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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六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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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来凄风冷雨,愁煞人肠。雨肆意扑在窗上,蟹爬沙般作响。窗外青竹似怀着畏冷的沮丧,缀着雨珠,叶叶垂下,如英雄解剑而挂。聂萦离从微掩的窗缝望出去,目光总无落处,而长久地不发一言,则让整个小院如深渊般沉寂。家仆们从旁窥了几次,不由窃窃私语。这时一阵疾雨般的敲门声响起,她瞬时立起,跨出门外,道:“开门!”
来人正如她所想,是纵鹤派来的一位师弟,姓丘。丘师弟来不及揩干淋湿的头发,便掏出一件油纸包裹的簿册来。聂萦离让人去拿手巾,并烫些酒给他,自己则坐在案前,仔细翻阅起来。
聂萦离探狱后的第二日丑时,官仲成被发现死于牢房内。仵作验尸后,认为应死于前一日申时到酉时之间。死者体表并无明显伤痕,骨骼也无异状,亦无中毒之象。真正的致命处在鸠尾穴。此穴位于脐上七寸,剑突下半寸,为任脉之络穴。击之,则冲撞肝胆,震动心脏,使人血滞而亡。凶手巧以掌力将蚊须针猛刺入穴位之中。此针极细,刺入体内,极难发觉,从而致人命于无形。据狱卒回报,聂萦离和许君胄来时,正是辛时,离开时已近申时,其后再无人来过。狱卒亲眼所见,许君胄曾以掌力制服官仲成,却没问几句,两人就气冲冲地离开大牢,再然后官仲成暴毙牢内,可见此二人嫌疑最重,而许君胄极有可能是那个凶手。
聂萦离看罢,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许君胄确实接触过官仲成的身体,至于蚊须针之类,她从未听过,也没见许君胄用过。再说官仲成已身在牢狱,对她毫无威胁可言,她又何必大张旗鼓地前去大狱要他的命?显然易见,此为栽赃陷害,徐唯止不会看不出来。她沉吟半晌,方抬头问道:“只有这些?”
丘师擦干了头发,又饮罢热酒,登时浑身舒畅许多。他起身来到:“自然不止。公子请看。”他说罢掏出一方叠起的手帕来,缓缓打开,聂萦离一见,登时怒容满面:“扈庆彪!果然是他!他是故意要陷我于不义!”那手帕中正是她曾见过的雉鸡羽毛。
“这雉鸡羽毛就落在官仲成的身边,前去的衙差随手捡起,没多在意。我想大狱里绝不会平白出现此物,所以瞧瞧托人拿来给公子认一认。”
“这是非逼着我去赴约不可。他想——不,是江擎想要我的命。哼,若不是君胄被抓,我倒可真的不去。江声楼是他江擎的,我早不想插手。可他既然将事做绝到这种地步,我也是非去不可了!”
丘师弟听得一阵忧心忡忡,不由道:“那扈庆彪向来凶暴狠毒,在严州时,打家劫舍,杀人夺财,肆意妄为,官府都怯他几分。后来傅阳秋在严州被劫一事传出来,镇武侯派亲兵前去剿贼,本是冲着罗赤城而去,谁知,他也迁了山寨,抹了痕迹,像是怕被人发现蛛丝马迹,从此严州大安。可想他竟流窜到京郊——”
“是江擎让他来的。”
“江擎何以能令动他?”
聂萦离听罢,摇摇头:“不知,江擎即使将江家产业卖掉,作为酬金,扈庆彪也未必肯为这些事东奔西跑。我见过他,绝非头脑简单之人。”她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其中的渊源,外人必是参不透的。当务之急是动身去芦雪滩,势必要将扈庆彪带回来,以洗君胄不白之冤。”
丘师弟忙出谋划策道:“此行甚险,公子得加倍小心,纵师兄令我召集师弟们前来,目前他们已都在三戟门,随时候命。公子何时出发?”
聂萦离断不会独自去送死,尤其目下这般危急情势,可又怕扈庆彪和江擎察觉,再生出事端来,一时不知该当如何。“我带两人先行半日,你们再出城,最好乔装改扮一番。芦雪滩附近有座小镇,名叫芦镇,我会在镇上的张家客栈落脚。你们来时,不要太大动静,安心住下。一旦有事,我自会叫人通知你们。”
丘师弟明了于心,刚要告辞出门,就听门外有人急报:“公子,公子,不好了,米粮店被人砸了!”
聂萦离一听,猝然而起,尚来不及看清来人面目,猛觉目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两日来她疏于饮食,又难以入眠,加之咳嗽未愈,本就虚弱憔悴,再听到米粮店被砸的消息,急火攻心,怎还能支撑得住?丘师弟,还有前来的李师弟一阵手忙脚乱,将她安置床上,又让婢女给她喂了些清水。足足等待了大半日,聂萦离方悠悠地舒出一口气来,睁开双眸。
那时丘师弟已经离去,只余李师弟屏风外的桌边守着。听到里面有动静,他进了两步。聂萦离见窗外天色已昏,想着自己竟是昏睡许久,好在精神已恢复清明。她见是李师弟,当即坐起身来道:“米粮店怎么样了?”
李师弟本想让她再休息片刻,忽听此话,当即道:“丘师兄说公子需要休息,米粮店那边不用担心,他已经去处理了。”
“到底了发生了什么事?”
李师弟却为难,咕咕哝哝道:“并没什么,丘师兄说——”
这位李师弟年纪尚轻,生性内敛温顺,也是诸位师兄弟中最为奉命唯谨、循规蹈矩的一个。聂萦离知道必是丘师弟临走前再三嘱咐,他才会守口如瓶。她虽是感动,却不能做个甩手掌柜,不闻不问,于是破颜一笑道:“你怕我去米粮店?我浑身发软,哪里能走得动,怕是门都出不了?况且外面还下着雨——”她故意轻咳几声:“不管怎样,你且告诉我一些,我好心里有些底,若有跑腿之事,你代劳,如何?”
李师弟听罢,觉入情入理,又想起丘师兄的叮咛,犹豫了半天。可他究竟架不住公子连番温柔攻势,终于开口道:“是江擎,他派人去砸的。”
聂萦离忽地冷下脸来:“他又是为何?”
“究其缘由,还是因为江声楼。公子不是让纵师兄去接掌江声楼吗?谁知江擎昨日也去到江声楼耀武扬威,索要房契地契。纵师兄先礼后兵,最后让人请他出了门,否则就派人去请衙差。江擎大怒,说是要给公子好看。今日米粮店刚开铺,就来了十几个地痞,把店砸个稀巴烂,并扬言明日还来。掌柜上前质问,他们倒也不讳言是江擎所做,还说——”
“是不是骂我来着?”
“说公子命不久矣,让我们最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之类——”
聂萦离噗嗤一笑,只觉三年里江擎行事愈来愈鲁莽愚蠢,欲与官仲成之流不相伯仲。笑罢,她又皱起眉来,米粮店被砸,想必其它的店铺也不能免祸。她此去芦雪滩甚是凶险,恐将一去无回。若再后院起火,岂不叫江擎白白得意?他打量自己拿不出房契地契,趁机落井下石,心胸不可谓不狭隘,用意不可谓不奸诈。她又不能明告于江行,毕竟她不姓江,怨言说得多了,只会惹人生厌。她沉思半刻,启唇道:“江擎一个多月前叫人砸了江声楼,今日又砸米粮店,想是兴致正高。不管他,随他去,索性不做这生意。他每砸一个店,就让掌柜将损毁的清单列上,结算总数。等他砸到兴尽,再把这些账拿到江府去,恭恭敬敬地请他这位主人签,才好去江家总柜上领钱。他若不肯,几位掌柜大可再去找江老爷,将事情说清道明。不用提我,江老爷若问,就说我这外人已经学乖,绝不敢再插手。”
李师弟先是懵懵懂懂,半晌后才开颜笑道:“公子真是好计谋。”聂萦离趁机打发他去告诉纵、丘两位师兄,自己则起床来,装扮一新,出了门去。
永嘉坊的居所前,人群中混入好几个盯梢的人。聂萦离掀起轿帘望出去,清楚认出几个江擎店铺中的伙计。于是她停也未停,让轿夫径直从门口晃晃悠悠地过去,这便来到自己的小院。
梅青在家中已给她备好一个小包袱,马车也已雇好。第二日她换了一身平凡无奇的打扮,这才又出得门来。马车旁,纵鹤派来的人已到,她刚要上车,就听有人喊道:“聂姑娘!”
她探头一看,只见一匹高头大马立在几十步外,马上端坐的人笑吟吟地问道:“姑娘要到哪儿去?”
她一个愣神,这吕彦廷怎么又上门来?可怜她须得招架一番,打发他走。“去梅府,我外公家。”她见吕彦廷嘴角一勾,料他不易骗倒,又垂眸道:“之后还有些事——”
吕彦廷并不拆穿她,只道:“甚好甚好。”
“吕公子前来,所何要事?”
吕彦廷驱马来到马车边道:“那日姑娘病倒,吕某何以能放心得下?可惜姑娘一直不在家,叫吕某好生担心。”
“公子这几日都在这里?”
吕彦廷微挑眉毛,露出最迷人的风采,以最温存的语调言道:“我日日路过此处,想姑娘总不会久旷不来。今日可谓天公作美——姑娘气色已有好转,吕某稍稍放心了。”
聂萦离听他神态坦然地说出这一通说不清道不明的话,甚至并无结束的迹象,微生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