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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集:爸爸 ...

  •   第二集: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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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六岁的时候,前苏联的克格勃解体了,连同那个国家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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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中国成就了许多富豪,那一年我爸爸第一次带着我去中苏(俄?)边境打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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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一生见过的最美的风光,边境线另一边的峭壁上是郁郁葱葱的连缝隙都不见的树林,而边境线的这边,树林则被砍伐无几。中国人之所以要到边境打猎,就是要等待从边境那边误跑过来的动物。
      俄罗斯的边防兵竟然在国家动荡之时,依然一丝不苟地坚守国土。爸爸一边等待猎物出现一边不时地称赞他们。对面山头的俄罗斯边防兵,在我们刚刚接近边境线时,就发现了我们,他们走出哨楼站在那里辽望,也让我们能够辽望到他们,以此提醒绝不要踏过边境线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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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境线是曲折而蜿蜒的,有些地方是铁丝网、有些地方是刷了石灰的碑、有些地方却直接依借峭壁或河流做为分界标志。
      我们的车子最后就停在界河边。
      爸爸在河边一块突出的石头上把我抱起来,以便我能更清楚地看到水底风光。
      “这条河的名字叫瑚布图。”爸爸说,“你出生的地方。”
      我出生的地方?我抬起头纵观河流。很宽很干净。回忆里,它是我见过的唯一一条不能被污染的河。它是界河,不彻底属于哪个国家,谁也不能完全支配它。
      难道我不是出生在城市的家里?
      爸爸说:“你的爷爷曾是这条河上最有名的渔夫,也是这片山上最好的猎人。”
      我点头,那时我已隐约猜到爷爷不是爸爸的亲生父亲,只是养大他的人。因为他们悬殊的年龄差异,爷爷大爸爸五十岁。
      “你和哥哥都是出生在这里的。你爷爷有个秘方,他让你妈妈坚持吃这条河里的滩头鱼(音同)和山上的狍子肉,一直到你们出生。他说这样你们就会是最聪明和最强壮的。”
      “那爸爸你也出生在这儿么。”六岁的我委婉地问。
      爸爸抱着我看远方。然后用一只手取了河水倒在我的小手里,“我出生在边境线的另一边。”他说。
      “可你长的一点都不象毛子哦。”我看着爸爸笑的夸张。
      冰凉冰凉的感觉在我手心,是河水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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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瑚布图。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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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一带的石子路,好颠簸,尽管爸爸一直小心地开车,我还是不时呕吐。
      爸爸无奈,中途数次停车安慰我。
      其中一次他拍着我背说:“我的女儿不应该这么弱的。”
      这句话,在他去逝后不久便成了我的人生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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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的阳光最热烈,坚直的白色岩石壁上,有受惊飞过的鸟。
      我坐在敞蓬的吉普车里,看爸爸整理他的枪。今天,我已经无法回忆爸爸的那些枪,只知道其中的一把手枪是点五四手枪,现在可能早已经不生产了。至于那些长一些的、再长一些的枪,对于当时的我,根本不可能认得。
      那个下午,爸爸袖管高挽,长枪架在肩上,手臂的肌肉结实而有力。他身手矫健、射击的姿势帅极。每一枪后他和他的好友就会停下来讨论一会儿,然后他会回头看看我,在明朗的笑容中露出他洁白整齐的牙齿。
      他是真的很开心,发自内心的快乐。
      那时,拿着枪的爸爸在我眼里,已不是我的爸爸,而是最有魅力的男人,让人只是望着他就骄傲和幸福到想落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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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我再也没有遇到比那一天的爸爸更有魅力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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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后,爸爸去逝,我患了一年的自闭症。
      我离开原来的学校去了收费较低的二流小学。新学校的老师是很现实的人,转学那天她看到我带着孝,便知道了大概。加上课间我从来不买她推销的儿童食品。小学的最后两年,我就一直坐在最后一排。
      我的世界象是闭上了眼睛。只听得到慌张地心跳。
      那一年,我只有一个朋友。
      我是在爸爸离开那天的医院里认识小北的。
      我站在医院的院子里,看着地面上画的横横竖竖的刺眼白线。
      有人走过我身边时说:“你们是双胞胎吗?”
      我惊疑,转头,看见了她。她和我穿着同一个学校的校服,剪一样的日本学生头。
      我们是互相面熟的,同校不同班。之后的一个下午,我们便结伴在医院的院子里玩跳方框。一直玩到我家的邻居、当时的公安局长陶伯伯愤怒地踹了我一脚。
      “你还玩!你爸爸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小北惊讶地望着陶伯伯,她并不怕这个‘凶恶’的大人,至少眼神中没有一点恐惧。那时我便对她心生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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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陶伯伯给我的那一脚愤恨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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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小北从此以后就再没有玩过跳方框。
      小北说:“你爸爸要死了么。”
      我说:“是的。”
      小北说:“那你为什么不哭呢。”
      我说:“不知道。从一开始所有人都要我哭。”
      “你真的知道什么是死么。”
      我点头。
      “你爸爸对你不好么。”
      我看着她半晌不语,然后摇头,然后,眼泪开始象断了线的珠子。
      在自己的哭泣声中我听见她说:“我和你是一样的。”
      不过,我们心中虽然知道什么是死,却不能真实的理解。爸爸总是很少在家,我总是在等待他。象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我以为有一天他还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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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北京来吧。”耳边的电话里是小北已经长大的声音。
      我从六岁开始的回忆中活过来。
      “为什么。”
      “我在北京一个月了。既然你也在外面晃,为何不来陪陪我。”
      “你在北京做什么?”我不解。
      “你就来吧,来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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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电话,我开始在沈阳的街头找火车站。
      下午六点,我出现在北京新世界地铁D出口。来接我的不是小北,竟是我妈妈。
      我看到她在出口等待时,简直不敢相信。她在人群中寻找我,眼里有焦虑和悲伤,头发上几根若隐若现的白色看起来很清晰。我走到她面前,站定,她立即笑了,眼里的阴郁都消失不见,只看得见喜悦。
      “你穿的象花蝴蝶呀,妈妈,你想比你女儿还年青么。”
      “我们快回去吧,你妹妹等着呢。”
      “她干嘛不来接我,竟敢使唤你!”
      妈妈笑而不语。
      我顿生疑窦:“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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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北双腿伸直,端端正正地昂躺在床上,看我进来,先行瞪了我一眼。
      我惊讶地走上前去,拍她浮肿的脸:“怎么这些日子不见,胖的和猪一样了。”
      傍晚的阳光已经不强烈,妈妈在我们身后拉开落地窗的窗帘,顺便训斥我:“别乱动她!”
      “她怎么了。”
      小北竟是开心的样子,指她的肚子。我立即明白了:“你真的那么做了?”
      她点头。
      “成功了吗?”
      “三个死了两个,这个现在还活着。”
      我双目直直地看她,怀疑她是不是疯了。“你的脸就是这么肿的?”我问。
      “激素类药都是这样的。”
      “为了给他生个孩子连命都不要了?!”
      妈妈又要训斥我,我赶在她前面喊:“她才二十二呀,看看她,现在肿的就象一个四十岁的大婶。妈妈,至于吗。没了这个男人就不行么!”
      妈妈倒是不激动,她平静地说:“这其实是件好事。”
      “安天下呢,他不更应该在这儿吗。”
      “他陪我一个月了。我说让你来,便让他走了。中午刚刚走。”
      “你们随便吧。”我转身往门外去,走到半路停下来找了个借口,“我去买点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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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新世界公寓地下的超市里发呆,胡乱买了些红枣和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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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北不能怀孕。
      是我造成的。
      十二岁时,我拉着她坐了七个小时的车去了瑚布图界河。虽然我比她大六个月,可是初潮竟比她晚三年。四月份的瑚布图的河水冰凉入骨,她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我却不明就理。
      我们就是在疼痛与迷惑之中,从童年走到了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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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应该为她高兴么。她用尽全部力气去争取她理应拥有的。这样是对的吧。
      而我,我却不想活过来。
      我依然想要再回去那里,寻着灰暗的足迹,去到那个同样灰暗的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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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宁愿不要所谓的正常的生活。因为那些阳光下的男孩,不会明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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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灰暗的人叫nic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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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绝大多数的12岁孩子还在父母怀里的时候,我们已经在边境线上经受脱胎换骨的转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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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王哲的女儿又怎样?”
      “你和我爸爸打过猎。”
      “那也不行,我不能让你在这儿。”
      “那我就没地方可去。他死了两年了。”
      “你妈妈可以照顾你。”
      “她嫁给别人了。”
      “你?你,你还有哥哥。”
      “他在寄宿学校。”
      “可女孩没用。我还是不能留你。”
      “为什么!”
      “当你和一群男孩子在林子里时,狍子会奔你而去。因为它们对胆小的动物有天生的敏锐,而且女孩跑的又慢、力气又小,反应又差……”
      旁边有人笑。我眼睛盯着秦叔,忽然把桌上的一个杯子抄起掷向一直在旁看热闹的一个男孩。他闪躲不及被打个正着。
      我说:“我爸爸能做到的,有一天我也能!”
      秦叔愣了好一会儿说:“你是12岁吧。我记得你出生的日子。”
      “我长的很高很大,别人都认为我15了。”
      “那我挑个这里最弱的,你们比试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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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nicky出现的时候,我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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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可能,
      难道西方少年都长的很相象?
      在我认为我们应该先打个招呼时,他忽然向我飞起一脚,扫到我的肋骨,我捂住右腹后退惨叫。身体从未受过这样的打击,我许久都喘不上气来。
      有人扶起我,有人不停地拍着我的背直到我能够呼吸。秦叔问我是不是很痛,痛到什么程度。我咬着牙不说话。所谓比试,难道是让我和男生打仗?
      可我的对手至少比我大三岁,即使他站着不动,我也很难把他打倒。而他轻易就能把我扔出去。
      他难道就是最弱的么?我恶狠狠地看着nicky,搞不懂他为什么一上来就能对一个女生下这么重的手。趁大家都以为这个插曲就这样结束的时候,我忽然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咬下去。我听到他的喊叫声,我把指甲狠狠地抠进他的肉里。
      那场打斗算是没分出什么胜负。我们被人硬生生给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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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后,我几晚上都睡不着觉,因为肋骨的疼痛,每呼吸一下它都痛。直到今天,每次触到那里,它依然有清晰的痛感。
      Nicky也因此许久都未曾对我友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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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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