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桑远

7、夜话无眠

　　“姐，你怎么才回来！”

　　清圆带着方程，才行至连树巷口，一个雀跃的身影便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两只大眼睛俏皮地眨巴眨巴，看来是守株待兔已久。一见她身边的方程，清雅身形一顿，张扬和活力瞬间蔫掉。

　　清圆调侃道：“在外人面前闹笑话了吧。”

　　清雅妹子早蜕变成鹌鹑样，扯了扯她的袖子：“姐！”

　　“你就是清雅？”

　　“你，你知道我？”清圆也纳闷：对啊，你怎么知道？

　　“呵呵，清圆的小妹妹，果然是率真可爱。”方程不加掩饰地一笑，安慰道：“不怕，我不是外人。”

　　“……”

　　.

　　依照陶家的规矩，晚饭一向都会安排在7点过后，所以清圆带着方程回家的时候，并没错过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的美好时光。当然，这也是清圆最咬牙切齿的地方，带着一个陌生男人回家吃晚饭，这意味着什么？答案惨不忍睹。可是，谁让她脑袋一热拉着方程去小吃街呢？谁让他丢了钱包丢了钥匙呢？

　　饭桌旁，清圆一边诽谤，一边使劲捣着碗里的饭。

　　“清圆，怎么回事？吃这么少？”陶妈妈惹不住开口了，这个大女儿最近老魂不守舍的，平日里做事本就不靠谱，今天更是表现惊人，居然带回了一个……卖相倒是不错，吃东西的样子也文雅，不知……

　　“伯母，您别怪她，公司下午有个茶会，清圆她已经吃了点东西的。”

　　嗯，家教应该也不错，听到他替女儿解围，陶妈妈心里更是满意地点头，转而笑问：“原来是这样，方先生和我家小圆是同事？”

　　“伯母，您别客气了，叫我方程就好，我和清圆不是同事，他们公司和我们公司有合作。”

　　清圆在一旁撇嘴，早知道刚才在小吃街就不吃那么多，省的他来卖好，虚伪！

　　“姐，你和他什么关系？”清雅千里传音。

　　清圆想都没想，一个眼神丢回去：什么关系也没有！

　　谁相信！

　　小妮子反了？清圆威胁。

　　哼哼，不知道昨天还抱着我哭的人是谁！见色忘义！

　　“你们俩什么怪模样，让客人见笑。”陶妈妈厉声道。

　　清雅吐了吐舌头，“方程说了，他不是外人。”

　　一句话雷得清圆差点喷饭，纵使老道如陶妈妈，也忍不住嘴角抽搐。方程倒是泰然处之，一副“我有说什么吗”的表情。

　　“清雅今年是还在上学吗？”方程终是打破了僵局。

　　“小雅她今年高三，在学校待不住，动不动就往家跑。”

　　“妈，你就这么说你女儿啊。”

　　“我说的是事实，你要争气早就上美院了。”

　　“清雅会画画？”

　　“唔，小画猫一只。”清圆加入了埋汰自家妹子的行列。

　　一顿饭，吃得尚算融洽，方程一改早前花花公子的形象，表现出奇的得体大方，还透着那么点贵气。期间，也免不得清雅插科打诨，更是增添不少乐趣。饭后，陶清圆自是溜之大吉，留下陶老太太继续“拷问”方程同志。等半个小时后，她下楼，不经意间便听到如下谈话：

　　“小程啊，听清圆说你家钥匙丢了？”

　　“是的。”

　　“今晚就在客房将就下吧。”

　　“那就麻烦伯母了。”得，才多久，就从方先生升级到“小程”了。

　　“方大哥，我带你去画室看看吧？”瞧，她妹子更厉害，方大哥！？

　　.

　　在清雅不大的画室里，堆满了画板、颜料和画笔。所有东西都胡乱的堆杂在一起，就如同清雅的性格，热情执着得不需要条理。

　　这一点，似乎也是某人的特点，方程不禁笑笑。

　　“怎么了？不好吗？”清雅有点羞赧，低头摆弄着她的画。

　　“没有，你很有想法。”

　　“是吗？”清雅眼眸一亮。

　　“对啊。”方程真诚回答，目光移过某幅画的时候，一滞。这是一幅未完成的画，蓝色的浓厚背景，似是水面，又似天空，上面是一道明黄的倒影，浅浅勾勒出一个女体的形状，给人的感觉柔弱又坚韧。

　　“这，这是——”

　　“啊，那个，我还没完成。”

　　“非常，出众。”方程再一次，正视面前这个女孩子，“你画的是你妈妈吧？”

　　“你看出来了？”

　　“嗯，有这种感觉，你应该是怀着爱意去画的，所以这幅画融了太多的幸福，满满得有点晃人眼。”也让人嫉妒呢。

　　“谢谢你，能懂我的画。”清雅笑嘻嘻地拿起画，像是自言自语道：“其实，这个形象里，也有姐姐在呢。她们，才是我的幸福。”

　　.

　　这一夜，清圆睡得极不安生，梦里，许多张脸变幻而过，惊醒时，冷汗都浸湿了枕巾。她悉悉索索爬起来倒水，走过阳台，一个黑黑的影子吓了她一跳，待再仔细一看，她恼火：“方程，你三更半夜不睡觉做什么！”

　　“清圆，清圆……”似是一声呢喃，又似是一句祈求，透着无力和沧桑。

　　清圆被这样的语调一惊，直走出阳台，走近，看了看方程紧绷的侧脸，她轻松一笑：“怎么？方大少今夜无眠？”

　　“的确，无眠。”

　　一阵儿沉默。

　　“你爸爸他……”

　　“在我很小的时候，生病去世的。”

　　方程转过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开口：“你妈妈很了不起。”

　　“是的，”清圆叹息，“爸爸走的时候我还太小，没有很多的印象，可一直以来，我们一家三人都过得很幸福。”

　　“嗯，很令人羡慕。”

　　“呵呵，妈妈她从不忌讳我们谈起爸爸，她说，他们很相爱。”清圆一笑，顿时，黑夜里似是绽开了一朵花，清香满溢。

　　方程看得一怔，片刻，才接话：“有你们，她也会很快乐。”

　　“谢谢。”

　　“知道我为什么叫方程？”

　　清圆无声地摇摇头。

　　“程，是我母亲的姓。”

　　“原来是这样，看得出来，你父母很爱你。”

　　方程仰头，“或许吧……我外公的程式集团是现在方圆的前身。”

　　如水凉夜，让清圆不禁打了个寒颤，可她仍旧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哎哎，我可受不了你这酸样！”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方程的肩膀，“有钱大少就知道无事强说愁……”

　　“你这么看我？”

　　“要不然和你说个故事吧。”清圆转过头，望向远处无尽的黑夜，缓缓开口：“我有一个朋友，他从小就聪敏过人，被很多人夸赞，但我最羡慕的，是他有一个非常幸福完整的家，爸爸风趣幽默，老爱给我们这帮小朋友讲奇人趣事；妈妈善良温婉，嘴角一对梨涡令人印象分外深刻，总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笑看着闹腾的我们，有时，还会分给我们一些她自己烘拷的小饼干……

　　可是，在他10岁那年，他发现自己的父母亲之间发生了某些变化，头一次，他听见母亲说，她爱上了别人，而这个人，也同样有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所以，离婚，签字，他看着自己的父亲拉着行李走出了家门。”

　　清圆停顿了下，抬头望了望无际的黑暗，继续：“而他母亲爱上的那个男人，出尔反尔，没能履行诺言，从此以后，他们平淡的生活就像出了轨，一边忍受着千夫所指的压力，一边还要不停地更换住所，常常有陌生人找上门来，打砸恐吓这是常事，特别厉害的一次，他母亲的一只眼睛被打瞎了……”

　　夜风，无声地吹着，像是要把她的话，从人心头一并吹散。

　　“那最后呢？”方程开口，带着一点涩然。

　　“结局吗？我也不知道……之后，他们就都离开了。”这时，一双调笑的眼，从清圆脑海里闪过，让她一阵恍惚。

　　“你很想念他。”

　　清圆没接话，伸了个懒腰，转言其他：“不知怎的，跟你说说这些，好像心情轻松许多。”

　　“比在小吃街发疯强？”

　　“……”

　　“方程”，她忽然正色道：“其实我知道，你并不是真喜欢我。”

　　“何以见得？”方大少挑眉。

　　“真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总挂在面上的。”

　　“陶清圆，我现在是真有一点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