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的夏》鸦寄

8、8

　　教室里的桌椅排列整齐，黑板上还留有上午最后一节数学课时老师用白色粉笔写下的公式。
　　只有一张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桌子被单拎出来放在窗户边，守着垃圾桶。

　　骆辰光双手插在裤兜里走过去，那张桌子明显被清理过，可还是有小刀子划过的痕迹。

　　凑近点儿看，桌子上用小刀深深刻下的字迹是‘孤儿’、‘变态’之类的。

　　骆辰光揣在兜里的手越缩越紧，逐渐攥成拳头。
　　“他妈的。”他骂了一声，一脚把桌子连带椅子踢飞。

　　有几个学生陆陆续续到教室上课，看见教室里的陌生男人和他的举动有些害怕。

　　骆辰光转而挂上一副笑脸回头，“哪位同学能告诉我，这桌子上的字，是谁刻的？”

　　没人回答，都缩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敢吱声。

　　“OK，没人回答是吧。”骆辰光拿出片口香糖塞进嘴里，走到讲台前的椅子上坐下，腿架在讲桌上，每进来一个学生就问一遍同样的问题。

　　他观察着每个学生脸上的表情，他们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眼神都不自觉地往一个座位瞥。
　　骆辰光心里大致得到想找的答案了。

　　上课铃声叮当响起，教室里的氛围却诡异到极点，那个座位上的人还是没有来。

　　这一节是他们班主任的课，也就是刚才在办公室接触过的那位男老师。

　　一进门看到骆辰光先是愣住半秒钟，“您怎么进教室了？”

　　没等他发火，骆辰光先发制人，刚才瞥到他教案上写着陈xx，“陈老师，我现在怀疑你们班里存在校园暴力。如果您不及时解决，我会用我的方式解决。”

　　他似乎是对骆辰光的这股傲慢忍耐了许久，“这位学生家长，请您先冷静一点。您说我班上有校园暴力，请问您亲眼见过吗？我同样可以说您血口喷人。”

　　学生们拿起书挡着脸，偷偷从书顶探着脖子看这出好戏。

　　“哦，我好像只告诉过您我的成绩，没告诉过您我的职业。”
　　骆辰光从衬衣口袋拿出一张名片放到他手里，“重新介绍一下，我是位侦探，接到有关你班级的委托。顺便一提，我有朋友在教育局工作。”

　　骆辰光起身站到陈老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果您对于我的职业分析有异议，可以选择给我发律师函，名片上有我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但在发律师函之前，我建议您先了解一下自己班级的状况。”

　　骆辰光扭头走到那张空着的座位前，将口香糖吐到那把椅子上，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并且作为侦探，建议您从这位学生入手。”

　　“老师，我举报，张心莺跟我要过钱。”坐在前排的短发女生举手站起来唯唯诺诺地说。

　　另一个个子矮小的男生跟着起身，“老师，她也欺负过我，说我长得矮，活该挨打。”

　　骆辰光的到来无疑给了孩子们说出真相的勇气。
　　在此之前，他们不敢告诉老师，更不敢跟父母说，怕遭被报复。

　　接连又有几个孩子站起来，陈老师低着头，揪心地站在原地。
　　这是他当班主任的第一年，也许是因为经验不足，没能在孩子们心目中树立起可以依靠的形象，但他无疑是失职的。

　　骆辰光摘下眼镜，走到陈老师身旁。
　　这次没有再用强硬的语气，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我的话过分了我道歉。但我只是希望您知道，孩子们长得高或矮、穿裤子还是裙子、留长发还是短发，都不能成为他们被欺负的借口和理由。”

　　“大人的职责是保护孩子健康快乐的成长，是成为落水者的浮木，不是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留下这句话后，骆辰光走出学校。

　　迎面走过来一个女生，看样子大概是学生，校服上衣的两个纽扣敞开着，长发披散在肩头。

　　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的学生证掉在地上，骆辰光顺手捡起，瞥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没好气地说：“小姑娘，衣服要穿好。”

　　“哦。”她抢过拿在手里，头也不回地让保安给她开校门。

　　不出意外，几分钟之后，他随口吐在椅子上的口香糖会黏在她改短了五厘米的校服裙上。

　　骆辰光冷笑了一声钻进车里，刚从口袋的烟盒里掏出根烟点燃，夏恬的微信发来，告诉他保姆已经交代了罪行。

　　‘报告队长，我这边也了解完毕，没什么异常。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不要。’意料之内的态度坚定的拒绝。

　　骆辰光没再追问，反正她下班也会先回趟家，这是她的习惯。现在刚刚四点钟，直接去她家楼下等着准没错。

　　“晚上吃什么呢。”纤长的白皙手指骨节分明，对着车内后视镜整理好头发，顺带将棒球服扔到车后座，换上件黑色连帽外套。

　　他一直都记得她不喜欢他穿的太小孩子气，她说那样会显得她年纪很大。

　　不过，她可一点都不老，一直是那个朝气蓬勃的学姐。

　　-

　　骆辰光特地选了家有独立包间的居酒屋方便探讨案情，但没想到的是柳叶跟着夏恬一起。

　　他还没来得及跑车牌号就被柳叶认出来，大喊大叫地钻上了车，倒是一点都不认生。

　　对于这位学姐的印象可太深刻了，脾气火爆，说话直来直去。跟夏恬或许还能讲理，但是跟她不行。
　　一来是吃不消她的大嗓门，二来是畏惧她那深厚的理论知识，三来怕她给自己在夏恬面前穿小鞋。

　　骆辰光和夏恬在一起的时候没少给她端茶送水讨好，结果分手的时候这位姐姐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到男生宿舍先把他狗血淋头骂了一顿。
　　骂完了才知道他是被分手的那一个，而后转头安慰夏恬去了。
　　再后来他被整个男宿骂了半个月渣男。

　　热腾腾的寿喜锅和乌冬面上桌，三人还点了三扎啤酒作为放松。

　　夏恬和柳叶碰了个杯，一大口啤酒下肚，瞬间神清气爽。

　　“不过我们开会时提出的疑点还是没有解决诶。”柳叶有点儿遗憾，本以为从保姆嘴里能套出来点什么，结果是个拿钱办事的。

　　夏恬无奈地点了点头。
　　一下午的调查只是给那个所谓的Y先生，更添了一丝神秘色彩。

　　接触过他的人都没有信息，骆辰光那里没有收获也是情有可原。

　　如此一来，只能从女人的朋友龚秀绣入手。

　　夏恬抬头看着面前两人，“我想去趟孙乐乐的老家安明市继续调查，副局已经允许了。”

　　“啊？”柳叶放下伸出的筷子，“这么突然？”

　　“嗯，局里的事我也跟陈平沟通过了，如果有事情就让他先代我处理。”
　　夏恬又拿起啤酒喝一口，“毕竟是我张罗着要重新查的嘛，总得查出来点东西，不然我们支队岂不是丢大人了。”

　　“呜呜呜，你走了我这个孤家寡人可怎么办啊。”
　　柳叶拿纸巾假装擦擦脸，拍拍桌子，“这位骆先生，麻烦跟我一起劝劝好吗？”

　　“嗯？”骆辰光从寿喜锅里夹肉的手僵在空中，进锅也不是，不进锅也不是，干脆把筷子叼在嘴里。

　　“想让我怎么劝？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我跟夏女士现在可什么关系都算不上。还是劝你赶紧找个男朋友，从此告别孤家寡人的身份？”

　　张嘴就戳到了柳叶的痛处。
　　从大学到现在，她一个男朋友都没有谈过。

　　上学时就算了，她基本是一门心思扎在书里。
　　工作前几年也没有空谈对象，好不容易这几年升职加薪，每次对方一听说她是刑侦队的就连后续都没有了。

　　“你这小崽子怎么说话的，那也不是我想单身啊。”
　　话说到一半，柳叶反应过来，“咱们这一桌子哪个不是单身？你在这五十步笑百步呢？”

　　“不不不，可别搞错，有市无价的单身和有价无市的单身可不一样。”骆辰光每多说一个字，柳叶的脸色就更差一分。

　　“你这嘴几年不见变得刁不少啊，不是你为跟我姐妹在一起讨好我的时候了？可真是世道变幻，似水流年。”
　　柳叶边说边握住夏恬的手，“姐妹，我支持你跟这种男人分手，我收回以前觉得你们很配的那句话。”

　　骆辰光：“那我也收回之前劝你找男朋友的话语，你还是和我一样孤独终老吧。”

　　两人互怼的功夫，夏恬一碗乌冬面都吃的见底。
　　她不禁感叹骆辰光好像跟谁都能吵起来，实在很怀疑他是怎么从警校顺利毕业的。

　　吃过饭送柳叶回家之后，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太久没有单独相处过，气氛即便放着音乐也有点儿尴尬。

　　夏恬随便扯了个话题想打破尴尬，“你这么暴躁，怎么毕业的？”

　　“我没毕业。”骆辰光攥着方向盘的指节稍稍泛白，握得更紧了。

　　本来他还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始终只能保持着那种在一个城市，但老死不相往来的距离。
　　不是没有努力过，是每次她都十分刻意的回避。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再次走进她的世界。

　　感谢法定假日，让她想起来还有能用到他的地方。

　　车内比之前更寂静了，夏恬不但没调节到气氛，还把气氛搞得更加尴尬。

　　她假装漫不经心地把脸别过，看向窗外，“为什么没毕业？你成绩不是一直很好嘛。”

　　又下雨了，雨滴簌簌敲打着车窗。
　　本该是炎热的夏日，今年却异常凉爽，阴雨连绵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