就把盖头盖上了，这一路也不怕把人憋死。”

　　策帝看似的以礼相待，让外邦感受到了大邺的示弱，大邺会因此威严受损，沦为漠北的笑柄，也将影响到安雪未来的路。

　　萧安雪沉沉睡去，她服用了几丸安睡的药物，不去在意漫漫长路的煎熬，睡过去后，大邺的萧安雪死去了，活着的只有为国和亲的静安公主。

　　“嘶——”寒风凛冽，飞沙灌入马车内，萧安雪的魂被冷意从梦中抽离出一半。

　　漠北……到了吗…

　　“公主，下来吧。”漠北使者提醒道。

　　铃兰在一旁不满，“你们漠北连一个扶公主下车的人都没有吗？”

　　漠北使者不以为意，“漠北人人都会骑马，个个都是勇士，怎么会专门安排个人做扶人下马车的活，中原人就是娇生惯养，矫情死了。”

　　在他们的争吵中，萧安雪已经自己走下了马车，细细观察着漠北边境的样子。

　　漫天飞雪寒冷入骨，边界线两旁各一个木桩，上面是银器做的火把，在萧安雪的认知中，这是一个军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