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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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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秋修剪着花茎, 这是颇奇特的一丛花, 艳丽得有些狂野, 茎上, 布满荆刺.
宫中的花, 是没有刺的. 如这种生来有刺未加精心培育的野花, 原该尽数拔除. 但因生在偏远的空殿, 也不曾有人注意过, 一不留神, 竟绽放得如汪洋一般燃烧的野火, 恣意粗野的浩瀚, 全不懂得融会顺服于宫中平滑精致的景色中, 太放肆了, 却毫无预兆地滚烫了帝王的好奇心. 走近里去攀折, 那样难得的屈尊降贵, 它却不懂得讨好, 反刺伤了那尊贵的手指. 暗浓的一滴血, 再精贵, 比不过一片带刺花海天生的鲜艳夺目. 血, 滑在茎蔓表面, 刺, 却入了肉. 难得的, 帝王却带着些微惊奇地笑了, 恩赐它继续生存的权利.
解秋, 正在修剪那一株株蒙主恩宠的野花上一根根的刺……, 直要它, 有一天, 能够枝蔓平滑地被仁慈的皇帝攀折入手, 然后温顺地躺在那尊贵的手掌里, 感恩戴德地,凋谢.
刺, 修不完, 修了再长, 长了再修. 那弹琴书画的手, 洗了衣服再来与尘泥荆棘虫蚁为伴, 人与花, 有那么一点共同之处, 都是被皇帝仁慈地恩赐了继续生存的权利.
同样的生物, 人不如花……
烈日下, 解秋盲目地修剪着荆刺, 花圃中心, 是无法修剪的, 因为进入, 会不可避免地踩伤一些花枝. 帝王喜欢的东西, 没有人敢伤, 于是管事太监只吩咐解秋修剪外围.
一点一点剪着荆刺, 解秋没有不耐烦, 反而觉得平静. 腰依旧酸, 腿依旧疼, 但是那磨人的疲倦和麻木里, 有一种异样温柔, 淡淡流露.
叶之澜路过, 在树荫下远远看着, 也不知看了多久. 这个总也是低头的女人, 在帝王面前全无感知的麻木垂首, 不比这一刻, 对这一片花海低头的温顺赏慕. 她, 用如此安然柔和的步调, 做着一件明明是那样疲倦而徒劳无功的事, 不焦, 不燥……
这是一个, 不懂征服谋取, 却最会享受尊重点滴美好的人.
叶之澜, 走了……
皇甫泉的寝宫里, 帘帐低垂. 日头已高, 帝王好梦尤酣. 叶之澜应召入宫, 侍立在皇上寝宫门外, 与一根雕栏廊柱, 也没有什么不同, 都是安静得没有表情. 只是这一棵柱子, 绝对不同寻常的美丽.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往来路过的宫监侍女们向之施礼时, 都忍不住小心掩饰地侧目细观这位静立殿门外的世袭一等侯. 那一种清隽高贵, 太难得一见了, 光为着那表面, 也很难看得足够. 而那谦和疏冷, 更如神仙一般, 自然地予人以仙俗无以亲近的距离.
良久, 深宫里, 帝王醒转, 倦懒惺忪地由宫监服侍洗漱, 听闻逍遥侯入宫等候, 方记起昨夜睡前, 便命人隔日传召这一顶一的爱卿入宫随侍. 想着宫奴诚惶诚恐, 攥着鸡毛当令箭的奴性, 还有那人古板守礼的性子, 想必是等了许久了. 这样想着, 随口淡然责骂了左右太监几句, 松散着外衫, 也不忙仔细梳发上冠, 就那样踱过一溜跪着的内侍, 随随便便走了出去.
殿门廊阴下, 帝王稍嫌亲昵平易地叫, “之澜.” 这样熟悉的语气称呼, 换得恭谨臣子疏淡的回礼, “陛下.”
这, 也是常规了……
两个如此俊美尊贵的男子前后相随, 走在皇宫中, 是这宫墙里方有的, 罕见人世的美景. 但是, 这一次, 却没有人敢侧目悄窥. 毕竟, 谁敢窥视圣驾呢?
仿佛凡是尊贵无上举世无双之人物, 都因太过崇高的距离, 在那让人抬不起头的耀眼华贵之下, 都显得没有常情可测的喜怒哀乐, 和温度.
做为一国之君的皇甫泉的英俊, 也是冷的, 与叶之澜不同的, 阴冷……
可以如霜风彻骨, 让一切生命折损低头的严酷……
叶之澜? 充其量, 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回南风, 凉爽而已. 但那里头与生俱来的残年微寒, 被温柔包裹着, 一不小心, 会忘记防备, 受了凉, 凉沁心肺, 也许, 会引发伤寒, 当然, 若不小心处理, 说不定, 也会致命……
解秋, 是什么也解不了的了.
春华秋实, 死生交替, 那便是, 她的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