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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六十八 ...

  •   云岫愣住,脑海中已渐渐淡去的往事刹那如潮水般漫过。扶起她的男子,一派儒士官员的打扮,也僵在当场。她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她;她端详他一脸莫测的表情,他则从头到脚地打量她。

      “青——”云岫的泪脱眶而出。

      男子却是倏然收回手臂,疏离地退后一步。云岫看到他眼睛里迷离着一种极力掩饰而终不能够的的痛惜。“小云儿——”他虚弱地开口,声音如一缕烟般轻忽。

      “青岫。”她念出这两个字。曾经她在梦里无时无刻不在念的他——黄麓,这个当年在清贫窗下读书,与她共约白头的秀才,想是已经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她的名字叫小云儿,而他字青岫,于是幻想“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她常在赠他的荷包上绣着“云岫”两字。还有他念书时亲自教她的极美的一句:“云无心以出岫”,她美滋滋地绣在手绢上,郑重地收藏起来,此时也已不知丢在何处。

      黄麓再次打量她村女一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料定她一年来必是诸多坎坷,穷困潦倒,不由心头揪紧。“你一年来都去了哪儿?傅阳秋告诉我你死了,我几乎要杀了他——”

      “我被人救了。”听他提到傅阳秋,云岫不由皱皱眉。那日她被人骗出三千楼,本以为会到侯爷府暂住,谁知马车越走越远,来到一处荒凉的河堤上。她见情形不对,想伺机逃跑,却被他们的刀伤了腿。血顺着裤腿滴到鞋子上,渗入泥土里。后来他们威逼着她投水自尽,任凭她如何哀求也不为所动。她对未来甜蜜的希冀那时唯余惊恐绝望,她不明白为何傅阳秋答应的赎身脱籍,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会变成如此这般?她沉沉地将自己抛到水里,不再挣扎,那只会让水更多地呛入胸腔。不知过了多久,她如死鱼一般被人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听人说着什么“命大——冲到岸上——”,当她醒过来时,脑海中空白如洗,而她也见到了救命的恩人——聂萦离和许君胄。

      可她来不及对黄麓倾诉这些往事,他显得不安而痛苦。

      “你住在哪里?”黄麓追问。这时一个仆从模样的人跟过来道:“大人,夫人让我来问问出了什么事?”他登时忐忑起来:“没什么事,你先去吧。”

      云岫此时怎会还不明白?漫长的分离,带来的恐怕不仅仅是淡忘。“我先走了。”她报以一笑,转身就走。黄麓道:“你生我的气?你既然被救了,为何不来找我?我等你等得——”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许是我们没有缘分。”云岫摇摇头,泪在眼眶中闪烁。说完,她狠狠心道:“你的夫人——在等你——”

      黄麓已知挽留是徒然的,于是在转身的刹那牙关紧咬,恨意填胸。一场未竟的婚礼成就了他后来的一切:科场的荣耀,官场的坦途,以及美丽的妻子,可——他无法再想下去。

      他只能在心里恨着那个始作俑者——傅阳秋,而今见到生还的小云儿,于是这恨愈加深刻起来。

      云岫呢,她每每看到聂萦离提到傅阳秋时那种不由自主的笑意,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傅阳秋是个好人,她一直感激他的仗义相助,可为什么又会发生后来那样的惨事?她又庆幸聂萦离并无一丝察觉,而她不知道,聂萦离正憧憬着一切事情了结之后,邀上傅阳秋和好友们痛快一聚。这其中自然包括左冰、乔栩、许君胄,以及云岫。

      秋凉冬寒,尤其是在暮色中,初冬的寒意已弥漫整个京郊。芦镇客栈中,聂萦离怔怔地抚着那只凤尾珠钗,不远处的桌上则摆着一把雪亮的匕首,长未及一尺,却极是锋刃,可作防身之用。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昨日深夜,她刚进到客栈厢房,一支飞镖就从她面侧飞来,刺入门柱之上。拔下一看,上有一封信道:“明日巳时!”她登时背上生寒,扈庆彪此举,一来约下时间,二来想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气恼之后,也不得不孤身应约。

      第二日,聂萦离单人匹马来到芦雪滩。这是一处滩涂,脚下松软的泥沙早被冻得硬邦邦地,突兀的碎石滚在四处,小不过盈尺,大则一人多高,接连成片,如同丘陵。聂萦离今日束起飘巾,着玄色丝锦袍,外罩石青色广袖套衣,勾勒出冷肃而脱俗的气质。她下马来,见空无一人,当下站定,警觉地环视四周。忽然半空“呀呀”几声,一只乌鸦从乱石中扑棱棱飞起。聂萦离一望,沉下眉头,狐疑启齿:“扈庆彪?”

      无人应答,而乱石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莫测声音。

      “哼,时辰已到,扈寨主还不现身,莫非是害怕了?好生看清楚,江庾孤身前来,扈寨主可以放心了。”话音落后许久,依旧是毫无回应。她心里道:“莫非不是?可时辰已到,除了他还会有谁?”于是她再试探道:“若扈寨主当真害怕的话,江庾就此告辞!”说完,她作势拂袖而去。

      这时身后忽然起了一阵响动,脚步声,微微冷笑声,风吹拂衣衫猎猎作响声清晰地传入耳内。聂萦离站定,未曾回头,先启唇道:“扈寨主肯出来了?”她从容转身来,却落得个僵立当场。

      冷风吹拂起傅阳秋的衣衫,一股凉意登时窜入袖中。他微微蹙眉,对聂萦离道:“江庾?”

      聂萦离登时失色,恨不得眼前一黑,就此昏睡过去,那样便可逃脱此刻的尴尬境地。她曾想象过某日将前后原委倾诉于他的景象,想象过他会如何发怒,而后冰释前嫌。可天意何曾遂人所愿?她暗自苦笑,又禁不住笑出声来:“傅公子,别来无恙?”

      傅阳秋面上无情道:“我该称呼你江二公子,还是聂姑娘?”

      “傅公子是在质问我吗?”聂萦离揪起眉心,凝望他平静的眼。

      “我真希望自己猜错了。”傅阳秋轻笑一声,分不清是自嘲或是讥讽。“我跟那个匪夷所思的江庾较量了这么久,却原来只是萦离你的一场玩笑。”

      “我——是要告诉你的。”她忽地有些释然:“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不过你要先离开这儿,这里危险。”

      傅阳秋不为所动道:“你是在等扈庆彪吗?不用等了。”

      “什么?”

      “我还得告诉你,”傅阳秋慢慢逼近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威严态度道:“你的江声楼现在是我的了!”他方才背着的手里,此时露出一方平整的纸角来。

      “你见过他?”聂萦离追问。

      “你似乎应该担心的是江声楼,而不是那个山贼。”

      聂萦离知他是有心报复,便道:“区区江声楼,既然傅公子喜欢,拿去好了。”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江二公子是这般的豪气,傅某领教。不过,难道你不想再把它夺回去吗?”

      “既然你当我是江庾,那我就告诉你:江庾从不会在失去的东西上浪费时间。失去了一个江声楼,早晚会再有第二个、第三个——”

      她如此轻描淡写,傅阳秋的激将法落空,此时惹起几分怒意来。“江二公子果然是做生意的行家。不过,如果没有了江庾,又怎么会再有江声楼呢?”

      聂萦离不解。“莫非你要谋财害命?”

      “我要釜底抽薪!”傅阳秋的话掷地有声。

      “傅公子为何这般咄咄逼人?你在京城失去的产业,而今拿我一座江声楼来换,是只赚不赔的生意。做人可不要狮子大开口。”

      “我不要这江声楼。”

      “你要什么?”

      “我要你!”斩钉截铁的语气,几乎未给聂萦离一丝讶异的空隙,他的一双唇就贴了上去。那是一种愤恨的吻,牙齿相碰,唇舌交战,两人皆笃定了斗胜的心,于是难解难分。

      许久之后,聂萦离猛地推开他道,满面赤红:“我聂萦离纵有许多谎言欺蒙于你,你心中有多少恨意,今天都到此为止。你告诉我,扈庆彪在哪儿!”

      傅阳秋见她怒形于色,道:“你要房契、地契我可以还给你,但扈庆彪,你不能去招惹他!”

      “你在哪儿遇到他的?房契地契又是怎么回事?”

      傅阳秋缓缓脸色。其实他在见到聂萦离的刹那,确实惊怒万分,然而多日不见的思念瞬时又占了上风。大概爱恨交融,皆是情理,叫人无奈而又留恋。他短叹一声,娓娓道来。原来他在回京的路上听说江声楼出了事,便叫元哥快马回京,向侯爷调集人马前来。他则马不停蹄地赶到芦雪滩,待与武陵带来的几十名卫士汇合后,先在芦镇郊外截住了扈庆彪同二寨主、三寨主。三人皆是亡命之徒,出手极为狠绝。几番围捕,皆有所伤。幸而扈庆彪也无心恋战,退避到一处山坳,要他一人上前,做个两下不亏的买卖。

      他自然抓住这个机会,他的本意也是驱走扈庆彪,拿回房契、地契,以此来掌控江声楼。扈庆彪也着实干脆,开口要了五百两,并三匹良马。于是两下交换,扈庆彪和两位兄弟跨马逃走,而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你倒是会捡便宜。”聂萦离嗔怪道。“你把他放走了,让我到哪里去找他?”

      傅阳秋瞥了她一眼,嗤笑道:“你果然是江庾,满心只有江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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