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入我梦》危酒

3、梦境

　　万初一直都知道，宋岑躲在暗处，必要时宋岑就会出手救她，本来她想将计就计的。

　　只是她太讨厌那双肮脏的手了，那么肮脏的东西竟然还想碰她。她的新衣服如此好看，怎么能弄脏呢？

　　她只能剁了那只碍眼的手。

　　鲜血的味道可真不好闻呀。

　　万初眸中晦暗难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乞丐死了就死了，要怪就怪他命不好。

　　一个杀人不眨眼，冷酷无情的人，偏生对一人用尽真心。不顾世俗理教，放弃红颜知己，多么令人心动，感人肺腑的爱情呀！

　　按照她对宋岑的了解，这样的一个人宋岑不可能不动摇，宋岑要的就是一个可以为他做任何事的人。

　　她给宋岑他所有想要的东西，听宋岑所有的话，让宋岑的心里永远都有她的位置，让宋岑信任她，依赖她。

　　然后再狠狠捅他一刀，刀尖儿划破肌肤的声音，微妙的在血肉里打转，那种滋味可真是美妙。

　　这个就是她精心为宋岑设计的话本。

　　上一世的她浑身破碎，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她那本就缺少的爱。

　　她恐怕再也不会喜欢一个人了，她已经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在她短短人生中的十六年里，她受到的善意也仅有祖母和师父的。

　　祖母的疼爱还是她算计来的，师父也是因为那虚无缥缈的“师徒情谊”。

　　待万初走远后，暗处走出一个穿着一身白色长袍的公子，定定地看着万初走远的背影。

　　挥一挥手，出现两个暗卫，半息间，地上的尸体和血迹半分痕迹都没有了。

　　***

　　冷，疼，饿。

　　万初努力地睁开眼睛，她这是要死了吗？

　　是了，她身份濒临暴露，万般计策都无用时，无奈只能出逃。

　　偏生遭到贴身丫鬟君梅下药，武功尽失。逃亡期间，为保清白，毁去容貌。

　　当时的她就如丧家之犬般，无人帮她。

　　她也不是没有求助过别人，就如她那师父，当她找到镇国将军府的时候，居然被一个下人打发了，说是镇国将军不见客。

　　客？可怜她一直将这位师父当做父亲一样对待，在他的眼里她竟然是客。

　　本来，她是不相信师父会这样对她的，只以为是那些下人不长眼。直到后来，她亲眼看见师父好端端地坐在堂内，吩咐刚刚打发她的下人，她不得不信。

　　之前隐约听见护国公府世子因病身亡，怕是不知哪找来的假货冒充的。

　　万初胸腔里突然涌出一股愤怒，大口的喘息。

　　凭什么？

　　凭什么她为了护国公府和镇国将军府沦落到这般地步，而他们却像是无事发生一样，继续过着安稳日子。那些害她的人，锦衣玉食，娇妻美妾好不乐哉。

　　就这样，那些人还不肯放过她，还派人追杀她！

　　回想这一生，她活的真是可笑。

　　没人爱她，没人疼她，没人怜她。

　　可悲，可悲。

　　狗皇帝，她死后魂魄留在这世间，就看着，看着他如何养犬为患，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万初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光芒照了进来，她要死了吗？

　　这一刹那，万初的五识变得特别灵敏。她闻到了马尿的骚臭味儿和马粪味儿，还有她身上的血腥味掺杂着馊味，耳边似乎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她定是糊涂了，居然会幻听。

　　她又想到脸上的伤疤，路过河流时，她看过，密密麻麻歪歪曲曲的，就像是爬满了蜈蚣一样，现在又结了痂一定很难看。

　　她鲜衣怒马少年时，竟死的如此狼狈。

　　她想，如果有来世，她一定要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体体面面的。

　　“公子？公子？”一道娇柔的声音在万初的耳边响起。

　　这里莫不是阎王殿？

　　万初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熟悉娇媚的脸，记忆瞬间复苏。

　　今儿怎会梦到前世死时？

　　这是她回来后第一次梦见那个场景。

　　她以为她已经忘了，可这场梦却硬生生地撕碎了这块她想隐藏的幕帘。

　　“公子？您喝口水，润润嗓子。”素琴递给万初一个杯茶水，“公子，您睡得很不安稳，素琴无奈只得叫醒您，冒犯了公子请您见谅。”

　　万初接过茶杯，随手放到了软塌旁的雕花小几上。

　　坐直了些，她贪睡，在软榻上小憩了一会，现在腰间有些酸软。

　　素琴看了一眼放在小几上的茶杯，然后低头垂眸。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万初揉着太阳穴。

　　素琴回答：“回公子，戌时了。”说着小步走上前，打算帮万初揉一揉额头。

　　手刚要碰到万初时，万初躲了一下。

　　素琴嘴角一僵，手讪讪地放下。

　　万初看了一眼素琴的手，干干净净，指甲微微泛红，精致非常，只是身上以前闻着清丽的香味现在腻的泛呕。

　　“以后的衣服不要熏香了。”

　　素琴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

　　万初看了看她，又说了一句：“你本身干干净净的，以后就不要熏这种香了。”

　　“公子说笑了，素琴早已在这风尘之中，哪里说得上是干干净净。”不干不净地出生，就注定她一生都不干不净。

　　万初看着素琴，叹了一口气，顿了一下，然后伸手拂了拂素琴垂落在耳边的一缕秀发。

　　她身材高挑，比一般男子还要高上一些，坐在榻上也能碰到素琴的头。

　　素琴微微一笑，本就娇媚的脸，更艳光四射光彩照人了。

　　“你是清馆，待时机一到，素琴这个身份就会风寒死去。”就当前世素琴帮了她一次，这一世还她的恩情吧。

　　十五岁生辰时，母亲就告诉了她，关于母亲手里的那支暗线，素琴就是母亲的人。那时她还幻想以后能有正常的生活，并没有接受。可是现在她已经不期望了，做好了一生孤苦的准备，做好了随时丧命的准备。

　　素琴心里一惊，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困在这风尘之地了：“素琴谢过公子。”
　　她出生于风尘场所，自小被人培养，后来加入了组织，是设在红烛楼的暗钉。

　　顾氏来历神秘，是护国公突然带回来说要成亲的。那时，卫老太太与护国公不甚亲近，根本懒得管他。皇帝又巴不得他娶一个毫无根基的女子。

　　皇帝本就是个虚伪至极的人，心里巴不得他们早点成亲，面上却要反对，要说是护国公不顾他的好意，偏偏要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时辰不早了，万初拿了素琴交给她的一个精巧盒子就离开了红烛楼。

　　护国公世子又在素琴房中呆了两个时辰，真是雄风振振。

　　红烛楼里的姑娘们都非常嫉恨素琴。

　　素琴一个清馆，说是不接客，其实就是清高，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这不世子一来，就巴巴儿地扑上去，说两人没什么，谁信呀？

　　可恨素琴这狐媚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迷惑了世子，世子每次来都只找她一个人。

　　***

　　转眼间过去半月，半月内万初已经对顾氏手中的组织有了更深的了解，也接手了大半组织，更是了解组织内控制人的手段。

　　新年马上就要来了，每年过年皇上都会在宫中设宴，今年的宫宴想必一定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吧。

　　这一世，她推迟了与宋岑的相遇，宋岑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再次与她相识。

　　这次的宫宴可是绝佳的机会，万初眼睛微眯，眼中的寒意凝固成团，怎么也化不开。

　　君兰看着这样的万初已经习以为常，那天晚上她就想明白了，她的爷永远是她的爷，爷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对爷忠诚。

　　然后就有些懊恼爷一早更衣时，让君梅去了，万一爷厌了她，以后让君梅伺候可怎么办？

　　所幸，爷还是念旧情的，这些天还教她读书写字。

　　万初松了松眉头。

　　兵部尚书家的二公子邀请她参加马术会，前世因为宋岑她推了，这一次她可不会再推掉了。

　　“君兰，给我找一件骑马服。”

　　“是。”

　　万初趁着君兰去找衣服的时间，拿出素琴给她的盒子。

　　盒子上面的云纹雕花非常精致，一看就是女儿家的东西。打开，里面是一支精巧的钗子，巧妙的一摁，底部居然还另有乾坤。

　　万初拿出一颗药丸，没有就着水，生生地咽了下去。
　　这药丸是控制她身体发育的，前世她没有吃，可现在她决定吃。就算当一辈子男人，她也认了，因为她有更重要、更想做的事情。

　　君兰回来时，看见万初在把玩着那天晚上带回来的盒子。

　　那定是素琴姑娘送给爷的，她听闻素琴姑娘长相绝美，才艺非凡，回眸一笑百媚生，不知勾的多少少年郎魂牵梦绕。

　　爷定然也是喜欢的。

　　君兰不敢再想了，专心为万初更衣。

　　红色麒麟暗纹收袖劲装，腰间束着黑色羊皮宽腰带，黑发用镶碧镂空鎏金冠高高束起，显得万初更加腰细腿长，容貌昳丽。

　　君兰给万初在外面套了个黑色金丝斗篷，将暖好的汤婆子塞到万初的手里，嘱咐道：“爷身体金贵，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万初点头，又道：“今儿，就让昨儿我挑的小厮跟着我吧。”

　　君兰应了一声，这些日子，她大概率也了解了爷，能猜到些爷的心思，爷是觉得这种场合带着自己不方便。

　　这小厮是护国公府的家生子，生的机灵，长相清秀，因此被万初挑中。

　　“这个万初到底来不来？”一个穿着黑色金丝绫罗劲装，挂着金缠丝足和田玉佩，额间系着翡翠抹额，活像一只花孔雀，浑身散发着金钱的气息，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年不满地问。

　　“七皇子，万初已经答应了，想必是路上耽搁了，您莫要着急。”一个青衣公子连忙安慰，“七皇子，天气冷，您需不需要加个斗篷？”

　　七皇子司承眼角微微上挑，昂着额头，高声说：“哼，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这衣服内衬里有上好的狐裘，既美观又保暖，是父皇特意给我做的，才不会冷呢。”

　　青衣公子被下了面子，呆愣在那，不知说什么。

　　七皇子旁边一位穿着白色长袍，白色鹤氅松松垮垮的挂在肩上的公子淡声说道：“七皇子深得皇上宠爱，我等自然比不上。”围在脖子上的白色狐裘更是衬得他肤色白皙。

　　七皇子冷哼一声，没有搭理这位公子：“万初是不是不来了？真是言而无信！”

　　“七皇子莫急，万初这不是来了嘛！”万初人未到声先至。

　　七皇子往万初那望去，看到那人时，周围万般颜色皆黯淡，世间只余那抹红色。

　　“哼，万初你的架子可真大啊，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七皇子还是那副嚣张的样子。

　　“万初哪里敢让七皇子殿下等，是殿下仁慈。”

　　万初向七皇子屈身作揖，起身时看到了七皇子旁边那人。

　　一直保持的清醒瞬间崩塌，藏在斗篷里的手握紧，松开后，掌心留下几个血色的月牙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