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蝉录》金明之

23、火树银花

　　回到国公府已经是下午，楚伯正指挥着府中家仆挂灯笼，看到阿蝉一行人回府，忙命厨房烧制年夜饭。府中人少，每年的年夜饭丫鬟和小仆们都能在后院中一起用饭，所以厨房从下午开始就要准备宴席。

　　刚入戌时，楚玄和阿蝉来到国公府前院，与宁国公一起用饭。年夜饭十分丰盛，又兼具西域特色，楚玄怕阿蝉吃不惯，特意命府内的厨子烧制了许多京城菜式。

　　先是单笼金乳酥、婆罗门轻高面、水晶龙凤糕、素蒸音声部这四盘糕点，鲜甜软糯，接着是醋葱鸡、烧鹿尾、羊肉羹等十二道热食另配有酪浆和花椒酒。楚伯和齐英、齐南风父子也一起上桌用饭，席间齐南风笑闹着向楚将军和齐英、楚伯讨压岁钱，又拉着楚玄一起划拳喝酒，一桌人热闹极了。

　　待用过晚膳已过亥时，街上已经开始响起烟火声。

　　楚忠有些疲乏，见状，楚玄走到他前方，十分规整的行了个大礼，“祝父亲新年顺遂，身体康健。”楚忠乐呵呵的扶起楚玄，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金，“你长大了，今后宁国公府和楚家军就交给你了。”

　　阿蝉也走上前去，对宁国公行了个蹲礼，楚忠好像吓了一跳，连忙侧身避开，“这不成这不成，你虽是小辈，可也是圣上钦差，怎可向我行礼！”

　　阿蝉笑意盈盈，“楚伯伯，今日家宴，可没有什么钦差。我代表苏府祝您新年平安喜乐。”说着又规矩的行了一遍蹲礼，楚忠这才受下，也从怀里摸出碎金塞进阿蝉手里。

　　笑闹一会儿，楚伯和齐英服侍着宁国公回卧房休息，南风早就有约，被军中几个玩的好的将领叫了出去，一起去酒楼喝酒。楚玄也带着阿蝉出了国公府，一起到叶城街道上看花灯。

　　叶城的新年活动规模相当浩大，观灯人潮万头攒动。每个新年叶城都会夜夜笙歌，通宵达旦，自宁国公府驻守叶城以来，每逢新年前后三夜都会实行弛禁制度，取消宵禁，方便百姓赏灯。

　　楚玄与阿蝉看着花灯一路走走停停，来到豪江边，豪江自西向东穿过叶城，是叶城百姓的母亲河。江边上今日也热闹非凡，江边树枝上挂满了亮晶晶的花灯，玉兔形状、寿桃形状各式各样，每盏灯下都系着丝带，丝带上写着灯谜。姑娘和小伙子们两三成群，在花灯下猜灯谜，姑娘娇羞，男孩豪爽，河边时不时地传出一阵阵嬉笑声。

　　“老爷老爷，给夫人买个莲花水灯吧，是我娘亲自己做的。夫人长得可真好看，像画里的水神娘娘一样好看，水灯会保佑老爷夫人和和美美的。”一个粉色裙子的团脸小姑娘拽住楚玄的袍子，仰着脸奶声奶气的说。

　　阿蝉闻言不禁红了脸，开口道，“小姑娘，我们不……”“你的莲花水灯做的确实好看，我买一个。”楚玄嘴角藏笑，弯下腰对小姑娘说。

　　小姑娘立马从手中的水灯中挑出一盏递给楚玄，“祝老爷夫人新年快乐！”拿了钱后作个揖，蹦蹦跳跳的跑远了。

　　“西域水少，故而百姓格外尊崇水神，以期风调雨顺。新年放水灯祈愿是叶城的习俗，第一次在叶城过年，自然要买来送你。这水灯做的确实精美，叶城百姓都相信，放水灯时许愿，待烛火燃尽，水灯沉到水中，水神娘娘就会听到你的愿望，让你梦想成真。”楚玄将莲花水灯放在阿蝉的手中。

　　“阿玄，我们明明不是……”阿蝉心下庆幸现在是黑夜，不然又会被楚玄看到她泛红的脸。

　　“迟早会是。”楚玄打断她的话，磁性沉稳的男声让阿蝉心下微动，面上不由得又红了几分。

　　豪江边有许多女子在放水灯，阿蝉学着她们的样子，将水灯放在水面上，轻轻一推，烛光荧荧，摇摇晃晃的在涟漪中越来越远，与江面上无数个点点烛光汇聚在一起。天上皎皎明月，水中闪闪烛火。阿蝉双手合十，许下心中愿望。

　　“许了什么愿？”楚玄轻声问道

　　“说出来可就不灵了。”阿蝉淡笑，“反正是个顶好顶好的愿望。”

　　“砰！”一朵朵烟花在天空绽开，刚入子时，快到新年，江边的烟花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江边的百姓争相观赏，年轻的爸爸将孩子扛在肩头，姑娘小伙在烟花下羞涩相依。阿蝉和楚玄临水站立，也抬头去望，只见如墨般的天壁上绽开一朵朵礼花，点点流光，令人眼花缭乱，咋舌惊叹。

　　楚玄与阿蝉肩并肩站立在江边，大氅披风之下，楚玄试探着拉住了阿蝉的手，阿蝉羞涩想把手抽回，楚玄却更加坚定地拉住她的手。

　　楚玄的手掌温暖干燥，常年习武让他的骨节变大，手掌上还有许多硬硬的老茧，摩擦在阿蝉柔软的手上，让她有种莫名的心安与依赖。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后宫中的步步为营，这一切的一切让她在这三年中每天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她真的太累了，只有和楚玄在一起才能让她真正放松下来。

　　楚玄宽大的手掌紧紧握住阿蝉的手，她只觉得脸上像火烧一样，抬头看着天上的烟花，不敢侧目。

　　豪江畔的南山寺钟声响起，钟声浑厚，金属的轰鸣声穿透云层直达天际，在这一声声的钟鸣声中，新年到来了。

　　街上的人们都欢呼起来，街边的胡人乐队奏起歌，胡姬跟着音乐旋转起舞，天上的烟花簇拥成一团纷纷绽开。人们被这热情感染，载歌载舞起来。没人在乎阶级，没人在乎穷富，也没人在乎种族，街上的人们手牵着手，欢呼跳跃，孩子们哈哈的笑声、人们热情的欢呼声、胡人欢快的奏乐声、天空绽放的礼花声、南山寺雄厚的钟声交织在一起，整个叶城成为了欢乐的海洋。

　　阿蝉被眼前的景象感染，嘴角也露出笑意，她把楚玄拉到人群中，踏着胡乐的节奏，跟着跳跃的百姓一起起舞。楚玄自小在军中长大，从没跳过舞，一开始只是磕磕绊绊的跟着人们的动作，还偶尔会踩到别人的鞋，引来阿蝉的一阵阵笑声。慢慢的他逐渐放开了，找准了节奏，主动拉着阿蝉一起旋转跳跃。男子一身玄色大氅高大俊朗，女子身披银色披风眉眼如水，两个人就像画中走出的九天仙子一般，身旁的人看着这对幸福的年轻人，也跟着喝起彩来。

　　跳过一阵，阿蝉的鼻尖已经冒出来一层细密的汗珠，楚玄牵着阿蝉走出人群，走进豪江边的临水亭中休息。“累吗？”楚玄轻声问道。“不累，跳一跳感觉身上舒服了不少。”阿蝉回道。两个人对视一眼，又想起刚才楚玄一直踩掉别人鞋子那手足无措的傻样子，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

　　头顶上的烟花簇拥在一起，点亮了整个叶城的夜，也点亮了楚玄的心。他自小失去母亲，跟着父亲在军中长大。在遇见阿蝉之前，他的生命里只有练武、匈奴、战争、死亡。阿蝉的出现就像一道光，划破了他封闭的心，照亮了心中的黑暗。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倾国之姿，沉着机敏，她不像世家千金一般古板，也不像市井女子一般浅薄，既可以不怒自威，气场凌人，也可以欢欣雀跃，稚气未脱。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在朝堂上凭一己之力扳倒奸臣，斗倒贵妃的大内女官，会在街头和百姓一起跳跃舞蹈。她的脸上的笑容纯澈，眼眸清净，没有被世俗沾染分毫。

　　楚玄越与她相处，越觉得她是个谜，太不可思议，她究竟还有多少种样子？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楚玄觉得迷恋，即使此前三年他的信都如石沉大海，但京中每次传来她的一言一行，都让楚玄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在想什么？”阿蝉面露笑意看着他。楚玄看向眼前的人，眼波如水，面颊微粉，嘴角还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没什么。”楚玄笑笑回道，话音刚落，头顶又炸开了几朵烟花。火树银花中，女子倾城容颜映在其中，楚玄心下微动，慢慢低下头，在阿蝉的眉心落下轻轻一吻。

　　“轰！”烟花声在阿蝉耳边响起，她已经分不清这一声是来自天上的烟花还是自己的心中。楚玄凉凉的唇轻轻印在她的眉心，也仿佛烙在了她的心间。阿蝉闭上了眼睛，心中感到无限的柔软与安宁，她伸出手紧紧拥抱楚玄。楚玄微怔，随即也张开坚实的臂膀紧紧拥住怀中的女子。

　　阿蝉紧靠在楚玄的胸膛上，听着耳边传来的隆隆心跳声。男子身上清冽的沉水香让她放松下来，心中只觉一阵心安。温暖的怀抱仿佛有魔力一般，抚平了她所有的焦虑，忘却了所有的烦恼。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在彼此身上汲取着爱与温暖。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作者有话说

　　楚玄：激动的心，颤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