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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七十三 ...

  •   夜沉山空,雪声窸窣落在林间,一刻不停。窗内酣眠的长梦也时时被这种声音惊扰,引来惺忪的一瞥。月色雪色交辉在窗棂上,夜如长明一般,令人惊讶。忽地,深藏在山林中的笛声却如羽箭一般刺破夜色而来,山寨中渐生骚动。

      扈庆彪合衣而睡,听到笛声,噌地起身,细听少时,方提刀出去。正遇上二寨主也探头望外。两人嘀咕几句,二寨子道:“大哥,你听!”

      笛声本已近在咫尺,忽然止住,空气中弥漫一种尴尬难捱的死寂。这时,竟又传来一线缥缈的歌声,略带沙哑,细听下来,原是唱道:“横短笛,清风皓月;笑生涯,泛梗飘萍。果人间,生得尘劳事,酒未醒……”颇有跳出红尘之致。

      二寨主提刀的手微松下来,他挠挠头道:“莫非是哪位神仙老子半夜出来游山玩水?真是奇怪。”

      扈庆彪应道:“可能是山里的樵夫出来砍柴吧。”

      二寨主抬头望望天,嗤笑道:“大哥你糊涂了,这样的雪天,又是深更半夜,砍什么柴?我看是鬼还差不多——”

      扈庆彪哑然失笑,收起刀来,正要说“都进屋去吧”,却觉一道黑影从头顶掠过,直吓出一身冷汗。他捏紧刀柄:“谁!”

      三寨主闻声奔来,他正值夜。二寨主执刀在院子里状似威武地走了一圈,怒斥道:“是哪个混蛋孙子吓唬人,滚出来!”这时再听歌声,早已了无痕迹。

      寨里的大小喽啰都出来观望,窃窃私语。有的惊吓,有的嬉笑,有的开始扯几句神异事。几位寨主则风声鹤唳地戒备了半天,才又释然。扈庆彪对两位兄弟道:“老三你多带几个人守住寨中各处入口。老二你也别睡了,和老三一起。我这心怦怦跳,总觉得要出事。”

      二寨主和三寨主也一脸慎肃,连连点头。

      这一夜,并没有就此过去。

      二寨主特意带了人去小石屋,见聂萦离昏昏然倒在稻草上,方才想起她怕是要饿死,于是叫人扔了一个已冷的烤红薯进去,冰冷的香味立刻钻进聂萦离的鼻中。聂萦离虚弱地张开眼,见窗外雪光中映出几张黑堂堂的脸,随即面无表情地拿起那个红薯吃起来。二寨主见她落魄的样子,不由嘲讽道:“我以为堂堂的江二公子多有骨气,不吃这嗟来之食呢!”旁边的三四个喽啰一起起哄附和。

      聂萦离安若泰山,开口道:“若我不吃,怎么活着出去报仇呢?”

      “哼,你如今也只能耍耍嘴皮子,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哪!”

      聂萦离知道多说无益,忽然问道:“官仲成是不是大寨主所杀?”

      她忽然抛出这个问题,着实让二寨主措手不及,他沉下眉头,凶神恶煞般道:“你想套我的话?”

      “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二寨主而今捏着我的命,却连句实在话都不敢说?好笑好笑。”

      二寨主眼珠滴溜转了一圈,实在忍不住被小女子看扁的闷气,张口便道:“是,我大哥是粗中有细的人,使得一手绝妙的暗器,要官仲成那个草包死,易如反掌。”

      “凶器呢?”

      “蚊须针。不过不是我大哥的,是江擎那病秧子送的,说可以杀人于无形。”

      黑暗中,聂萦离的拳头紧攥起来。她从来无心和江擎争斗,但他却步步紧逼,她岂能甘心?若她还能得脱牢笼,必然要向他讨一个说法了。

      她正思忖回应的话,只听窗外扑通一声,似有重物落地,继而惊呼如爆竹般四处炸开。二寨主顾不上她,当即带人折返到只有一排篱笆相隔的前院去。

      “谁!”只听扈庆彪喝道。

      这时全寨除了守住路口的喽啰不在,其它全在这里严阵以待。二寨主三寨主横刀相向,扈庆彪则在众人围拥中威严气势愈盛。

      雪地上,一团漆黑的东西渐渐变长,慢悠悠地长出一个花白头发的脑袋来,摇一摇,忽地打了一个饱嗝,冲出满口的酒气。“呃,这是哪儿啊?”

      二寨主几乎被他气炸,闯寨的竟是个酒鬼。他上前就要用抬脚一踹,却被一双五指钳住,怎么都甩不脱。“脚太臭了,不好睡觉!”老头随意一掌推出去,二寨主踉踉跄跄被手下扶住。

      “老东西,方才唱歌吹笛子的是你?”扈庆彪问道。他瞧着来人衣衫破旧,似是个乞丐。于是又喊他“老乞丐”来。

      老乞丐却不搭理他,仰天打了一个呵欠,倒地便睡。二寨主方才丢了面子,这回再又上前,举刀欲砍。霎时刀光射人,激起雪沫横飞。二寨主定眼一看,一无血渍,二不见人影。

      众人皆惊诧,抬头四顾,赫然发现前方岩石之上,一物泰然,可不就是那老乞丐?

      三寨主示意二寨主一并跃上那块岩石去,难得二人尚未落脚,便觉冷风一阵袭来,岩石上顿时空空如也。

      扈庆彪察觉不妙,当即缓了口气道:“是哪位前辈,报个名号吧!”

      回应他的是一记长长的呵欠,声音从岩石附近的房顶上传来。二寨主两人正要杀过去,只听老乞丐发话道:“借块宝地一眠,莫要小气!”语带戏谑。

      “当真如此?”

      “呵呵,”老乞丐笑道:“寨主如此小心盘问,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想人知?”说完从房顶上站起身,拨开凌乱的头发,露出一张百无聊赖的脸孔来。

      扈庆彪锁住眉头,恨声道:“绿林中人行事,向来互不干涉。前辈还是别处去睡!”

      不远处的聂萦离早都听出那熟悉的声音,不由粲然一笑。她这义父虽然是上赶着认她,又有些疯疯癫癫,然而这些年来,多亏他时常叮嘱教导,呵护有加。她岂有不感激之理?

      且说江藏那日划船离开芦镇,四处打听,终于探得贼穴。今夜前来,不为其它,就是要打草惊蛇。他见脚下众人一脸怒气,当即哈哈大笑。扈庆彪等人见他丝毫没有离去的迹象,又不知他有何企图,便令喽啰齐齐围住,再亲自上阵,意欲制服于他。

      黯深的夜幕上重云如盖,漫天风雪又将一切遮蔽,以至于黎明的到来都无人所知。山寨里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不是尸体,皆是疲累所致。而那捣乱的老乞丐却不知何处去了。扈庆彪在屋内几乎暴跳如雷,然而这一夜,也快要了他的命。

      聂萦离则靠着窗棂迷迷糊糊睡去,睡梦中她追上江藏,要问他为何不救自己,可怎么都追不上。

      山寨踞在高处,其下五六里处有一处山洞,里面火光冲天,数十人正在其中躲避。山洞口一人探出头来看看天色,丝毫不惧风雪的怒号。身后传来几下脚步声,他侧转头一看,冷冷地转回头来。

      “公子。”武陵恭恭敬敬道。

      傅阳秋应道:“不必客套。”

      武陵进到镇武侯府的时候,正是傅阳秋弃书从商的前一年。两人见面机会并不多,武陵从疆场浴血归来,为侯爷训练侍卫队,整日埋头刀剑相搏。傅阳秋则倾心书案,时常在木犀院读书作画,侯爷也常去对弈品茶。后来他奉命杀了小云儿,傅阳秋见到他时,狠狠一个拳头打过来,他却没有还手。最后还是侯爷出面制止。武陵知道,傅阳秋心里的恨,不管对侯爷,还是对他,恐怕都难消除了。但梦中一旦想起那张无辜的面孔,他还是会心怀有愧。“云姑娘的事,对不起。”他将这郁压许久的话吐出时,顿觉胸次清旷许多。

      “不必。”傅阳秋敷衍道。

      “她——”武陵欲言又止道。

      傅阳秋终于侧转身来,问道:“侍卫长要说什么?”

      “或许——她并没有死?”

      傅阳秋猛听此话,一股怒火直冲天灵:“什么!”他以为武陵是要借机推托罪责,武陵却郑重言道:“一来她落入水中,久寻不见尸体;二来她当时受的刀伤并不严重,尚能逃跑。”

      “她不会游泳。”

      “我回乡探亲的时候,曾暗访过沿河的村县,有人说见过一个被水冲上岸的姑娘,被人救走了。”

      傅阳秋的愤怒忽如坚冰始解,他微锁眉头,追问道:“是不是她?被谁救走的?”

      武陵连连摇头。

      心灰意懒再次占据上风。傅阳秋走出山洞,在昏天惨惨的大风大雪中驻足。想必是雪太大,不堪重负,旁边的一棵参天大树的枝杈“喀嚓”一声断落,惊得傅阳秋转头张望。哪知庞大的枝杈竟开始颤抖,并发出几声诡异的痛叫。忽然,一个雪人冲了出来,武陵一个箭步上前,挡在傅阳秋面前。傅阳秋岂会害怕,按剑叱问:“谁!”

      “我我我——”雪人连声答道。

      傅阳秋听着有些像江藏的声音,再见他将雪拍掉,露出一身旧而薄的衣裳,才放下心来。“前辈。”

      “赶快上路,我带你们去扈庆彪的山寨!”江藏得意笑道。

      武陵不认得他,一张冷面不为所动:“你知道山寨在哪儿?”

      “老朽刚去过!”他又拿出一个盈掌的小陶瓶来,仰头灌了口酒,一幅醉醺醺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傅阳秋忙问:“萦离呢?前辈为何不救她?”

      “那些个草包,轮不到我收拾。再说了,我要是救了宝贝闺女出来,你还有什么机会?”说完冲傅阳秋使了个眼色。傅阳秋噗嗤一笑。武陵随即会意。这老前辈还真是个奇怪的妙人。

      武陵回去山洞,叫上侍卫队以及聂萦离的几位师弟,梅家派来的家丁还在芦镇上等着,备好药材和马车。几位师弟一见江藏,忙不迭又是请安又是叩首,喜得江藏呵呵直笑。

      “前辈,我们走吧。”武陵请道。

      “我?”江藏拿手指自己道,忽地摇头:“你们去你们去,我熬了一晚,先去睡个觉!”话音刚落,人就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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