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在星河》舒抒

4、四

　　“你能告诉我，你昨晚几点钟回来的吗？”汤为勉打着哈欠站在段星洲的办公桌前。
　　“我更好奇你昨晚几点睡的。”他皱眉反问，“怎么会困成这样？”
　　汤为勉想了想，“不知道，反正最后一次拿起手机，是一点多。不久之后我可能就睡着了。”
　　这下子换成段星洲震惊，“干嘛那么晚还没睡？”

　　“想等一下你。”汤为勉说，“有点好奇，你能让自己的身体高负荷运作到什么程度。”
　　段星洲：“下回别这样了。”
　　“怎么？”
　　“太伤身体。”
　　汤为勉想了想，点头，“确实，所以我今天准备罢工。去补觉。”

　　她自说自话习惯了，也不等段星洲回答，就和他告别，“再见，我要睡去了。”
　　段星洲只来得及在她身后留下哭笑不得的表情。

　　一觉醒来已经快中午了。
　　汤为勉非常心虚，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姨姥已经在准备午餐了。
　　看见她，姨姥乐呵呵地招呼，“醒啦！”
　　“啊，醒了。”从冰箱里拿出一罐酸奶，问，“姨姥，我妈来了吗？”
　　“不知道啊，没到这屋来。”

　　好吧，汤为勉应了一声，简单地洗了把脸，回到自己房间，给段星洲发消息，他没回。
　　想了想，改给李明发。
　　汤为勉：明哥明哥明哥！江湖救急！我妈今天来了吗？
　　李明：？
　　李明：没有，但你爸来了。
　　汤为勉松了口气，老父亲是肯定不会拿这事笑话或者唠叨她的。

　　她又问：段星洲在不在？
　　李明：在啊，办公室呢。
　　汤为勉：那他怎么不回我消息？
　　李明：现在是工作时间啊。
　　汤为勉：那你怎么就回我消息？

　　那头顿时没了动静。
　　二十分钟后午休，李明风风火火闯进来，掐着汤为勉的后脖颈，“好呀你，你还跟哥搞钓鱼执法？”
　　汤为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刻跟跟进来的老汤告状，“爸！爸！我抓到一个上班摸鱼的！”
　　老父亲丝毫不给她面子，“我还抓到一个公然罢工的，一觉睡到中午，小懒猪。”

　　这下子，全屋的人都被逗笑了。

　　汤为勉非常郁闷地坐在老父亲身边吃饭，用很大力气拿筷子戳米饭，“我以为你不会和我妈一样。”
　　老汤薅一把闺女的毛，“你放心，我肯定不告诉你妈。”
　　“你去告吧，告了怎么样，又不能扣我工资。”她心怀怨念地吐槽。

　　忽然察觉似乎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抬头去寻，发现是段星洲。
　　段星洲有点抱歉地看着她，但不说话。
　　汤为勉眨了眨眼，说：“爸，向你表扬一个优秀员工。段星洲工作的时候，都不回消息的哦。不像李明！”
　　老汤惊呼，“小祖宗，你别再打扰我员工工作了！”
　　她又向老父亲做鬼脸。

　　“爸爸。”汤为勉又叫他。
　　“怎么了？”
　　“晚上遛狗，能遛到公司玩吗？”
　　“不能！”老汤吹胡子瞪眼睛，“我才不跑那么远给你送狗！”

　　午餐吃完，李明和段星洲往外走，说悄悄话，“看这对父女的相处日常，我能看一年。太欢乐了。”
　　段星洲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和老父亲撒娇的小姑娘，笑了笑，“是啊，真欢乐。”

　　段星洲收拾好准备出门的时候，看见汤为勉在院子里追狗玩。
　　更准确地说，被狗追。
　　他笑了笑，向她打招呼，“汤叔还是把狗给你送过来了。”
　　汤为勉做了个手势，让正在满院撒欢的金毛老实下来，“送过来了，一会儿我还得给送回去。”

　　段星洲知道她家离公司不远，但要经过一片鲜少有人经过的庄稼地。这条路他有时一个人走心里都发怵，不太放心让汤为勉一个小姑娘走。
　　“我帮你把它送回去？”
　　“现在？”
　　“嗯。”
　　“不要。”汤为勉抱住狗头，“我好几天没看见它了，我想死它了。”

　　“好吧。”段星洲拿她没办法，“那你注意安全。”
　　汤为勉问：“如果我把它留在院里，你晚上回来会被吓到吗？”
　　想了想，“如果不咬我，就不会。”
　　“好哦！”汤为勉的雀跃维持了不到五秒钟，又低落下来，“可是明早我还得把它送回去。算了算了，我现在就把它送回去吧。我们一起？”
　　“好。”

　　段星洲推着自行车陪她走，狗狗也很乖巧地在她身边走。
　　汤为勉说：“我不会耽误你赚钱吧？”
　　段星洲想了想，回答：“已经耽误了。”
　　“啊？”她扭过头去看段星洲，却从他的眼里觅见促狭的笑意，有点惊喜，“哇，你也会开玩笑啊！”

　　段星洲更加无奈，“我好歹还是年轻人。”
　　“自称年轻人可不算数，你多大年纪？”
　　“二十二，刚刚毕业不久。”

　　汤为勉有掩饰不住的惊讶。她猜到他年轻，但没想到这么年轻。
　　看他平时行事，总是四平八稳，感觉在社会上打磨多年似的。然而刚毕业也确实说得过去，毕竟还是一被调侃就脸红的纯情少男。
　　不过，“为什么你刚毕业就急着赚钱啊？”
　　大咧咧问完，才想起来，倘若对方有什么难言之隐……

　　见汤为勉不安又愧疚地盯着他，段星洲不由笑了，“你会不会是笑小说和电视剧看得太多。我并没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说着，他却又叹气，“是我奶奶。她身体不太好，要用钱治病，我只好努力赚钱。”
　　汤为勉的眼睛里写着“那你爸爸妈妈去哪了”的疑问，不过没有说出口。但段星洲还是为她解惑，“我爸妈……嗯……早些年去南方打工，不幸赶上一场水灾，去世了。”

　　“啊。”汤为勉把嘴巴张成“O”字，“对不起，不是故意要提到你的伤心事的。”
　　段星洲的眼神很温柔，“没关系，我已经很释然了。毕竟意外很难避免，但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
　　汤为勉低着头，边踢石子边走路，好半天，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又好半天，干巴巴地说：“可是，你也没有很好地在生活。”

　　段星洲不解。
　　“两点钟睡觉七点钟起床可不是好好生活的人该有的样子。”汤为勉的这句话仿佛预谋已久，很顺畅地脱口而出，“我高中的时候都没有一天只睡五个小时过。”

　　然而他只是笑一笑，突然伤感起来，“但我还是想尽力留住唯一在世的亲人。”
　　段星洲一直都很平静，甚至在提到奶奶时的语气是非常温柔的，“我能做的不多，只好努力赚钱，让医生帮奶奶治病，也希望奶奶能努力活得久一点。”
　　“如果我当年成绩再好一点，去学医，可能今天能做的事情更多。但是事情没有如果，我只好更加注重当下。”

　　汤为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我第一次听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段星洲又笑了，吐槽她，“你真的是很会破坏气氛。”
　　他又说：“其实你对我有误解，我不是那种沉默寡言或者高冷的性格，只是有点……可能是慢热吧。”

　　这时，汤为勉忽然坦诚，“我观察了你好久。”
　　“我注意到了。”段星洲说，“我很困惑，但又不好做什么，只好假装没有注意到。”
　　“嘿。”汤为勉想拍他的肩膀，但想一想，还要再踮脚，很麻烦，就改拍他的手臂，“你可以直接问我呀，就比如，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汤为勉，你一直看我干嘛？”

　　段星洲早觉得她不是藏得住心思的人，但没想到这么直接。当下只是回答，“好，如果下次有机会，我就直接问你。”
　　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又说：“我现在就想问个问题。”
　　“你问。”汤为勉很大气，“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高考成绩如何？”
　　真是始料未及。汤为勉扁扁嘴，“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擅长破坏气氛——一般般吧，应该说是正常发挥。”
　　“大概，是能考上哪所学校的水平呢？”
　　“本市的那所本二。”

　　段星洲忽然不说话了。
　　汤为勉戳他，“怎么了？”
　　“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很想劝你好好学习，将来考研考到一所更好的学校，但是想想自己的水平也就那样，似乎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
　　“怎么没有？”汤为勉不满蹙眉，“你自信点，为我好的话，我通常都会听的。”

　　段星洲于是笑，“那么，还是要认真学习，上了大学也不要懈怠。”
　　汤为勉嘿嘿笑，“我知道啦。”她又问：“过段时间就出成绩了，我没有什么报考经验啊。”
　　“如果你的目标就是本市的那所大学，在分数足够的情况下，不妨就报它好了。”
　　汤为勉受教地点点头，“到时候可以请你可以帮我参考吗？”
　　“如果你需要的话。”

　　“一言为定。”她伸出手。
　　段星洲的手也贴上来，和她击掌。
　　汤为勉：“你的手真的很好看。”
　　段星洲扶额，“不要再说了……”

　　已经到了小区门口，汤为勉逗他，“或许你愿意再送我回去？”
　　段星洲回答：“或许汤叔愿意亲自送你回去。”
　　汤为勉哈哈笑，抓紧牵引绳，又问：“你会愿意来参加我的升学宴吗？”
　　“当然。”他回答，“我很乐意。”

　　“好哦。”汤为勉跳上行人通道的台阶，“那，再见啦。”
　　段星洲发现最近好像经常听见她说再见。于是笑了，也说：“再见。”

　　就在他思考最近怎么会有这么多次“再见”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目送汤为勉走近小区，并且从他眼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