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荷》大漠里的眼睛

4、强盗

　　时值八月，丹桂飘香。

　　不知不觉，秦天荷已离家半月，商队进入了义阳郡，行程过半。

　　商队使用的马名为飒露，此品种的马混有滂沱兽的血脉，速度虽不及照夜玉狮子或踏云乘雪，但胜在性情敦厚、步伐稳健，是出游行商的良选。

　　伴着哒哒的马蹄声，秦天荷一路看过去，只见河渠纵横，塘堰密布，水田如网，一副桃源农耕景象。

　　“不愧是北地江南。”秦天荷不禁赞叹道。

　　“不及金陵秦淮风光。”林冽说。

　　毕竟接受了多年大家闺秀的训练，秦天荷当丫鬟的本事虽差，下棋论书却是个中高手。相处多日，林冽与她或手谈、或闲聊，一路行来倒也不觉寂寞无趣。

　　“听说义阳有个桂花镇，镇中遍值桂花，香袭十里。此时桂花正当季，也不知我们会不会经过。”秦天荷神往的说。

　　她自小就被禁锢在一方小院中，虽博览群书，却没有机会行万里路。好不容易摆脱了牢笼，终于显出了几分少女的活泼烂漫。

　　林冽用折扇挑起车帘，向窗外一指：“前面不就是。”

　　秦天荷伸头望去，果然看见前方道路两旁皆是桂树，花朵在枝头绽放。金色的花瓣铺满了整条官道，正是踏花归去马蹄香。

　　正沉醉在花香中，秦天荷忽然脸色一变：“这香味不对。”

　　话刚落音，车外的马发出不安的嘶鸣，加快了速度。

　　“有人在地上的花瓣里混了东西。”秦天荷说。

　　两人各自抓住窗沿稳定身形，向来温顺的马发了狂，不顾一切向一颗桂树撞去。

　　“砰！”

　　藏身在桂树后的强盗头子张忠良模仿着马匹撞到树上的声音，眼中满是兴奋。

　　不过一息之间，车毁马亡。

　　“可惜。”张忠良从树丛中走出，看着毫发无伤的两人，略感遗憾。

　　千钧一发之际，两人同时跳出了马车。

　　林冽的商队训练有素，众人都做出了正确的判断，虽然形容狼狈，但暂时还没有人员伤亡。
　　张忠良打了个响指，一群强盗出现在官道上，围住了商队。

　　“淮水一带都是老子的地盘。要按老子的规矩来。明白吗？”

　　林冽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抱拳道：“仁兄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论淮水渭水，都是女帝陛下的领地。”

　　张忠良看着贵公子打扮的林冽，皱眉：“我懒得听你这种酸书生掉书袋，我的规矩只有一条：留财不杀。识相的就把货都交出来。”

　　听他这样说，秦天荷盈盈一笑：“三岁小孩都知道，强盗作案时不覆面，就是要杀人灭口的意思。”

　　“只留一个人。”

　　交涉失败，张忠良也懒得多费口舌，一个手势，强盗们冲入人群。
　　………………
　　“小娘子，来跟哥哥好好玩玩。”一名强盗狞笑着举起弯刀砍向秦天荷。

　　秦天荷侧身避过，从朝天伞的伞柄中抽出一把剑，准确的刺入强盗的胸膛。

　　对方的表情凝固在最后一刻，对上那双沾染了死亡阴影的眼睛，秦天荷内心没有任何波动。
　　这是秦天荷第一次杀人。

　　六年前，当她跪在金陵城郊破庙中，乞求老乞丐传授她武艺之时，就已经做好了觉悟。

　　“我只传授杀人之技，一旦修习，再无回头之路，你想好了吗？”在秦天荷第七次乞求时，老乞丐这样问她。

　　“请先生教我。”

　　她这样回答。当年的她不过十岁，对“杀人”二字一知半解，对于“死亡”的认知，只来自母亲的病逝。彼时的她，所求不过习得本领，更自由的活下去。

　　一道流光闪过，伞骨划破强盗的喉咙，血喷溅出来，洒到秦天荷的脸上，污了一张花容月貌。

　　另一边，林冽对上了强盗头子张忠良。

　　“谁雇你们来的？”林冽展开折扇，将将挡住张忠良的拳风，问道。

　　“你管老子。”一拳不中，张忠良再出一拳。

　　“你可知你们劫的是谁的货？雇你们的人没告诉你吧？”

　　“淮水一带都是老子的，老子才不管谁的货。”

　　交涉再次失败。

　　这名强盗头子虽然看起来粗暴愚昧，却是个真正的武者，一套拳法武得虎虎生威。

　　林冽看出这一点，并不与他硬碰硬，借着轻盈的身法与他周旋。一把折扇在他手中任意翻飞腾挪，以四两拨千斤之法化解对方的进攻。

　　青衣凭风起，白扇由意动。

　　桂树林中，染血的花瓣与凌乱的残肢、花香与血腥、生与死交织在一起，写就了一章战栗的乐谱。

　　然而强盗人数众多，林冽一方渐渐落入下风。

　　感觉到这样下去恐怕难以善了，林冽下定决心，疾步向后退去。只见他拉开引线甩出袖中之物，烟花在天空中炸开，是撤退的信号。

　　商队众人会意，扫开面前的敌人，各自向不同方向遁逃。

　　“走。”

　　林冽冲到秦天荷身边，将她带离了战场。
　　………………
　　桂花镇，客栈。

　　“你说你的下属会在约好的地方和你会和，但你的货怎么办？”秦天荷问林冽。

　　“钱财乃身外之物，命能保住已是侥幸。”林冽端起茶喝了一口。

　　“公子能想开再好不过。既然商队解散了，小荷身上还有要事，就此告辞，公子保重。”秦天荷知道他在说谎，却没有揭穿。

　　城郊设伏时对方使用的药粉不是寻常之物，而是悸魂散。这种药物对人体没有影响，它的香味可吸引马匹，马一旦踩到就会陷入癫狂。是商国镇北军用于对付擅马的北夷的特殊药物。

　　区区强盗，不可能持有此等药物。

　　秦天荷无意深究林冽的真实目的，她的首要目标是进入天河院，再不上路，就赶不上了。

　　“小荷姑娘……”

　　林冽刚出声，忽然胸口一痛，喷出一口血。

　　“我、我不过是要先行一步，公子你……”

　　听到我要走竟然气到吐血，不会看上我了吧？秦天荷很尴尬。

　　“在下没有其他意思……”林冽虚弱的解释。“是那强盗头子的拳风太过霸道。”

　　刚说完，林冽晕倒在地。

　　一般来说，修行之人体魄强健、百病难侵，但一旦生病，便比普通人来的更加凶险。

　　夕阳西下之时，林冽终于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便看到站在窗边的秦天荷，少女注视着窗外的落日，熹微的日光洒在那张花容上，宛若最绚烂的夕霞。

　　似乎感觉到有人注视，秦天荷转过头：“公子醒了？大夫看过，说是退热后醒来就无碍了。一个时辰前公子已退热，现在公子醒来，小荷便要走了。保重。”

　　秦天荷说完，拿着朝天伞向门外走去。

　　“秦天荷。”

　　林冽忽然唤道。

　　秦天荷心中一紧，扭头问：“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林冽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说：“你是朝天姬的女儿，此去长安是想进入天河院？”

　　“你是谁？”

　　“在下博陵崔忆寒。”

　　博陵崔家，是大夏朝五姓之一，崔家与秦家往来甚少，但这个家族与女帝走得很近。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收留我？”

　　“我说了你愿意随我一同前往长安吗？”崔忆寒苦笑着问道。

　　“恐怕不行，我必须赶在九月初九之前到达长安。你显然有一身麻烦，跟你一起会耽误行程。”秦天荷断然拒绝。

　　“我知道你天生没有灵脉。这样吧，若你愿意护送我前往长安，等此事了结后我会亲自写一封荐书给院长。我唤陛下一声姨母，在朝中也有职位，我的荐书或许会有些作用。”

　　“我没有灵脉，也没有修为。为什么让我护送你？”秦天荷有些疑惑。

　　“因为你是朝天姬的女儿。你手中的朝天伞，想必不是用来避雨的吧？”崔忆寒指着秦天荷手中的红骨伞。

　　“你先告诉我你的货物到底是什么，我再决定要不要答应你。”秦天荷提出条件。能让女帝的侄子护送的东西，必不是凡物，且可能与女帝本人有关系。

　　“是造化丹。”

　　崔忆寒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瓶，揭开瓶口，一股奇异的清香飘来。

　　造化丹，传说中以神兽混沌之角炼化而成的绝品丹药，有洗髓清脉之功效，是修行之人梦寐以求的秘宝。

　　然而神兽难寻，有能力炼化混沌之角的高人也难寻。大夏朝女帝掌权二十三年，还从未听说过有人练出此丹。

　　“我奉女帝之命在四方搜寻丹药。机缘巧合之下在一位隐居金陵的炼丹师处取得此丹，准备带回帝都献给女帝。长安路远，故我扮成普通行商混淆视听，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

　　“走漏了风声？也就是说你现在就是个香饽饽，凡是对造化丹有兴趣的人都能来啃一口？”

　　“这话说的贴切。”

　　“我不要。太危险。”

　　“别急着拒绝。我当初收留你，其实是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朝天姬的挚友。可以说，全天下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朝天姬了。你难道不想知道更多你母亲的事情吗？”

　　这句话正中下怀。秦天荷拉上房门，转身坐了回去。

　　“你和下属约在哪里会和？”

　　“长安。”

　　“……也就是说，在到达长安之前，我们没有任何支援。”

　　“没错。兵分多路，敌人的力量也就相应分散了。”

　　那我们的力量呢？

　　看在自己母亲的份上，秦天荷没有出言讽刺。

　　“我知道了。我想他们今晚应该就会有所行动。得早做准备。”

　　“那就全倚仗小荷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