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季的风（也许相爱很难）》双语燕

2、02

　　“叶遥，上车！”
　　周正一个急刹停在叶遥身边。现在交通高峰期，叶遥一出来见到的全部都是载客的出租车，看见周正出现在她面前，看见他绷紧了的五官，整个人看上去更有距离感；再加上徐静之突发状况，两个人之间，叶遥多少觉得有一种压抑的东西在流动……但这个时候，叶遥只能忍受这种压抑，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任何交流，完全没有像有一段时间没见面的朋友，至少维持面上之笑。
　　赶到医院急诊大楼，周正忽然接到电话，叶遥不等她，直接奔到手术室外。徐静之的儿子小铃铛一见到她 “哇”地就哭开了，边哭边拼命地在女民警怀里扭动，边朝叶遥伸开两只小手，叶遥连忙上前接过孩子。
　　女民警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从她的装扮到模样都很年轻，一点儿都不像母亲的样子，但从看到孩子到现在，叶遥眼神里完全流露出对孩子的关心和担忧，这让女民警放下心来。
　　“你是这孩子的……”
　　“哦，我是他干妈，是他妈妈的好朋友。对了，她妈妈……徐静之怎么样了？”
　　“还在急救。你是来签那份病危通知书的吗？有没有她的直系亲属？”
　　“她父母一个月前就出国，要半年的样子才能回来。我家里和她家里都认识，我们也从小一起长大，上次也签过一次，没关系，让我来签吧，只要她能没事。”
　　就这样，叶遥签了字。
　　这是她第二回在病危通知书上落下自己名字，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她应该走笔如飞才是，但“叶”字还没落完，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要是手术室内的女人……
　　如果，如果她抢救不过来了的话，作为签字者的她，将承担怎样一种后果和责任？
　　那一瞬，“后果”两个字骤然放大……然后又划过一道什么光影，致使这个念头轰隆一声落在空荡无物的心坎里。叶遥定了定神，握着笔的手指使力这么一动，完成了最后一笔。

　　“妈……妈妈抱……痛……痛……”
　　小铃铛不知道又弄到哪儿，拉扯着叶遥的衣服。
　　叶遥重新抱起她。
　　“不哭不哭，铃铛儿是男子汉，铃铛儿最勇敢！”
　　“哦……让干妈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一旁的女民警有些糊涂，不是说干妈的吗？
　　“这孩子一着急就老是叫错。”
　　屁孩儿分不清楚“干妈”和“妈”，有亲妈出事的原因，也有因为干妈的出现的次数总比亲妈多，跟干妈在一起也最开心，渐渐，他就省漏掉了“干”字的历史原因。现在，屁孩儿把整个小身体都贴在叶遥身上，两只长圆长圆的眼睛里含满了委屈的泪水，沾满鼻涕眼泪的爪子也使劲地扯着叶遥的衣服，弄得她更没办法去纠正一个孩童的错误了，只能低叹口气，抱紧屁孩儿。
　　“对了，伤者有长期服食□□的情况，这点你知不知道？”
　　“□□？”
　　叶遥愣住。
　　这时候，周正出现在了手术室外。他也听到民警刚才的话，一听，眉头更皱出“川”字。他掏出烟，走到叶遥旁边。
　　“她还没做完手术？”
　　叶遥点头，又搂了搂苦累了，哭睡着了的小铃铛。
　　“你们都认识徐静之？”
　　叶遥沉默。
　　“嗯。”周正点头。
　　女民警打量起这个男人来。
　　应该超过一米八五的个头，不瘦，看起来真怪吓人的。还老皱着的眉头……粗粗看下来，女民警觉得这个男人不当人民警察可惜了，要英俊有英俊，要气势也足够气势，要是能进入公安系统，绝对会是警察形象的最佳代言人。
　　“我们正好要了解下伤者的个人情况。李京辉你们也认识吗？”民警看到周正有些疑惑，又补充，“徐静之的先生，你们不认识？”
　　“我认识，我们见过几面。”
　　女民警动了动眉头，从周正脸上移开眼，看向叶遥。
　　“哦……那徐静之和李京辉的感情如何？他们结婚有多久了？”
　　“他们两个认识有两三年了吧，结婚是去年春节的事。”
　　“感情如何？你是徐静之好朋友，平时有没有听到她说过什么什么？斗嘴，吵架……或者李京辉对她动手什么的？”
　　叶遥看了眼怀中的小铃铛。
　　“他们正在离婚。”
　　周正因为顾忌在场的都是女人，所以坐到了稍微远的地方抽烟。听见这句话后，他手指一动，烟头落在地上。
　　叶遥很平静。
　　“徐静之一直想离婚，并争取儿子的抚养权，但李京辉不同意，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很僵。前几天，应该是上周三的样子，徐静之找到我，让我照顾小铃铛几天，我当时以为她要去哪儿，加上我很忙，所以没细问。谁知道当天晚上就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说徐静之服食安眠药自杀，正在医院洗胃……隔了两天，徐静之告诉我，说李京辉说如果坚持要离婚，就找人弄死她和儿子。”
　　女民警“哦”了一声。
　　“我不太清楚她说的是真是假，也不清楚她的生活处境。帮徐静之打离婚官司的律师是我介绍的，李京辉为此先后找过我两三次。我对李京辉……”
　　“你觉得李京辉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怎么说，可能女人比较感性，尤其是在没有证据证明前。在徐静之结婚前，李京辉就曾经对我们这些朋友说过，他能娶到徐静之，是他的福气。他们闹离婚，李京辉很落魄，说他不知道徐静之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静之告诉过你他离婚的原因吗？”
　　“没有问过，这是他们夫妻的事。对不起，因为可能会涉及到一件隐私，所以我想先知道，李京辉是不是和徐静之进医院有直接关系？”
　　“应该说，有。”
　　不止叶遥紧盯着民警，周正也看向身着制服的人。

　　经过医护人员的努力，心脏本都停跳了数秒的人，终于被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人生人死本应该是惊心动魄，随时撼动神经的大事，问题是叶遥不知道是自己体力不如当年，还是经历过第二次的同类似事件后，提高了对压力的承受……所以，她不觉得自己有发自内心的担心和恐惧，丁点儿的忧患都没有。
　　直到……
　　她像一个没事人一样走出医院，把睡熟了的小铃铛交给附近的亲戚。本来不想再回到医院，可想想又觉得不近人情，于是等她买了一篮水果和花，找到徐静之的病房，轻推开门……
　　门将开未开，静止住。
　　握着门把手的她，看到了斜身背对门口的周正。
　　参加同学会的人人都想光鲜亮丽，最好，出口闭口都能豪车，豪房，豪爽工资的工作……很多人都西装革履，很多人也短裙箍身。叶遥的工作必须着套装，因此只要不工作，她必定是休闲打扮，否则会觉得工作还没做完。周正今天是一件黑衬衣，一条差不多颜色的西装裤……衬衣的袖子高挽起，露出长期运动练就的肌肉……同样曲线分明的那只手掌里，握着另外一只手，徐静之的手。叶遥看得见徐静之，却不看不清周正，看不到他那双浓黑如墨水一般的眼睛。但此刻，她知道他一定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徐静之。她也看向不知道是昏迷还是深睡眠，总之失血过重而脸色苍白的女人。
　　看着这个女人，叶遥动了动嘴角，想笑……
　　她的心，这一刻泛出悲情。
　　叶遥悄无声息地拉上门，离开医院。
　　也许变天，天气乍寒，所以悲情又掺杂进一种失去温度的冷。

　　好几天过去。
　　周五，忙完了公事的叶遥坐在员工餐厅里，因为错过了午餐时间，寥寥几个人的餐厅里就传来一声刺耳的短信铃声，打开手机，看到——
　　谢谢你这几天照顾小铃铛，今天把他送来医院吧，我想他了。
　　叶遥回了个“好”字。
　　刚发送出去，对面就坐下一个人。
　　无棱角的脸上五官优秀，够得上“美男”的称号，就一米七几的个子稍显一般了点儿，不过老板身份还是很增光，印象中，不少女人在他身边转悠……美男老板贯性打量了眼叶遥后，落座；这时候，叶遥也坐正了，微笑了，端起餐盘子了……
　　“程总，您慢用。”
　　“最近心情不好？”
　　“呵呵，没有。”
　　在老板面前现出笑脸是职业化的表现。如果再适当地卖弄点儿辛苦，争取点儿月底奖金，那身心的低落就不在话下了：“催缴费的短信，连着出差给出忘了。”
　　“你要去缴费的话，顺便把我的也缴了。”
　　美男老板头也不抬。
　　“哦，好，没问题。那程总您先慢用，我过去了。”
　　“嗯。出差的报告整理出来了没有？”
　　“还在整理，经销商那边在帮忙核查一些市场数据。”
　　“经销商的数据可以做参考，但他们的占位和企业、和我们不太一样，难免有水分，你可以通过其它渠道多了解。”
　　“好的，我马上回办公室。”
　　“叶遥……”
　　美男老板放下他的餐具，拿起纸巾不紧不慢地擦着嘴，擦着手，放下，不紧不慢地拿起水杯……半天后，在叶遥快要僵掉笑容后，说：“没什么，先回办公室吧。”
　　谁知道，不是办公室内的面对面。
　　会议室。
　　一周工作小结后，老板程一城坐在他那厚实柔软的皮椅上，淡而无味地打量了会议室内一圈，说：“说完工作，我们再说点其他吧。”
　　有人抬起头来，顺便敲响警钟。
　　“马上要到中秋国庆了，不知道大家放假会怎么安排？我们就从刘经理开始，一个一个说说。”
　　热爱工作地说，“趁放假去逛逛街，走走市场”；直爽的则直接说，“睡懒觉”；有的人说，“去青山绿水间旅游”；有的说，“回家”；还有的，大言不惭，甜蜜蜜地说，“当然是享受家庭温暖啊，跟老公忙得都没时间烛光晚餐了”……
　　轮到叶遥，她从这几天偶尔会出现的走神中抬起头。
　　“还没有具体安排……”
　　所有人都回答完毕，程一城这时笑了笑，就着众人的关注眼神，开口：“其实，我们看，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我们都会有意无意地去做安排。而我们的安排，和我们的目前或者以后的追求有关联。就像小李，小李爱旅游公司所有人都知道，他也是公司最不抗拒出差的一个。小李，你为什么对出差不抗拒？或者说喜欢出差？要知道，出差不同于旅游是轻装上阵，出差从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几个地方地跑，很累。”
　　“我觉得很好啊，可以去不同地方，就当旅游了嘛。”
　　“呵，看来小李很善于从枯燥的事情中发现乐趣。我再问问其他人，叶经理，你呢？大家基本上都有安排，你为什么空档？”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家就在这里，不回家。也不去旅游，一放假，到处都是人。至于为什么……空档……公司成立才一年多，但程总您名声在外，业务量很大啊，这几天都不知道能不能忙完，如果忙不完，不止我，恐怕我们部门很多人的国庆都要奉献给公司了。”
　　“看来我们销售二部很尽责，既然这样，我这个当领头人的也不能落后，国庆……我也奉献给公司。我会和销售二部的同仁一起，努力解决掉北方片区的窜货情况。其他部门的同事……”
　　众人心一抖。
　　“其他部门的同事自己安排吧。想旅游的就去旅游，想回家就回家，想来公司也欢迎。”说完，程一城看了叶遥一眼，最后潇洒而去。
　　被反将了一军，又不能发作的人只好微笑。
　　微笑面对众人的“千夫指”。

　　为了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叶遥赶工作赶到眼睛发红。后来想起还要把小铃铛送医院去，想着，她抱头“啊呀”了一声。
　　正走过无人办公区的程一城听见这声音，停下脚步，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
　　月上柳梢。
　　叶遥看了看表，放下工作，她先是给堂哥打了个电话，让人直接带着小铃铛在医院门口，而她，立即收拾东西冲往医院。等到了医院和堂哥汇合，堂哥先是代表家里责备她很久都不回家，接着又说她怎么人魔鬼样的……在小铃铛蔫兮兮又睡了后，堂哥伸手就敲了她的脑袋：“你傻啊你！保姆啊你？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还替人跑前跑后的！你看看你揽得都叫什么事儿？你妈要是知道你给别人的病危通知书上签字，非把你皮剥了不可！”
　　“嘿嘿，堂哥不会告诉我妈的，我知道。大爸大妈那儿你也绝对帮我给摆平了的。”
　　“这个世界没有事情是藏得住的！知道什么是纸包不住火？叶遥，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她跟李京辉的事儿……徐静之那妈不知怎么知道了你给她女儿介绍律师的事儿，老远地就打电话给你妈，你就等着你妈来抓你吧！”
　　“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的？徐静之跟李京辉结婚，她爸妈根本没同意，你倒好，明明知道两家人关系不……不一般，你不在中间斡旋，也不独善其身，反倒当起了人家的伴娘……现在人家妈就揪着你这点说事儿！我估计等不到明天，你那……爸，还会找你。”
　　叶遥皱眉。
　　“刚才我看见她妈了，你那爸……也在……叶遥，哥在这儿等你，快把人给抱进去。别皱了，有事儿哥给你顶着呢！要里头遇着什么事儿，给哥电话。”
　　说着，堂哥又拉住她，千叮咛万嘱咐：“记住，千万千万冷静。遇着什么，先想想你妈。”

　　叶遥把小铃铛抱到病房，首先看见了徐静之的母亲。她谨记着堂哥的嘱咐，客客气气地朝人微笑：“伯母好。”
　　“好，这么晚了，还让你过来。”
　　徐静之的母亲和自己的母亲同一所大学教书，亦是以前的同学。至于徐静之的父亲……叶遥把小铃铛抱过去，正准备借故离开，举着热水瓶、推开门的中年灰发男子便进入了她的眼睛。面对来者，叶遥不惊不乍，笑眯眯的：“伯父。”
　　中年男子自从和妻子调到这所大学任教后，就一直不太适应“伯父”这种称呼，所以反应比起叶遥慢了很多，半天才“好”出一声。
　　看不出异样的叶遥转过头来，看起病床上的人。
　　“怎么样了，今天好点儿了吗？”
　　“嗯，好多了，”
　　“好好照顾自己，小铃铛天天念着要来看你。是不是啊，小铃铛？是不是很想很想妈妈？”
　　因为人说话声而半醒半醒的小铃铛，在徐静之母亲的怀抱里点头，尽管点得缓慢。
　　“这孩子，又睡觉了，真能睡。”
　　“爸，妈，你们带小铃铛先回去，我有事和小遥说。”
　　等到徐静之的父母离开，徐静之伸出插着输液管的手，碰到了叶遥的手。叶遥在被徐静之碰到手的那刻，带着些许疑惑地看向了她。
　　“怎么？”
　　“这次谢谢你。”
　　“呵……我还没帮什么吧。如果你说小铃铛，那是因为我是她干妈……”
　　“我说得不是小铃铛。”
　　“哦。”
　　“我说得是周正。”
　　“哦……”
　　“叶遥，你知道，我们自从去年彻底地分手后，就一直没有再来往过。那天我醒过来的时候，他还在，他握着我的手……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跟他……还有将来。”
　　徐静之抬起头来。
　　“所以我要谢谢你，他说是同学会上，你接到我出事的电话……”
　　“没什么，这证明你们还有缘分，别再走极端了，好好珍惜和他的缘分。”叶遥不动声色地移开徐静之的手，笑得云淡风轻。
　　“嗯。”
　　“好了，你休息吧，改天再来看你……不，最好不要再来看你。”
　　“嗯？”
　　“最好不要再来医院看你，早点养好身体。”
　　“哦……呵呵，谢谢。”
　　忽然，徐静之又叫住了她。
　　“叶遥……”
　　“什么？”
　　“你……没把小铃铛是他儿子的事，告诉他吧。”
　　“没有。”
　　“那就好。”
　　“在我和李京辉没有离成婚前，尤其是小铃铛的抚养权还没归我之前，我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
　　徐静之两只清清明明的眼睛落在叶遥脸上。
　　“好。”
　　叶遥很快离开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