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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未知的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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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从外地专门来到这里探险的学生吗?”
渡边春太听到自己面前一脸慈祥的老先生这样关切地询问自己:“父母不会担心吗?”
他切切实实是一个不擅长应对他人好意的孩子。真不知这是幸或不幸。
因此他很快在那种稍微带着点谴责的关切中丢盔弃甲,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偏偏又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为谁而说?
难道是为那对不幸已然死于家族压轧之中,如今在记忆中已经面目模糊的父母?
或许渡边春太的确不应该让自己的父母担心,因为他的父母只有一个他这一个孩子,也绝不会再有另外一个。所以按照伦理,渡边春太应该小心自己的身体发肤,不去用自己这普通人的身板去掺和什么咒术里世界的浑水。
可尽管如此,他却是绝对不会改变主意的。因为他已经不自由了那么多年,而如今乍获自由,自己决定要“无论如何,都想要追上那个仿佛始终站在他前面不远处的人”——这种时候,恐怕即使前面不远处挂着一个“地狱,请勿入”的标牌,他都会在徘徊良久后跑进去!
因此他只会说:对不起。
“你的确应该说对不起。”
在他面前的老人忽然对他笑了笑。此刻他们已经走到了空无一人的实验楼里。当然,他一直在笑,但这个笑却不同:它是忽然收敛,然后再重新咧开,露出了獠牙的一个笑容。
这话简直不客气极了。渡边春太很难想象自己会在日本境内听到这么不客气的话,他一向以为只有美国人会说这样的话来着!
……
他想自己可能是被吓到了。如果不是被吓到,他的大脑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想法?
展现在他面前,或许是与实验楼标本室的死气共生的这个老而朽的怪物,明显已经不属于人类的范畴。
尽管在他身上产生的畸变并没有超乎人类的想象(譬如扭曲膨胀巨大之类),可偏偏反而正是这种衰老下淌的脸皮,松垂如一条腻黄烂红肉袋的身体,愈发使人心中难免生出对衰老的恐惧:
“我憎恶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还拥有这样鲜活的时间。”
渡边春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清醒。尽管实际上他的大脑其实一片空白。他意识到自己正追寻的,等待的事情已经到来了——虽然超乎他的预料。
他希望自己现在最好能扬起脸,像他所认为的那些真正高贵的财阀公子一样高傲轻蔑地一笑。
可事实是他做不到。
他感受到自己的肋骨在颤抖。或许他的腿也是。或许正是肋骨的颤抖带动了全身上下的骨头,才以至于明明嘴唇没有骨头,也在颤抖。
就在这种情况下,他笑了出来。那笑比哭要更凄惨难看,有种溺亡于地下水道的泥泞潮气:“那你就该这样死……”
“如果我现在出场,是不是会显得有点多余?”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忽然出现。
……
唉,如果脑袋空空什么也不想,肯定会变得幸福很多。千叶刃也有点羡慕他的小老鼠,不过那只是稍纵即逝的一瞬间。
一刻钟前,他从天台走下来。
期·待。
对犯罪的扭曲热情洋溢如生石灰般倾倒在他的血管里,烫得让人几乎要被那种渴望烧烂。
在这种焚毁的浩大阴影中,千叶刃也却意外很乖巧地顺着人流慢吞吞地通过楼梯,中途甚至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台阶,仿佛朝圣的虔诚信徒。
有路过的初中女子生好奇地看着他,当意识到自己被发现时,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但她很快又转回来对他笑了笑,像是一朵园圃中初开的葵花。
世界如此美好。
……
“我本来只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即使这样的愿望,也不愿让我满足吗?”
越过浑身气力尽卸,歪坐在地板上的渡边春太,千叶刃也目标明确地走向那团几乎看不出是人是鬼的东西。他的右手拿着一柄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儿童用手电筒,左手垂落在袖笼的黑暗里:“如果是拍电影,出于镜头语言的需求,我觉得其实还没到我的上场时机。”
千叶刃也把手电筒放在地板上。偏向柔和护眼的光顺着怪物的轮廓滑落,在被水渍浸泡得翘起的墙皮上圈出古怪违和的轮廓线。
现在他的右手空了下来。
柔软的丝线在少年骨骼规整的手中流转,满溢,如古时女鬼阿岩的长发。怪物下意识地放弃了近在眼前的‘猎物’,向侧边躲闪的同时,充满野心地抓住那些丝线向己方拉扯,但这样做的同时它,或者说一半的‘他’意识到自己判断出了错。
标本室的柜子并非焊接在地板上的。尽管常年用来保存标本的瓶瓶罐罐之沉重使它看上去坚如磐石,然而在丝线仿若温柔地推拂中,这种坚定如骨牌般连锁性地坍塌。
哗—————
“等,等一下!”
渡边春太连滚带爬地……移动了一捏捏。他实在没有很多力气,不过好像是幸运,那些沉重的柜子,标本,金属挂牌,保存液并没有砸到他身上:“那个,那个老先生好像还没?”
“嗯?”
实验室的警报器后知后觉地悲鸣起来,千叶刃也在震耳欲聋的警报声中回头。他平静地站在宛如发生了什么大型事故一般的现场中。
不,应该说的确发生了事故。
怪物被这场重物坠落事故砸在了底下。它难道不正是这场事故的受害者?
渡边春太喘着气,在恐惧中看着那个站在儿童式手电筒照出的光晕里的少年。他不知道那种恐惧从何而来。
不过很快他不用想这个问题了。
“后面——”
在喊出来后,他才意识到所谓的‘后面’存在有误差:对于千叶刃也而言,那究竟是他的‘后面’还是‘前面’?
但这依旧是无所谓的。
“真不喜欢用这种方法解决。”
这话听起来轻飘飘的。尤其是报警器一直在响,显得这个声音是那样无关紧要。
但就在这无关紧要的话语之前,怪物从柜子间如荆棘般刺出的袭击已然被丝线绞断,连带着那些丑陋畸形的肢体,落在碎裂的标本罐里,抽搐僵死。
这些事发生得快到人甚至无法反应过来。至少渡边春太在那时说的是:“那位老先生好像、好像还没死。但,他,还是人吗?”
这个问题已无须回答。顺着倒塌柜子边角流淌出来的,是人类的血。
报警器还在响,似乎由于无人处理,就连应急灯也跟着闪烁起鲜红的光。并无压倒性力量的咒灵脱离人体试图逃走,被丝线裂成鱼肉一样的三角块,喷溅出黑紫色的咒力污秽。
“我们是不是……又杀人了?”
听到这句话后,千叶刃也奇怪地看了渡边春太一眼。
“是我。”
他有点不快地说:“你觉得在这场犯罪中你哪怕有一点用吗?诱饵?开玩笑。”
唉,显而易见,这家伙小时候恐怕就是那种即使是自己不喜欢的弹珠也不愿分给他人的小孩。
……
“然后呢然后呢?”
菜菜子好奇地询问着这场由于自己和美美子去吃可丽饼导致错过的‘演出’后续。
“犯罪可不是光鲜亮丽的电影。”
千叶刃也咬着吸管,懒散透顶地趴在桌面上对着键盘敲敲打打:“接下来只好从通风管道爬走了~毕竟警察先生们到了嘛。”
“切,本来还希望你被高中生侦探什么的给抓走呢。”
“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
“可是漫画里都是这样画的,不可一世的大反派们都是这样被自己觉得不可能的事情打倒的,就像《鬼×之刃》里那样。”
“……”
敲键盘。
“如果小刃哥哥好好讨好我的话,那一天到来时,我会像去救公主一样把小刃哥哥救走哦。”
“……”
无情地继续敲键盘。
“我觉得刃也君的话,肯定会说自己是正义的伙伴……”
被包围在一群带善人中间的渡边春太弱弱地插话:“而且我们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聊这个吗?”
“这和猴子又有什么关系啦!”
在这方面菜菜子倒是‘一致对外’(虽然这一致对外实在说不上是好事),她皱着眉眼,对千叶刃也扮了个鬼脸儿:“小刃哥哥把宠物带到家里来,羞羞!我要告老师了!”
美美子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专注地趴在沙发边,盯着千叶刃也的显示屏。
一旁的电视机开着,新闻主持人正在采访某位私立高中的校长关于实验室出现倒塌事故的看法,事故现场的照片不断滚动,混在众人聊天说话的声音里十分嘈杂。
“吵死了!”
堕花十忍无可忍推门进来:“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公德心?这可是公用的起居室,就算学校这几天放假也不能这么放纵,完全停止修行吧!”
“尤其是你,小刃!”
她一把抓起电视遥控器,换成正在播放美食节目的东京台:“你忘了上次你做出的火锅是什么鬼样子吗?你对之毫无羞耻之心吗?这种对待食物的态度无可饶恕!好好看,好好学!”
……这究竟是什么重点啊。
“我有好好努力欸。”
千叶刃也动作爽朗地按下键盘回车键,一瞬间程序运行并蹦出数个鲜红的BUG:“现在菜菜子和美美子因为实验室事故放假在家,这下不就不用我来做饭了吗?”
“这也太高成本低收益了……”
渡边·前财阀公子·现渡边家的傀儡掌门·落入坏人窝的金丝花栗鼠·春太难得有一瞬间和千叶刃也曾经的思维统一了。
这个组织是真实存在的吗?
成员如此靠谱,这个伪装为家的组织是怎么存活下来而没有全员饿死在街头的呢?
“话说这是什么东西啊?”
猫眼美女摘下雪白的手套,冰冷的手指在他的脸颊上抚摸了一下,刮起一层不安的战栗——“你的储备粮吗?小刃?”
她忽然贴过来,脸在渡边春太的眼中放大,却由于足够姝丽而不显得扭曲丑陋,只有一种令人恐惧的同时又极度兴奋的诡谲美感。
死亡。
死亡在亲吻他。
渡边春太想要后退,然而他的身体却向前。双臂支撑着他坐起来,甚至仰起头。他好像在等什么,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在这条伪装成猫咪的毒蛇面前活下去的答案?
“宠物。”
尘埃落定了。
千叶刃也并没有向这边看一眼,他现在有点忙。
“实验楼标本室里遇到的那个组合体很奇怪。明明完全不满足受肉的条件,咒灵却能够操控那个老人的身体,而且没有损伤对方的自我意识。”
他合上电脑:“而且排除了这是咒灵本身能力的可能。它们身上有很明显的人工痕迹,有人在尝试这方面的实验。”
“……我听不懂。”
堕花十很真诚。
她虽然年轻,貌美,是个未来可期的诅咒师,但文化水平仅停留在国小生的程度:“对我们难道有什么影响吗?”
“会,影响,盘星教的财政。”
美美子忽然开口,石破天惊。
“哦哦哦!原来是竞争对手!”
这个是堕花小姐。
“不对吧?我们的主业不是拿钱反捅雇主,杀人代替跑路吗?”
菜菜子没能跟上节奏。
“格局!菜菜子小姐!”
堕花十打开双手,手不小心把坐在地上的渡边春太打倒在地:“格局——很明显有人想要向我们反派NO1组织发起地位挑战!那家伙可是想要给猴子移植食人族的大脑啊!如果成功了我们岂不是就落入下风了吗?”
“等一下,你把我的宠物碰倒了。”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伴随着这样急促的道歉声,渡边春太又被扶了起来:“没关系吗?要不要带去宠物医院看一下啊?感觉眼神死了……话说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养了宠物?要给他买点玩具吗?”
菜菜子拉着美美子和渡边春太合照,‘咔嚓’两声后她好像有点不满意,换了个会动的猫耳滤镜:“嗯?猫耳可以吗?还有可动猫尾巴什么的。我好喜欢小猫咪的,可惜一直猫毛过敏。”
“……”
“……”
“……”
“怎么了吗?难道我不可以喜欢小猫咪吗?金毛的小猫咪,吸溜。”
“……”
这是沉默的堕花小姐。
“……”
这是保持微笑的千叶刃也。
“菜菜子,或许我们需要聊聊……”
这是忽然推开门进来,两眼一黑,两耳一聋的夏油杰。
“哇,原来只要这样,一道精致的天妇罗菜品就完成了!”
这是东京电视台。
……
“其实重点是,这样的实验体出现在了妹妹们的校园里。怎么想都觉得那座学校里唯一值得在意的只有这两位咒灵操术持有者的‘女儿们’吧?”
千叶刃也的脸上洋溢着快乐。
他眼角下对称的两颗浅色小痣看上去简直闪闪发光:“老师,有人来找我玩了!”
“……你没有把你的那些小玩意放到女厕所里吧?窃听器还有微摄什么的。”
“没哦。”
回答得太快反而有点不可信了。
“真没有啊!!!”
事关自己在犯罪界一生的名誉,千叶刃也坚决否认:“为了崇高的理想,绝不会在这方面留下破绽……嗯?”
他摘下左耳的蓝牙耳机,按亮手机的屏幕,不知打开了什么软件,直截了当无广告地进入后从其中数个窗口里选了一个已经灭掉的。
留存的录像向前调。
用绷带蒙着双眼的高挑男人动作闲适地走过来。他的头发有别于千叶刃也驳杂的银灰,是一种近乎于耀眼的纯白。
[无聊。]
被捏得粉身碎骨前的最后一秒,微型摄像头依旧忠于职守,坚强地录下了来者的口型。
然后它陷入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