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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故事七 ...

  •   ——《山海经》有云:又北四十里,曰霍山,其木多榖。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腓腓,养之可以已忧。

      1.

      这是绯玉游历人间的第九十九年,其间有过十三位“主人”,这是最后一位,再有一年他就可以回上界了。

      绯玉当然不是什么神仙,而是神兽,就是《山海经》里写的那个类似狐狸长有白尾养之可以解忧的腓腓。
      其实养之不仅可以解忧,还可以改命,也因此挺受凡人喜爱,当然他们或许更喜欢龙凤之类的神兽。

      腓腓是天生地养的,倒也不是说天地间只有一只,而是对出世的环境也较为苛刻,需要至纯至净至善之地。
      绯玉也不懂这些,总之他是在荒僻但又不完全脱离人群的深山里出世的。

      腓腓对主人的挑选倒是真的苛刻,只有纯粹之人才有资格成为他的主人,像那些存着贪欲别有用心的都不行。
      可世上人总有私心,哪有人真正做到无欲无求?
      或许也是因此,千百年来绯玉真正的主人只有那一位吧?

      2.

      绯玉在人界的时候习惯保持兽形,虽说兽形太过特别,但总好过人形妖异,还曾因此险先惹出过祸事:被抢去当做乡绅的小妾。

      不过这些都是旧事了,七月的烈日灼心,绯玉趴在荷塘边避暑,脑袋上顶着个荷叶遮阳。
      这个时候的莲子很嫩,带着丝丝甜味,绯玉的爪子剥着莲蓬,等剥出一把来再一股脑地塞进自己的嘴里,咂巴咂巴吞了,然后开始舔自己的爪子和肉垫,给自己顺顺毛,等到累了就翻个身,荷叶往脸上一盖呼呼睡去了。
      那一条雪白蓬松的尾巴一晃一晃,也不怕翻身摔进池塘里。

      等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抱在怀里了。
      绯玉的爪子收起指甲,轻轻地挠了挠老人身上穿着的粗糙的布料,仰着脑袋望着老人,那一双澄澈的兽瞳里透露着不解:“你真的不需要忘忧么?
      你现在忧思过度,若是无忧过后或许还能多活上许多年。”
      老人低垂着头温和地瞧着绯玉,干枯的手挠着绯玉的下颚,惹得绯玉舒服得直哼哼。

      老人的声音很轻也很遥远,带着无尽的沧桑和怀念,他说:“佛经有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
      无忧亦是忘情,我怎么舍得?”
      绯玉的兽瞳放大,带着几分惊讶:“这样难道不好么?”
      老人沉吟了许久,而后淡淡地笑了轻微摇头否认:“对我来说,一点儿都不好。”

      3.

      绯玉下界是为了历练的,因为上界有人说他什么都不懂,不懂七情六欲,不知苍生疾苦,其他的更不必说,整日里没心没肺地活着。
      可这样不好么?不好么?

      彼时绯玉是有些恼怒的,或许真的是有赌气的成分在,他本身也想弄明白那些旁人说的陌生词汇,于是乎请示了主人便下界了。
      百年为期,百年之后当归。

      凡人,既自私又无私,既聪明又愚蠢……
      绯玉见过散尽家财或是满门忠烈只为天下太平的,也见过酒池肉林醉生梦死导致国破家亡的;
      见过易子而食的,也见过素不相识却将生机留给旁人的……

      绯玉见过最多的是凡人为争夺腓腓的丑恶嘴脸,大多王公贵族,普通人争无可争,有的为了忘忧,更多为了改命。
      能得到腓腓,他们喜不自胜,至于何以忘忧,如何改命,那便不是他们的事了。
      忘情以无忧是对的,心性更会逐渐偏向于稚子,解忧是无意识的,而改命却需要腓腓自身的意愿,其中更是有所损伤,绯玉不愿意。

      绯玉的第十三位“主人”是最特殊的主人,他不是王公贵族,他知道自己是传说中的腓腓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激动,他不需要解忧,只需要宠物的陪伴,陪伴他度过最孤独的一段人生……

      绯玉遇见他时,他年逾花甲之年,是上山采药的时候顺手将吃食儿的自己捡了回去,除了自己他还养了几只稚犬狸奴。
      他将自己当狐狸也就罢了,可他竟然老眼昏花将自己当成了那只会喵喵叫的狸奴。
      当真是……欺人太甚!!
      不过看他给的伙食还不错,那就勉强原谅他了。

      4.

      后来,老人也知道绯玉是传说中的神兽腓腓,毕竟和狸奴的差别还是很大的,更何况能口吐人言。
      一人一兽相伴了几年,老人也到了行将就木、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我觉得你活得很辛苦很难过,为什么不要忘忧呢?”绯玉不得其解。

      晚风透过破旧的窗子,吹得油灯摇曳着暖色的光,映在老人身上是说不出的温柔。
      老人脸上的皱纹渐深,浑浊的眼中带着几分笑意,缓慢地梳理着绯玉的毛发开口道:“因为我这一生,已经很值得了。
      他们已经离开了,如果我再忘了,就没人记得他们的存在了。
      而且那些曾经发生过、拥有过、存在着,支撑着我走到了现在……
      没有那些,我非我。”

      绯玉趴在他的腿上,开始听他讲故事。
      老人讲的故事没有话本精彩,甚至算得上无趣,他这一生最离奇的事或许是遇见了自己这只腓腓。
      他们一家是因为饥荒逃到此地的,彼时他的年纪还很小,不过几岁尔尔。
      父亲为了让妻儿活下去,将为数不多的食物留给了他们饿死了自己,彼时姐姐的年岁容易饿,或许是饿得狠了,瞒着他们偷吃“观音土”,最终药石无医……
      后来,就是孤儿寡母在此地立足的故事。

      此地荒僻,零零落落的几个村庄,离城中更是有近百里的距离,起先他们作为外来者过得并不好,不过母亲略通医术,久而久之也就成了这十里八村唯一一个“女圣手”受人尊敬。

      邻里相处,总有些鸡毛蒜皮的矛盾,后来隔壁那户人家的孩子患了病,母亲的医术本就不精,疑难杂症她解决不了,便建议那户人家带着病人进城医治,可那户人家不听,总以为是母亲故意针对,最终那孩子不治身亡……

      因此,那些人又记起他们是外来人了,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更是经常有人到家里闹,将粮食搬走或是将家具砸坏。
      那段日子,母亲经常抱着他在夜里哭,年幼的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害怕。
      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呢?
      因为他们需要大夫,此事又不了了之。

      他说:现在想来那段相依为命的日子也是值得回忆珍藏的。
      他会和母亲进山采药,山中会有野果野菜,他最喜欢春日里的覆盆子,颜色鲜艳好看,更是甜美可口。
      他会和村子里的小孩一起胡闹,到了饭点也找不到人,然后在母亲的训斥声中被揪着耳朵回家……

      科举是改变门第的最好机会,但却不是他的机会,家中没有这个条件,他更要学着帮母亲分担大小冗杂的事物,否则也太过自私。
      他十余岁上下的时候,母亲患了急症还是去了,黄土一抔,孤坟一座。

      家中没有长辈给他说亲,他本身条件更是不好,便一直拖着,拖到了近三十的时候,有媒人上门为他介绍的是隔壁村里的寡妇。
      或许是太过孤独了,他便同意了,那寡妇身子不好,更带着几个孩子。
      为了养活他们,他经常上山采药然后卖进城里,有一次进得深了些,险先被老虎吞食。

      不像话本子里缠绵悱恻的爱情,他们凑合着成了一家人。
      于他而言,家中有人等他回去,有一口热饭,有人担心着他,就已经够了。
      寡妇身子不好,自然也先他去了。
      绯玉问:“那你的子女呢?”
      老人答:“女儿嫁出去了,前些年征兵儿子已经战死沙场了,还有一个进了城,我不愿拖累他。”
      绯玉:……

      5.

      人这一生不过须臾一瞬,他们到底在执着些什么?
      他这一生过得这样苦,绯玉不解问他为何不愿。
      老人答曰: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在无尽的苦难中找那么一点儿甜么?只消有那么一点儿,便能够让人活下来并且怀念一生了。
      绯玉仍旧不解,不过也不再问他是否想要无忧了。

      在半年后,绯玉送走了老人并且为他立了块墓碑。
      那天的天气很好,冬日的日头惹的人暖烘烘的,绯玉更是忍不住想要在房檐上睡上一觉,他想主人了,陪了他近千年的主人。
      主人也是神兽,更是上界的战神之一,不过千年来三界和平,主人身上的杀伐气息浅淡,越发向那只孔雀看齐了,臭美得要命。
      主人模样俊美,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

      还有半年,绯玉却是真的想他了。
      模模糊糊间,绯玉被熟悉的味道包裹了起来,懒懒地翻了个身,嘤吟了一声:“主人。”
      主人的声音犹在耳畔:“小没良心的,唤我司衍。”

      绯玉觉得鼻尖发痒,忍不住伸手抓了一把抓到了一支炽热的羽毛,灼得他瞬间清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那双赤色浅金的瞳灼进了绯玉的心里。
      绯玉愣怔了半晌,而后从司衍的怀中跳了起来,爪子夺过他那只赤色的凤羽:“主人?”
      “这个是我的了。”绯玉的爪子抱着凤羽兴奋地翻了几圈。

      司衍抚摸着他柔软的肚皮:“我的凤羽不是谁都可以给的。”
      “那算了。”绯玉一爪子将凤羽拍回了司衍的脸上,留下一小块泛红的爪印,“我更喜欢青鸾的羽毛,青色的很漂亮也不烫。”
      司衍:……

      “下界百年,你就没能学到什么吗?”司衍微叹,“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你知道,我并不想做你的主人。”司衍当初将这个小东西捡回来的时候的确是因为他漂亮可爱,可腓腓本是神兽,又哪能真的当做宠物,不知不觉间,其中的情感早就变了。
      或许是腓腓一族的特性,绯玉天真无邪,不知世事,更是难以开窍。

      “你为什么不想做我的主人?”绯玉有些恼怒,腓腓对主人的选择是很挑剔的,若是司衍不要他了,他就很难寻到新的主人了。
      “我……”司衍目光闪烁,似是无奈,“罢了。”
      司衍将凤羽塞回了他的爪子里:“你喜欢便给你了。”

      “主人?”腓腓对情绪的感知很敏感,绯玉总觉得司衍不高兴了,试探性地开了口,“你想要解忧吗?”
      司衍哭笑不得,撸了一把绯玉的尾巴:“不需要。”

      “主人,我很想你,特别特别想。”司衍给绯玉下了禁制,这百年来他都没能见司衍一面,可再见时觉得并不陌生,只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主人是……喜欢我吗?”
      “嗯。”司衍的声音微哑,“你呢?”
      “我也喜欢主人。”

      “你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么?”
      “大概知道吧。”
      “大概?”
      “知道知道。”
      “鸟类忠贞,往后我只喜欢你一人。”
      “哦。”怎么说呢,虽然有些不解,但他其实挺高兴的,他只想和司衍在一起。
      “跟我回去罢。”
      “好!”
      “你要习惯人形的样子。”
      “为什么?兽形很方便。”
      “我不方便,更何况你想一直做我的宠物么?”
      “好吧。”
      “乖。”

      “我跟你说,我在凡间的时候……”
      绯玉同司衍说了几个月他在凡间的经历,说得司衍有些意动,后来干脆时不时地带绯玉下凡游历一番权当作修行。
      ……

      番外一则

      1.

      某日,绯玉去请月老帮他们牵红线,被月老哄骗着变回原型撸了半天,最后月老来了句:“你们的红线不是早就牵着了么?”
      偶尔会有仙女姐姐问:“小绯玉,你真的喜欢他啊。”
      绯玉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想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算吗?”
      看遍人间百态,可有许多我还是不懂。
      但我想要他无忧。

      2.

      关于双修这件事大概就是,
      绯玉钻在司衍怀里哭唧唧,司衍舍不得干脆就骑上来自己动了。
      很奇怪又很舒服。
      后来绯玉又被半哄半骗着欺负了。
      怎么说呢,对于绯玉来说,或许享乐才是最要紧的事,既然都很舒服,那就随他去了。
      至于什么时候长大,或许腓腓早就长大了,也或许还要很久。
      总之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彼此。

      3.

      绯玉不习惯人形,更受不得刺激,一被刺激就要变回原型,浑身的毛都炸开了。
      这样的习惯在一次双修过程中得以改变。
      至于原因……不可说,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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