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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西姝夕落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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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瑾瑜十三岁那一年随父皇去皇天阁玩,父皇撂下他和皇天阁阁主下棋去了。他无聊得紧,便沿着桃花林慢慢走。
此时正值初夏,皇天阁的桃树枝繁叶茂,结下青中透红的果子。正走着走着,只见一张脸出现在面前,做着鬼脸:“嘿嘿嘿!”
陈瑾瑜着实吓了一跳,直直地楞在原地,定神一看,原来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倒挂在树上。
“你下来!”陈瑾瑜板着脸。
女孩吐吐舌头,翻身从树上跳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陈瑾瑜看着女孩娇俏粉嫩的脸,一颗心开始扑通扑通乱跳。
景姝没有回答他问题,眼睛一转,露出狡黠的笑容,从袖中摸出两个果子,递给陈瑾瑜:
“哥哥,给你的赔礼哦。”
陈瑾瑜鬼使神差地接过,又鬼使神差地放在嘴里咬了一口,一咬下去他就后悔了:“酸!”
景姝哈哈一笑,提着裙子瞬间跑没影儿。
陈瑾瑜只能愁眉苦脸地站在原地默默咽下酸涩的果子。
陈瑾瑜下午就随着父皇回去了,自那以后再没来过皇天阁,而景姝把这件事也抛诸脑后。
此后又过去多年,皇天阁的少年少女们已悄然长大。
景姝听说后山悬崖是个看日落的好地方,便拉着武艺最好的魏知西去看。
魏知西无奈,只好由着她。
日落的确很美,可魏知西看着看着眼睛就忍不住移到坐在前面的景姝身上。
被橘红渲染过的天色,最后的霞光披在景姝身上,迎面吹来的山风吹乱景姝的头发,景姝此刻是魏知西从没有见过的安静。
魏知西看着她窈窕的身影,恍然惊觉:师妹好像已经长大了。
此时,景姝转过脸,看着坐在斜后方的魏知西,绽开一抹笑,就和魏知西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她轻轻说:“师兄,我今天及笄了哦。”
魏知西痴痴看着她的笑颜,心想:她真的长大了。
下山的时候,魏知西走在前面,景姝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魏知西听到身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景姝跳上他的背,胳膊紧紧勾住他的脖子“哈!你背我咯!”
景姝吊在他身上,双腿一蹬,夹住他的腰。
魏知西脸上发烫,双手不知道该放哪里。
“走啊!下山咯。”景姝笑嘻嘻地说。
魏知西尴尬地拖住她的腿,慢慢走下山。
景姝低垂着头,把下巴磕到魏知西头顶,脸上是魏知西不知道的温柔浅笑。
魏知西走路很稳健,下山的路上景姝一点都不觉得颠。
天空挂上黑色的幕布,夜晚降临,月亮渐渐露脸,整个大地被银光包裹,已入初秋,草木渐黄,蝉鸣也消失,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见魏知西的脚步声。
景姝凑在魏知西耳边,声音温柔:“师兄。”
“嗯?”
“我很喜欢你哦。”景姝小声说,神色赧然。
魏知西一愣:“我知道。”
景姝明白他肯定是理解错了,声调不由高些:“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啦!”
魏知西脚下一踉跄,差点没把景姝摔出去。
景姝泄气:“我喜欢你让你觉得很难以接受吗?”
魏知西也不知心中那满满的欢欣雀跃是怎么回事,只是此刻他有一种冲动——他想亲景姝!
魏知西放下景姝,转身定定地看着她,微一俯身,在景姝的瞪视中,深深吻下去。
月光下,两颗笨拙的心终于靠在一起。
自那以后,两个人晚上偷偷溜出来,在小树林、在后山、在湖畔一起散步,有时两人并肩走着走着,手就牵到一起了,两人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便觉得这一切已十分美好。
那时魏知西觉得只要看到景姝,心里就有一种满足感、 幸福感。后来的他,也渐渐明白,这大概就是喜欢吧。
景姝十七岁那年,面临着人生第二次“被”选择。
第一次是被选入皇天阁,第二次则是被选出皇天阁。
那天,五位姑娘被打扮一新,站在皇天阁的会客厅,面临着太子的选择。
景姝一进会客厅,就见主座上的紫衫男子笑吟吟地盯着自己。
景姝暗自撇嘴,低垂着头。
当紫衫男子的手指向自己时,景姝大脑一片空白,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景姝没来得及和魏知西再见一面,就被送回府中待嫁。
魏知西知道景姝当选太子妃的消息后,提剑去找师父,向师父陈明一切,希望师父能给自己指出一条路。
师父思忖半晌,无奈摇头:“知西,这是死局,已无退路,也无进路。你为人臣子,只能尽忠。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好这个国家,守护好你爱的女人。”
魏知西何等聪慧,他明白师父说得都对,可他就是不甘心。
师父知道他不会冲动,便没再劝他,看着他沉着脸走出去。
不久,景姝入宫成为太子妃,魏知西也入朝为官。
当时,羌族扰境,魏知西被派去平定羌族之乱,这一去,就是十三年。
他就按照师父所说的,守护好这个国家,守护好自己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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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知西回神,只见景姝惨淡一笑,带着哭腔说:“当年大婚前我派人去给你送信,要你带我走,我在同福客栈等了你一天,等来的却是太子,你为什么没有来?为什么没有来!”
魏知西浑身一震,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景姝等着他回答,等到的只有他的沉默。她满眼失望,低着头脚步虚晃地往回走。
他能说什么呢?一切已成定局,说了有什么用呢?他自始至终都没收到她的信,他也能猜到这中间发生了什么——那封信最终落在陈瑾瑜手里。
就算当年他收到信,他也不会带景姝走,他不会和景姝一样任性,他明白那种为了自己幸福祸及家族而得来的幸福始终不会长久。
景姝小住半月后便又回到宫里。
在护送景姝回宫前,魏知西偷偷下山找到山下的农户买了一只鸡,他在后山找了个地,就地处理干净,熟练地搭好火堆,把鸡架上。
一手支头,一手翻转手上的鸡,又想起十几年前和景姝一起烤野鸡的场景,那时候的景姝蹲在一旁,满嘴哈喇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烤鸡。
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天,可是昨天,他再也回不去了。
鸡烤好后,他用一张油纸将烤鸡严严实实地包好,塞进自己怀里,揣着鸡往回走。
出发前景姝依旧没吃多少,灌下几碗药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一路上又是沉默不语 ,只听得见景姝偶尔的咳嗽声。
魏知西一路上心不在焉,终于,他忍不住了,拿出油纸包 ,还是温热的,掀开车帘,从窗子递进去,也不看窗,眼睛直直地平视前方:“师妹,吃吧,这是师兄最后一次给你做烤鸡。”
景姝怔怔看着窗边的油纸包,眼眶渐渐泛红湿润,她颤抖着手接过,一层一层打开温热的油纸包。
眼泪一颗颗砸在油纸上,她看见那只烧鸡金黄酥脆的外皮,闻到那浓郁的香味儿,一如从前的味道。
在她怀孕的时候,太子见她什么也吃不下,问她想吃什么,她说烧鸡,于是餐桌上多了许多口味的烧鸡,她对着餐桌静静流泪,因为这里没有一种是她想吃的。
生完孩子后,边关战事吃紧,大小战役不断,她日日忧思,担心战场上的他,以至忧思成疾,肺病缠身。
在宫女诧异的眼神下,她一口接一口地塞进嘴里,来不及细嚼便吞咽下去,脸埋在油纸包里,脸上满是油污。
眼泪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又酸又涩又苦。
魏知西听着车里的呜咽声,抓住缰绳的手紧了紧。
魏知西又回到边关,戍守边疆。
他喜欢策马登上海拔最高的草原,看着夕阳西下,看着霞光染透天空,他总是会想起那天和景姝一起看的夕阳 ,平日看到的和那天看的似乎一样,却又不太一样。
天色暗下后,他翻身平躺,注视着星光闪耀的夜空,闻着青草香,有微风从他面颊吹抚而过,他莫名地又想到二十多年前的春日。
那一直留在他记忆深处的初见,依旧氤氲着桃花的香气,洋溢着和煦的阳光,浮动着暖人的春风。
“师,师,师妹好。”
“师,师,师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