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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拾 ...

  •   人见城庭院里的梅花开了。

      垂下的花枝如瀑布灿烂流丽,热烈盛开的花瓣沉甸甸地缀满枝头,溢出的花香在夏末余热未散的空气里酿出甜酒般馥郁的气息。

      没有人知道庭院里的梅树为什么会忽然开花,但对于植物妖来说,这依然无异于公开处刑。

      庭院的方向隐约传来人声,她将脸埋到阴刀的怀里,盛放的梅花完全不受她个人意志掌控,就像她此刻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一样。

      “怎么了?”

      阴刀停下帮她穿衣服的动作。

      她小声嘀咕:“……没事。”

      现在才整理仪容可能已经晚了,这个和室的位置不算隐蔽,两人又在里面待了那么久,作为一城之主的阴刀消失了这么长的时间,她不信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但温雅俊秀的年轻城主好像完全没有在意这些,他耐心而细致地帮她擦拭完身体,又开始帮她穿衣服,认认真真地系上腰带。

      青年的手抚过她的四肢腰肢,这次褪去了急切深沉的渴求,小心翼翼得如同在对待珍贵易碎的瓷器。

      被温柔对待的感觉令人沉溺,她靠在阴刀怀里,细密如羽毛的酥痒从骨髓深处爬上来,她忍住战栗,整个人的感觉飘飘忽忽的,舒服得都快睡着了。

      “小梅。”

      她应了一声。

      “你可是感到累了?”

      随着阴刀说话的声音,她能感受到他胸口传来的震动,震动的胸膛下埋着他的心,他的心跳声柔和舒缓,好像雨水滴落在叶片上。

      阴刀抱着她,低声和她说着话。

      “你待会儿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似乎短暂地遗忘了自己的职责,忘记了那些等着他去处理的诸多政务,心满意足地和她一起窝在世人找不到的角落里,静静聆听着窗外传来这个季节最后的蝉鸣。

      对话变得简单起来,她想,那些蝉一定也是像这样,脱下身外那层厚厚的外壳。

      “吃点什么?”

      “你喜欢吃什么?”她知道阴刀更想问的是,梅花妖喜欢什么?

      她想了一会儿,和人类不同,妖怪对吃没有那么多讲究,她的回答注定单调。

      “阳光,和水。”

      “……就这些?”

      “就这些。”

      她能感受到阴刀的苦恼,于是补充道:“你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

      她真是一个体贴的梅花妖。

      和上一任城主不同,阴刀没有什么物欲,成为城主后,他依然不喜欢铺张浪费,生活习惯也一如从前,贯彻禅宗推崇的简朴清淡,严于律己。

      因此,看到满室的和服时,她才会忍不住如此惊讶。

      “主公。”

      寂静绵长的夏日午后,夕阳随着时间的推移斜斜照入房间,垂首敛目的武侍恭候在长廊上,阴刀抬手拉开隔扇,面色平淡地出声询问:

      “何事?”

      地牢里关押的犯人这些天一直不太安分,再三嚷嚷着要见上阴刀一面。

      那名武侍的声音有些犹豫,隐晦地提起老城主的精神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今天发狠打伤了看守地牢的狱卒,凶狠扭曲的面貌好似厉鬼一般。

      阴刀面色平静地听完对方的陈述,转头看向膝行上前的家仆。

      “右卫门,你去看一下情况。”

      服侍他多年的老仆深深地垂下头颅。

      “是。”

      那两名人类的气息离开了,阴刀放下撑在门框上的手,转头朝她看来。

      “你不用担心。”

      青年的侧影笼罩在夕阳的余晖里,浅蓝色的衣袖镀上金色的弧线,阴刀口吻温和地告诉她:“我会处理好这一切。”

      “……真的没事吗?”

      战国时代,上代家主退位后剃度出家是很常见的做法,以剃发隐居之名被迫远离权力中心,遭到监禁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阴刀淡淡地垂下眼帘:“父亲他上了年纪,也是时候去寺里好好休养一阵了。”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她蹙起眉。

      “你没事吗?”

      对方似乎短暂地愣了一下。

      浅淡的惊讶如波澜微起,阴刀脸上的神情再次归于平静。

      她一直关注着阴刀的情况,发生政变的夜晚之后,到目前为止他都表现如常,好像真的没有一点心理负担,不管是处理政务还是决定对上一任城主的处置,他都表现得极其平静沉着,丝毫没有受到情绪的干扰。

      “我知道你还在担心奈落的事。”阴刀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那一晚后,奈落的身影从人见城里消失了。

      知道自己也必定会受到牵连,狡猾的妖怪见到情势不对,立刻选择了及时抽身。

      “我已经派除妖师去找他了。”

      这下轮到她愣住了。

      “除妖师?”她听到自己问,“你什么时候找了除妖师?”

      更重要的是,因为受不能剧透的束缚影响,她一直未能将奈落的真实目的告诉阴刀,奈落又一直以军师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眼前,他应该不知道奈落是妖怪才对。

      阴刀来到她面前,抬手拂去落到她颊边的碎发。

      “你和玉姬在一起的时候,我处理了一些事。”

      “那……”

      奈落是妖怪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含在舌尖上的疑问被对方轻轻地推回口中,阴刀低下头,温柔地吻住了她微张的嘴唇。

      被对方的气息包裹的那一刻,她就软了下来。

      残阳西斜,橘红色的光影大片大片地覆没了世界,白昼的余温落在皮肤上,隐约带着还未冷却的暖意。

      她本来就是梅花,被人像花一样捧在怀里时,温热的心脏涌出活水般的喜悦,浅尝辄止的触碰也足以引起灵魂深处的震颤。

      阴刀吻了吻她的唇角,低低的声音在她颈边流连:“你穿这件衣服很合适。”

      他垂下眼睑,眼底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黏连之色。

      “很好看。”

      夏季结束,天气转凉,今年的第一场秋雨打落了庭院里残留的色彩,将枯败的花瓣碾入泥泞的尘埃。

      秋收是一年的重中之重,作为城主的阴刀忙得一连几天都没休息好,桌上堆满了领地各处呈上来的报告。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窗外缠绵,室内的烛光晕出模糊的痕迹,她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堆纸,听到阴刀轻轻笑了一声,笑到一半又变成了咳嗽。

      医师来了一趟,根据阴刀的情况开了一些驱寒止咳的药。

      离开前,那位医师似乎看了她一眼。

      那个眼神仿佛在说,年轻人的生活需要注意节制。

      “……”

      虽然她确实是个妖怪,而且还是个女妖怪,但植物妖一向有优秀的自制力,在这方面她绝对没有放纵年轻的城主和她一起堕落,事实反过来还差不多。

      平日里温雅端庄的年轻城主,很难让人想象失神迷乱的模样。

      他颤声求她的时候,她根本就无法拒绝,是她被对方引诱还差不多。

      有时候,她都会搞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妖物。

      记忆浮上来,隐忍的喘息近在咫尺,热意直往她的耳朵里钻,她就像被回忆片段里的声音烫到了似的,一个激灵赶紧回过神来。

      药煮好了。

      端来汤药的侍女再次合上隔扇,苦涩的汤药在碗中散发着热气,披着外衣的青年朝她看来,温润清和的眸光,柔和舒缓的嗓音:

      “小梅。”

      你看,又来了。

      她简直怀疑自己被爱意这种东西下了蛊。

      她当然无法捂住耳朵,只能装作强硬地看回去:“何事?”

      阴刀低声说:“药太苦了。”

      “……”

      梅花的花期在冬春季,果期则在初夏。

      反正都已经反季节开过花了,反季节结个果应该也没什么。

      天色在雨幕中暗去,她掸了掸被雨水沾湿的衣袖,回到烛光温暖的和室。

      将东西交给对方后,她换了一身衣服,确定自己不再滴水,身上也没有寒气,这才分开御帘——圆滚滚的梅子已经不见了,不知道被阴刀收到了哪里。

      夜色渐深,到了熄灯时间,她动动手指,妖气一卷一扫,吹灭了烛台里的火光。

      “小梅。”雨夜的声音被寂静放大,柔软的黑暗中,阴刀的声音很轻:“为什么是我?”

      “什么?”

      阴刀没有躺下,他穿着寝衣,柔软的黑发浓密如卷曲的海藻,顺着肩膀的弧度蜿蜒而下。

      白皙得有些缺乏血色的手指,在黑暗中摸到她的指尖。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

      被对方触碰的指尖,忽然就滚烫了起来。

      她试了几次,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记得了?”

      二十三年前,细碎的日光从树影散落,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孩子伸出手,轻轻揪住了垂荡下来的枝条,握住了嫩绿的叶片。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理由,但如果说出那个梅花在雪中忽然盛开的月夜,她就真的再也藏不住了。

      阴刀执起她的指尖,微微低头。

      人类是温热的,人类的吻也是温热的,充满不可思议的温柔。

      “小梅。”阴刀告诉她,“我很高兴。”

      “因为是你,所以我很高兴。”

      雨声绵延的夜晚,她没能睡着。

      一开始是因为心脏的声音过于喧嚣,随雨水满溢而出的爱意无处安放,后来是因为雨幕中的气息混杂进了肮脏的妖气,狡猾地隐藏在雨水和泥土湿润的腥味里。

      她看了沉睡的阴刀的一眼,转身离开和室,跃入黑暗的雨幕。

      湿冷的雨水沾湿了白色的皮毛,多日不见的身影等候在地牢的入口前,仿佛早已知晓她会出现,慢条斯理的声音穿过坠落的雨水,冰凉如萦绕不散的雾泽。

      “看来你最近过得不错。”

      蓝色的狒狒面具下露出苍白的下颌,奈落勾起唇角,声音愉快地问她:“马上就要得偿所愿的感受如何?”

      “……你果然没有离开。”她冷冷地看着奈落,“忽然现身,你这次又想干什么?”

      “不要这么急着兴师问罪,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是吗。”她忽然抬起手,埋在地底下的树根张开尖锐的刺,化作杀气腾腾的荆棘朝敌人的方向扑咬而去。

      “那就下地狱去吧。”

      奈落的态度让她十分警惕,他那莫名其妙的好心情更是让她脊背发凉,遇到危险的本能催促她立刻解决对方的傀儡,然后再把躲在暗处的本体拖出来暴打。

      雨水哗然散落,一击落空,她毫不意外地再次卷起妖气——

      披着白色狒狒皮的妖怪不退反近,忽然往前一跃,骤然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眨眼出现到她身前。

      触手钻来,心中一凛,她扬手一削,锋利的妖气切开白色的狒狒皮,对方居然没有闪躲,面具被妖气击碎,碎片从苍白的脸上散落。

      黑暗的雨幕中,她清晰地看到那张脸起了变化,变成了她最熟悉的模样。

      浅褐色的瞳仁被阴冷的猩红覆盖,她看到对方似乎笑了一下,无声的笑容充满冰冷的嘲讽,随即便是世界骤然停顿的一声闷响。

      尖锐的手指穿胸而过,妖怪的血和人类一样,都是山茶花盛开时的颜色。

      心脏传来的剧痛使她无法出声,淅淅沥沥的血水沿着惨白的指尖滑落,和雨珠一起碎在地面上。

      “真是愚蠢的女人。”奈落侧了侧头,脸上的表情似玩味,但又在模糊的雨水中多出了几分她看不清的神色。

      他的声音很低:“如果没有被爱意冲昏头脑,你本来不会如此轻易死去。”

      血液滚烫,雨水却彻骨冰凉。

      但随即,血液的温度也逐渐从体内流失,心脏对于妖怪来说同样是脆弱的命脉,她没有看出这次出现的是奈落的本体,更重要的是——

      原著里奈落化作桔梗和犬夜叉的模样,设下陷阱让两人互相憎恨,这么做的时候,他并没有对二人的身体进行夺舍。

      奈落是可以幻化外形的妖怪,就算不杀死对方,他也可以变成对方的模样。

      她过于担忧阴刀的安全,原著里奈落不仅挪用了阴刀的外貌,同时也抹杀了他的存在,因为想要保护对方的心情过于强烈,她反而犯下致命的错误,在战斗中出现了分神。

      “我都说了,不要那么着急。”奈落慢慢收回手,将鲜血淋漓的指尖从她心口抽出。

      “好戏现在才正要开始。”

      她隐约听到重物落地的一声闷响,世界倾倒,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野。

      不能放任对方这么离开,心里的声音在疯狂呼喊,沉重的身体却不听意识使唤,她一时分不清心脏的剧痛来自何方,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被你杀死时,那个男人的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你要不要猜猜看?”

      奈落低低地笑了一声,苍白的脸在雨幕中起了变化,身形也随之逐渐改变——

      变成了如同她镜中倒影一般的模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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