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季的风（也许相爱很难）》双语燕

6、06

　　叶遥出差异地的最后一天，不幸染上了风寒。开始的时候她没觉得哪里不对，于是正常参加经销商的送客宴，还喝了几杯白酒，等到回酒店的路上，脑袋就开始痛了，边痛，太阳穴的位置边突突地跳，更加重她对感冒的敬畏。
　　不敬畏不行，眼下正是流感肆虐的时期，万一……她只是想，万一不幸染上，应该算工伤吧？应该的吧，自己是出差，还是临时调派性出差……这么想时，叶遥就眼巴巴地望了司机程一城一眼。程一城当然不知道她肚子里的想法，他只是见她抱了个纸巾盒，一边拿纸巾消灭鼻涕，一边发出痛苦的嗯啊声音，然后又转过头来，眼泪花儿满眶地看着他：“程总，嗯……你把窗户打开吧，不然一会儿你也传染上了。”
　　“我身体没你这么差。”
　　程一城看了看湿漉漉的地面，再看看叶遥那样，“要不要去趟医院？”
　　“啊！算了吧，就一个小感冒，换季期间没能准确掌握气温的正常现象，现在就去医院，真要严重了，怎么办啊？我还不想被隔离在异地他乡，我要回家啊……”
　　“呵呵，要不先吃点药，看能不能撑到明早。”
　　不过……万一明天体温过高给拒绝登机了，她岂不要疯掉？
　　程一城预想到那幕，就忍不住压抑住想笑的表情，带着几许审视与打量又瞄了叶遥几眼。叶遥被他盯得发慌，赶紧擦了鼻涕，鼻音浓重地说：“程总放心，我一定能安全撑到回家，我有信心。”
　　“嗯。”
　　程一城偏离正常轨道的时候，总会被这声“程总”提醒回正常。
　　叶遥也用这种称呼来提醒自己，对面的是老总，是老板，是BOSS，是奸商……千万不能忘记他是身份而与他打成一片……否则，她这个替人打工的下属没好果子吃。她再次在心底强调：老板就是老板，属下就是属下，要以朋友的身份往来，铁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她的这种坚定，和以往每一次一样，再次影响程一城的心情，他连买药的想法和行动都没有了，仅是在叶遥下车前，公式化地说：“实在严重了就去医院，别误了明天回东渝的班机。”
　　好像是明示叶遥，公司不会为你三番两次的误机买单。
　　“不会误了，不会误了。”
　　叶遥半昏半沉地赶紧点头。
　　在这次出差出发那天，叶遥因为连番的杂事儿误了航班，赶到机场的时候，程一城早就没了影儿，有点呆滞的叶遥后来是查到程一城的航班到达时间和预订酒店等信息后，自掏腰包买了全价票，紧跟上一航班抵达到了出差城市出差地点……其实完全没料想误机的费用可以报销，反而是担心误了公事该怎么弥补，结果和程一城汇合后，他丝毫没有为叶遥的误机表现出什么，还让叶遥把机票收好，回去交给财务……越是这样，叶遥越不安，更直觉程一城是笑面虎，说不定已经对她的年底分红扣了又扣……
　　倒不是真正的担心钱，而是除了钱，她还真找不到每天上下班的动力。因为如果年底分红的数目不小，她就可以拿回家摆在她母亲面前，堂堂正正地打消掉母亲老是怀疑她这份工作的价值，而一直施压让她去另外单位的目的和行动。
　　总而言之，目前的工作对她很重要，再言之，老板的脸色也很重要……
　　叶遥自认为自己不是情商和智商都一流的人，尤其面对经常琢磨不透也揣摩不着的老板，她就更不可能像那些老辈精英一样，时时刻刻都八面玲珑，步步为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谁说得结果不重要，过程才最重要？
　　过程，过程……
　　当结果完全不好的时候，过程有意义吗？
　　脑袋里一直盘旋着这样的问题，又夹杂其它影像，弄得叶遥疲惫不堪，倒头就进入了睡眠。

　　睡眠不深，很浅。
　　似乎昏沉沉从陌生的地方爬起来，因“感冒”而惺忪迷蒙的眼睛老看不清楚周围，只听见开门的声音，大概看见有人边走进来，边套上外套，还朝她说话。
　　“走吧，问了服务员了，说有条街的美食不错，正好离这儿不远。”
　　“真的？那太好了，走吧走吧走吧……”
　　她好像突然恢复了元气，有了精神，比那个人还快的冲出门口。
　　外面的星空很灿烂，漫天都是可见的璀璨，去什么街的一路上，她好像在和他说着什么话，说得两个人都笑呵呵的，很快到了目的地，她看见很多串在竹签上的食物，沉甸甸又翠绿嫣红，她当即的心情是满足，无比的满足，就好像那些食物不是食物，而是美丽的玫瑰，漂亮的衣装，耀眼的珠宝……更重要的是，不是钱买来的，而是男人送给她的，带着“喜欢你”的表情送给她的……
　　她没法细致入深地描绘那种满足，描绘当时充溢整个心胸，好像还不断往外蔓延的欣喜和幸福。
　　于是男人的面孔和身形在她看起来是那么的亲近，可以对视，可以触摸，可以毫不掩饰地表露互相钟情的欣喜。接下来，仿佛也是回了一个叫做酒店的地方，仿佛继续这么对视，更近距离的眼对眼，鼻触鼻，手也互牵……真实不虚的气息窜入她的神经，撩拨起一阵激荡，激荡出好热的温度，仿佛自己脸红了，快熟透了，就在男人面孔更靠得近了，俨然要靠拢互相亲吻的一刹那，脑袋嗡嗡一麻，心也“咚”得一跳，回到了现实。

　　现实中，叶遥喘着炽热灼喉的气，瞪大眼睛对着天花板。
　　温度上升倒是真的，面红耳赤也是真的，不仅如此，连汗水都浸进了耳后，湿漉粘腻，很是难受。与此同时，还有一种情绪的萌生加重了她的难受。谁都知道梦境和现实是反的，但梦境里头的那种欢欣雀跃真实无比，这不，现在还让她的心脏蹦跳，“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她抬手摸摸额头，心想还真是梦，梦过了头……
　　没多久，叶遥的体温就在被子被掀开后，逐渐降了下来。
　　情绪却有些回不到原点。
　　她想起了和梦境相重叠的记忆场景，记忆里，她和周正出差到二级城市，在公干完成得差不多的某天晚上，两人起了出去吃东西的兴趣。其实是她叶遥晚上那餐没吃饱，拉上周正就一同去宵夜……那是她最开心的一场回忆，没有徐静之的加入，只有她和周正，只有她和他两个人……她一如既往地像哥们儿那样，拉着周正喝酒，周正看着易拉罐皱眉，她就半眯起眼睛，佯装起怒：“不会吧，这么不给面子？好歹也看在我当你和徐静之的灯泡当了那么久，还那么义务的发光发热，不要电似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提起徐静之，对她而言，很煞这时风景的名字。
　　不知道是为了缓解自己的不适，还是看见周正脸上的什么情绪，她拍起了桌子：“喝不喝，一个字，喝不喝？”
　　周正当然喝了，喝了还不止一罐。
　　也许是真把叶遥当哥们儿了，酒精的促进下，迷离的灯光下，周正告诉叶遥：“我和徐静之没什么可能的，下次别再开这种玩笑。”
　　“嗯？你们……”叶遥盯着盘中餐，有些举棋不定。
　　“我们很一般，跟普通朋友一样。”
　　“少来，谁不知道你们分手后，一直……藕断丝连。”
　　藕断丝连，欲说还休。
　　她干脆放下筷子，堆起嬉笑：“其实静之一直都很喜欢你。而且我觉得……你对她，好像也还有感觉嘛！以前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分手，不过既然大家毕业后还能再见面，就证明有缘，如果能重续前缘，重新走到一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为此，作为灯泡的我，才没有白亮一场啊！”
　　“那是因为大家是校友，又认识。”周正当时的表情和语气，的确不像开玩笑，“再说，她是女孩子，总不能太……”
　　“太过分？呵呵，看不出来，你还挺懂女人……”
　　声音越变越小。
　　“什么？”
　　“哦没什么，我是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句古诗词怎么说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周正闻言，笑：“你比我还了解我？”
　　嗯？
　　叶遥握着杯子的手一窒后，当即否定。
　　“哎呀当然不是，是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嘛！甲男和丙女互相喜欢，因为种种原因分开了，却又一直分不开，随时随地还能再见面，于是……就这么再在一起了。哎呀，别说这些了，美食当前，岂能三心二意？来来来，认真喝酒认真吃菜……”
　　周正看着她不断夹来碗中的食物，只能拿起筷子，摇头而笑。
　　当时，叶遥真的很认真，认真吃菜，认真喝酒。除此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这种“认真”导致她比平常吃得都多，喝得也多。所以撤离美食街后，她晕头转向，找不着回酒店的方向了。付完钱的周正看她在门口摇摇晃晃，还摇晃上了另一边的马路，连忙追过来。
　　“呵呵，你往哪儿走啊？”
　　她瞪起眼睛看眼前，看周围，很斩钉截铁：“当然是回酒店！”
　　“反了。”
　　说话间，周正直接招呼上一辆出租，然后把人带进车里，又说：“以后出去少喝点儿，你看哪个女孩子像你这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是哈……呵呵说得对哈，我是谁，我是疯丫头嘛……”
　　她瞥开头看向窗外，干巴巴地笑。
　　周正当时没在意。
　　前面岔口突然拐出辆车，司机措不及防，赶紧往另一边打方向盘，还猛踩油门……车后座本来隔着距离的两人自然撞在了一起，撞得力度还不清。“小心！”周正下意识地就喊了一声，随机一把抓住叶遥……在车平稳停住后，司机赶紧回头，“没事吧没事吧？”
　　叶遥另一只手扶了扶住前座，装作昏昏欲睡又被吵醒的样，摇头。
　　车重新启动，周正也早松开了手。
　　旁边的人，睡得很是认真。尽管路上又有一些转弯的路况，也尽管出租司机习惯了飘移，导致身体再一次的触碰在一起，头也碰上周正的肩膀……睡觉的人呼吸一紧后，干脆就像正常睡眠了一样，捡着免费肉枕就依靠，更认真地睡起觉来。但和正常睡眠的最明显区别是，这种是假装的，因为假装，所以人紧张得厉害，不仅肢体僵硬，思维也高度集中。以至于迷迷瞪瞪地回了酒店，躺回自己房间的大半夜，明明有酒精催眠的人却怎么也睡不着，数绵羊也数不下去，脑子里全部都是一个人的影子在晃动，身上也似乎全是那个人的气味……
　　心底哀，半天过去，都拿着手机，盯着一个号码和名字发呆。
　　渐渐，肚子里不对劲起来。到了后半夜，胃和肠子又扯又绞，绞得内里波涛翻涌，一个鹞子就冲向卫生间……这下子，吃海鲜吃坏肚子的人惨烈了，再也没力气想其他什么了，只在床角抓着被子，叫痛都叫不出了。这痛苦实在太可怕，叶遥再也忍不住，颤颤巍巍地抓起手机，摁了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号码出去……那边悉悉嗦嗦了几秒后，出现含糊不清的男人声音。
　　“喂……”
　　先前痛得几度哭吟的叶遥，听见这声音，鼻子一酸，眼泪豆大滴落。
　　“谁？说话……”
　　那边的呼吸声很有频率，一高一低，一高一低……
　　“是……是我……我肚子……痛，可能……是吃坏……”汗水与泪水混杂成一团的叶遥抓着电话，就像抓着救命稻草。

　　“谁？叶遥？”周正一听电话那头，就正了声色，“我马上就过来。”
　　他三两下套上衣衫，冲到叶遥房门前敲起了门，房间内，叶遥挣扎了半天都没从床上起来，反倒栽倒在床边。房间外，被惊讶到的客房服务员急忙掏出钥匙，一打开门，周正就冲了进去，抱起蜷缩成一团的叶遥就往外走。别说小城的街道比繁华都市更容易进入黑暗，单就现在这个时刻，也是前不见来车，后不见来人的，不只是没自己汗水打湿衣服的叶遥，明显感受到了周正的喘气声，她几次要他把自己放下来，但声音太多低弱，没有引起周正的注意。
　　后来好不容易拦到了辆车。
　　送到医院，才知道叶遥是细菌性急性肠胃炎。已经发起烧来的她是又挂点滴又打针，折腾到天亮了，细菌也终于被消灭安静了。等到下午醒过来，正找寻什么的时候，周正推门进来，见她两只眼睛恢复了光彩，笑道：“平时看起来活蹦乱跳，结果是虚有其表，几只螃蟹就把你送医院了。”
　　“肠胃一直不太好。”
　　当时，叶遥还很想说，其实她一直是虚有其表。
　　可是时间在她和周正相处的时候，总是停留短暂，须臾，就流转到下一时刻。下一时刻，未意识到已经走入一个如梦境一样不真实现状的叶遥，在单位组织的一次旅游活动中，看见了周正把徐静之拥抱入怀里的一幕……如果说这个梦，不是从这一刻开始醒悟的话，那么，当她参加又一次三人聚会时，敏感意识到周正在避开她，仿佛她真的是多余的，碍眼的“灯泡”，那眼神避开的那一刻，叶遥错把辣椒当食物，辣味入喉，明明掀起好多的难受，却忍住，丝毫没有表露。然而，转身离开鲜艳场景，避开旁人，唯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坐在马路边吹风，看星星，一点一滴地任由失落入侵。
　　那一晚，她坐在酒吧里，陌生的酒客朝她举杯，眼神仿佛说：姑娘，为何你如此惆怅？
　　她想回答，我爱上了一个人，而他，喜欢我的朋友。
　　酒客果真走过来，碰了她的杯子：“一个人？”
　　她懒洋洋地笑，不置可否地举起酒杯。
　　“不开心？”
　　一听，她就咧开雪白的牙齿：“你从哪儿看见我脸上写着不开心这三个字了？”
　　逻辑不通的一句话，已然将她出卖。
　　“全部，从你走进来开始。”
　　程一城抿起唇角。
　　酒吧里低声吟唱着五分钱的“far away”，顿然的空寂让叶遥听清楚了“Been far away for far too long，I keep dreaming you’ll be with me”，她指了指吧台唱机的位置，依旧笑着说，“这歌词真假，谁会在明明离得很远的地方，做着会在一起的白日梦？”
　　“我还以为，很多女人都喜欢。”
　　“呵呵，是哈，太感性，不现实，容易为一件事情执迷不悟。”她低沉叹息，声音低不可闻。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玩一盘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
　　程一城抬起眼：“就我们两个人？”
　　“嗯，输了的人，买单。”叶遥转而眯起双眼，笑得明媚，“全场买单。”
　　“没问题。”
　　程一城很爽快。
　　“那好，女士优先，我先来。”
　　“好。”
　　叶遥朝门口眼神示意：“刚才走出去了一个穿牛仔热裤的美女，现在你追出去，就在酒吧门口对她说，“你喜欢她。”
　　程一城斜睨了叶遥一眼。
　　“怎么，不敢？”
　　“不觉得太老套了？”
　　“不觉得。”叶遥枕着腮帮子，缓慢地摇头后，站起来，“买单吧，帅哥。”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搭讪。
　　程一城在叶遥走过身旁的时候叫住她。
　　“等等。”
　　叶遥先是看着他站起来朝门口走去，接着，她好笑地跟出去，当然，转身离开之前她还是有兴趣目睹一场荒诞戏。
　　程一城拉住那个长腿美女，却看着叶遥，朝那个女人说：“你喜欢她。”
　　女人先是一愣，然后和朋友大笑起来。
　　程一城也以好笑的表情对着叶遥，显然，在等待她宣布输赢。叶遥没料到这个男人耍了这么一招，游戏当前，也确实敷衍：“好吧，我请客。”
　　“该我了。”
　　程一城走到叶遥身旁，似笑非笑。
　　“怎么，不敢玩儿了？”
　　叶遥抬眼。
　　“既然是真心话大冒险，我们就玩真心一点，怎么样？”
　　她看着这个眉眼深邃的男人，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明天，也是这个时候，把你现实中喜欢的人带过来，就在这里，对他说你喜欢他，怎么样？”
　　见招拆招，不是所有人都会入套。
　　“哦，可惜，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来酒吧啊。”
　　“我还没有说完。这个喜欢的人，不能是父母兄弟，总之，是亲戚关系以外的人，男人。”
　　“还是可惜啊，我还真不知道身边有这么个男人存在呢。”
　　叶遥听他说完，神色不变。
　　“小姑娘，不诚实是要长长鼻子的。”程一城伸手就捉住了叶遥的鼻子，很不留情地往下一捏，等到叶遥变色的时候，他早已经推开酒吧的门，背对着叶遥挥了挥手。末了，他又转过来，勾起嘴角，“不是所有人都胆子小，连我喜欢你都不敢说。看来，你是这所有人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