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寄哀思》木梓青

1、文字寄哀思

　　父亲走了，匆忙又不似匆忙，在与最凶险的病魔抗争28个月后，在57岁生日的整整一个月前，在参加完我的婚礼的第25天上，突然地，在家里母亲的怀中，静静的停止了呼吸。

　　我想我将永远的记得这个日子了，父亲走的日子。

　　父亲是下午四点十分走的，死亡证明上这样写着。我在殡仪馆为父亲筹备后事时看到了这张父亲的死亡证明，这才第一次知道父亲原来是下午四点多就静静的离开了。因为我是父亲走的当天傍晚七点才得到的消息。这当中发生了很多事情，包括我的母亲以怎样哀痛的心情给远在上海的我的婆婆打电话通知了我父亲去世的消息，请我的婆婆以一种，至少是试图以一种最能让我接受的方式通知我。而我的婆婆又是怎样和我的公公商量最后决定由我新婚的丈夫来告诉我，又怎样安排了去成都的机票，在下午四点十分到傍晚七点之间，我都不得而知。

　　2009年9月10日，下班后我像往常一样稀松平常的坐在公司的班车里，送完我的同事回家后，我是最后一个，特意让班车司机顺路停在婚庆公司门口等我五分钟。我去取回了婚庆公司一直催促而没有时间去拿的制作好的婚礼的录像和照片，在婚庆公司里繁忙而喜庆的气氛下，我也好似被感染而回到了结婚当天的喜悦中。我回到车里还开心的和班车司机说了几句话，这时电话进来我接通。老公的声音起初和平常无二，他问我车子到了哪里？我看了看车窗外告诉他，以为他在催我早点到家吃饭。然后老公顿了一下，用哽咽的声音说了一句之后在我脑海里不停回放的话：“爸爸今天下午走了。”

　　我想我是明白的，只是潜意识里我不能接受，于是我大声的朝着电话喊：“走了？你说走了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在随后在去机场的路上时，我仍旧不能接受，心里只一直的想：爸爸这次一定是和以前一样，突发癫痫，然后倒下去，过一会儿再疲惫的醒过来，问我和妈妈，他刚才是不是睡着了？每次我和妈妈都会善意的回答，你刚才睡了一会儿。

　　所以当我坐在出租车上时，挨着我的婆婆，心里一直很肯定的认为，回到家爸爸看到一大家子人兴师动众的从上海跑到成都去，结果只是这次爸爸睡得时间长了一点才醒来，而医院却小题大做了一点而已。

　　只是为什么我的眼泪却一直不停地流下来，一粒粒砸在我的衣服上，像断了线的珠子。

　　电话上老公对我说完父亲去世的消息，就告诉我马上回家收拾一下，然后乘坐当天最晚一班飞机飞往成都。而我回到家后什么也没做，只是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因为这个时候我最担心的是母亲，告诉她我马上就乘坐最晚一班飞机回家。在母亲得知我将和老公以及公公婆婆一起回去时，才将对我的担忧转为旅途的叮嘱。而我却对母亲说了一句十分可笑的话，我说：“你晚上早点休息。”

　　多么可笑！不是吗？我居然连守灵这种事都不知道。因为在我29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身旁的亲人离开。因为在我29年的大部分人生中，一直是父亲、母亲与我相依为命。

　　去机场的路上，老公催促出租车司机快点，因为时间实在是太紧迫了。而出租车司机一定以为我们不过是千千万万催着他赶飞机的普通乘客之一，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一大家子人坐飞机去旅游吗？”

　　这时，我听见老公在副驾驶上压低了声音用上海话说了一句：“小姑娘父亲去世了，我们去奔丧。”

　　是啊，奔丧，多么的言简意赅，中国人的文字。短短两个字，就完满的表达了一大家子人在昏黄的路灯下，急切的催促着出租车司机赶着去向那遥远目的地的全部意境。而奔丧这两个字又是多么的有感染力啊，能让出租车司机立马在路边停下了车，用什么东西遮挡住了汽车的号牌，随后便一路超速狂奔在机场高速上。

　　速度是那样的快，以至于我们在半路上经历了一次爆胎以及换轮胎的过程后，仍旧在预计的最短时间里到达了机场。

　　到了机场后，我们才发现，其实我们不必这样，甚至有些徒劳。就像我不停的在头脑里播放父亲会再睁开眼睛对我说：你们这一路兴师动众的赶来是为了什么？一样，都是徒劳。因为我的理智是知道的，父亲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也再也不会开口对我说任何话了。

　　也因此，我的眼泪听从了我的理智的指使，在机场等待晚点飞机的近三个小时里，漫天的席卷而来。

　　半夜12点的浦东机场非常静谧的笼罩在沉沉的夜幕下。从候机大厅向玻璃幕墙外望去，一切在星星点点的昏黄灯光映照下都显得那么的安静和平和。候机大厅里，我的身后，是因为飞机晚点而有些愤懑的人们。他们有人在给家人打电话，通知到达的大致时间；有人则在安排半夜到达的接机事宜；还有人在组织滞留的旅客分批去和机场理论，要求发放食物和水，或是为年老的旅客争取过夜的酒店。这一切都和任何一个我曾经经历过的等候飞机到来的夜晚一样。

　　只是，物是而人非，人是而情非。

　　飞机终于在凌晨十二点半起飞，我们被告知将在凌晨三点左右到达成都双流机场。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真的累了，飞机起飞不一会儿，我就沉沉睡去。

　　迷糊中好似有人问我要不要吃东西，我困难的摇了摇头，便再没听见什么声音打扰我睡觉。直到昏昏沉沉中机长通过广播通知旅客，由于双流机场的雷暴天气，飞机将在半小时后降落西安咸阳机场，等待成都天气好转。

　　飞机最终降落成都双流机场时，已是早上近六点钟。裹着外套再一次呼吸到熟悉的空气时，我的眼睛红肿而干涩。走在从机舱口到机场出口的这条路上，我的心里又一次剧烈的翻腾起来。这条三年多以来，每年走三次的，每次都踏着轻快、喜悦的步子走着的，心里还会盘算着见到父母的高兴劲儿的，以往的幸福之路上，这次的心情却是多么的截然不同。

　　临晨六点半，当车子接近我熟悉的家时，天空中慢慢的放出一丝曙光，预示着新的一天白天的来临。我放下车窗，涌进来的凉风拂过我的脸，吹乱了我的发。我看着天边逐渐扩大的一抹白，想着象征着父亲的那抹绿色就这样的在昨日消散了，不禁的眼泪又簌簌的掉下来。

　　我的生命中什么时候还会有曙光出现呢？也许是在我知道身体里有新的小生命孕育的时候，也许是在新生命降生的时候。

　　可是，母亲生活的曙光又会在哪里呢？我能为母亲做什么？

　　见到母亲后，听到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一直以为会和你的父亲白头到老，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成了这样。就像说这话时一样，母亲一直表现得比较平静。在灵堂里接待前来吊唁的同事、战友、朋友，父亲方面的和母亲方面的。于是，人们都说，母亲是当过兵的人，当过兵的人就是不一样，经历多。

　　可是在父亲遗体火化的当天早上，在出发去殡仪馆做遗体告别之前，母亲的情绪终于开始失控。

　　父亲与母亲当兵都近二十年。他们在军营中相知，曾经一路扶持，相伴走来。只是，现在两抹相依为命的军绿中的一抹就这样消失了……

　　在2009年9月10日下午的4点10分。

　　那一抹军绿，从贫苦的土地中走出，曾经飒飒而立的抬首迎向朝阳。

作者有话说

　　谨以此文悼念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