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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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叶子，今年十六岁。
迄今为止，我的生命中发生过很多奇怪的事情。
例如，两年前，我爸跟我妈离婚了。其实这年头离婚不是什么大事，以前学校还成立过什么“单亲家庭儿童联谊会”，说什么关爱单亲家庭儿童，让他们健康成长。结果一统计，单身家庭的孩子比非单亲的多出一半，一个个嬉皮笑脸地比双亲孩子还正常，于是学校这个面子工程就不了了之。当时，我还属于那少数的不正常的双亲家庭，于是十分渴望加入对方阵营，当我真的加入对方阵营后，才发现单亲这个词很不正确——因为一旦父母离婚了，你的家庭就在瞬间变成两个了，父母可以变成四个，当然再努力努力，四个八个也是可能的。
我爸妈也都迅速再婚了。但问题奇怪就奇怪在我爸娶了个大他五岁还带着俩油瓶的女人。
我妈是个年轻性感的女人，而我爸，大腹便便年老色衰，加上娶了这么个女人，我一直觉得是我妈出轨，甩了我爸来着。
当我在蛋糕店吃着甜到恶心的蛋糕，问我妈这个问题时，她吐出一串烟圈，用红艳艳的指甲扣着桌子，半响才说：“你妈我可是个从一而终的女人。”
这话从她那么个穿着细长高跟鞋、迷你短裙，走路时腰都要折断了的女人嘴里说出来并不可信。但问题是我妈从不说谎，她一直觉得她这么个美丽的老天都妒忌的女人，没有说谎的必要。所以，我信她。
为了给这事儿找个合理的解释，我又问是不是我爸当年下乡插队之类的，在那有了老婆孩子，为了自己前途才娶了城里的小妖精，有了点钱后就良心发现，与当年旧爱重修旧好了？
我妈一巴掌甩我脑袋上说：“那男的要是你爸生的，你爸得十五岁的时候就生他。你那数学都怎么学的。”
我揉着脑袋嘀咕：“这也不是不可能。”
我妈又瞪了我一眼，叫我回家好好做算术，不准想东想西。
不想就不想，可是有些事儿不是不想就可以当它不存在的。
例如我妈嘴里“那男的”，是我后妈的儿子张平，二十三四岁了，长得像动画片里的熊一样，他还有个妹妹张瑶，大我两岁，这仨凑一起，很像乡土版的吉祥三宝。
前两年有部韩剧叫《天国的阶梯》，主要情节是讲女主她爸娶了个新老婆，那女人把女主往死里欺负，女主却很柔弱很善良，说什么为了爸爸的幸福，吭都不吭一声。郁闷的叫人直想拎块板砖把这脑残的女主拍清醒了。我后妈最喜欢挨个台找这片子的重播，边看边抹眼泪。
人家都觉得找这么个后妈看着老实憨厚，只有我欺负她，没有她欺负我的份儿。开始我也觉得，再怎么也改革开放三十年了，那套后妈虐待继女的事儿只有脑残的韩剧还津津乐道，大不了我们相安无事各不相干。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真是越乡土的越落后，我一度认为我后妈的存在就是来折磨我的，而她看韩剧，也是变着法的学习怎么能把我虐待于无形，让我有苦不能言。
后来我问我妈，你会不会也虐待你新老公的孩子。
我妈瞪了一眼我说：“他没孩子。”
我爸有钱，养仨孩子过我以前那种奢侈的不知好歹的生活也没问题，但现在我才发现，我的生活质量越来越差，发现我后妈克扣了我的零花钱塞给她那儿子。
“你哥大了，花钱多。”她这么跟我说。
“花钱不会自己挣啊，在这花我爸钱，真好意思。把钱给我。”结果，没等我把这抢回来的钱花掉，就挨了我爸一顿胖揍，说什么我后妈这是为了我好，说什么我只知道花钱不知道挣钱的辛苦。
我极为愤恨不平。
那一刻，我决定成长为一个心灵扭曲的问题少女。
就在这件事发生不久，我迎来了我十六岁的生日。
我妈送了我辆吉利熊猫。
这事儿比较奇怪，我觉得我现在处于问题少女阶段，送个衣服裤子手镯项链的是通常思路。
于是我说，妈咪呀，你不能送点实在的么，我这头发两个月没烫了，手机也该换了。要是不行，您老送我打保险套也成，到时候省时省力，也算投资了。
我妈又用她那狐狸眼横我一眼，说：“愿要不要，不要这个没别的。”
无奈，我只能收下。
不管这车长的多么奇怪，但是十六岁的女孩能自己开着车上学，还是比较拉风的，于是我迅速考了驾照，每天开着四蹄生风的熊猫到处招摇。
不久，就惹来我爸的谈话，他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叶子啊，你还小。每天就开着车上学，影响不好倒是其次，主要是不安全啊，我和你妈这每天提心吊胆的。”
我不做声，可是看到了我爸身后我后妈那闪闪烁烁的眼神。
我爸继续说：“要不把先把车借给你哥用，他跑业务有辆车开也体面，等你大了，再给你买辆好车。”
于是我明白，前面为了我的安全只是前奏，这才是重点。于是我两眼一红，趴到我爸腿上哭了个惊天动地：“爸，人家都说没妈的孩子最可怜，我这也跟没妈差不多了。你就觉得这是辆车，可我觉得这是我妈。我天天开着这车，才觉得我是有妈的孩子，觉得我妈在陪着我。爸，爸啊，你不能这样啊。”
“既然这车对孩子这么重要，咱就让她开吧，孩子也挺不容易的。”我这场悲情戏显然让我后妈措手不及，提前偃旗息鼓了。
母慈，我也决定做出副子孝的姿态：“哥哥要是用车，跟我说一声就行，随便用。”
我抬头，分明看到后妈那一对儿女无声地说了句：开车撞死你！
我那句客套话，给他们变本加厉地欺负我开了后门。
我发现我那所谓的哥隔三差五地就把我的车开出去一圈，每天这个时候，我就得腿着上学。而车子还回来的时候，总是一片狼藉。最让我不解的是，有一次驾驶位的挡风玻璃前赫然俩大鞋印子，我比量半天也没把自己扭曲到能在那踩一脚。
张瑶也没事拿我车玩。
“别随便动我车，我没说给你开。”我抢过我的钥匙。
“样吧，不就辆车么。”
“那是我妈送的，有本事要你妈送你啊。”
“你妈送的啊？是啊，当初有人说这车就是她妈呢。”她吹出一个和满脑袋头发一样粉红粉红的泡泡，凑近我跟前说，“那昨天，我带了四五个男的上了这车。哦，不对，应该说是上了你妈吧。”
我愤怒地把书包甩她脑袋上，偏了。在她阴阳怪气的笑中，我决定好好学习研究法律，摸索出一套杀人不用偿命的方法。
后来有一段日子我过得消沉无比，我十分抑郁地发现我生早了，若早三年，我把这娘仨做了也大不了在少管所关一阵子。可是，那时我还没有遇到他们，还没有这样的想法。这种时间和因果的哲学问题，弄得我十分头疼。
车又被借走了，我自己走在路上，途经一条小巷。
一个绿色钉子头，满身窟窿的小哥叫住了我。
“小姐，看你愁眉苦脸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
“你丫才小姐呢。”我没好气地回了句。
那人尴尬地挠挠头发：“啊，现在小姐这称呼已经不流行了么？那叫你什么？”
教导主任说的没错，果然穿着很哈皮的小青年都很“二”，我懒得理他，继续往前走。
“姑娘？”他试探地叫了声，大概自己都觉得很奇怪，干脆就继续往下说，“我就是觉得你有心事，我觉得我能帮你。”
“我想杀人，你打下手吧。”我觉得这人十分无聊。
“你有深仇大恨？”
“我说这位哥哥，你是不是闲大了？没事的话回家把你那脑袋洗洗，省的一说话一股子脑残味儿。”
“我的意思是呢，要发泄一个人的怨恨呢，杀了他不是最好的办法，最好的办法是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话倒十分和我胃口，只是要杀人一个想法已经够难实现的了，难不成我还能把人凌迟了？
“来来来，我这点小道具，能帮你实现了心愿。”他拽住我的手，往我摊开的手里放了一柄小刀、一颗药丸，还有半只章鱼，“复仇三件套！现在是购买可以享受八五折优惠。”
咿呀，我赶紧把手往回缩，丫的，遇到骗子了。
“恶心死了。”我喊。
那人倒是眼神无辜地看着我：“我说真的，没开玩笑。”
枉我还一直觉得骗子是个技术活，现在才发现只要脸皮够厚，智商为负的都能入行。
“那你说说这死章鱼和这泥丸子怎么就能杀人放火了？”我决定逗逗这二百五小哥。
“杀人放火多没技术含量啊？”他不满地嘀咕，看到我不耐烦的眼神后，赶紧解释，“是这样的，你把这颗丸子给你要报复的人吃了，用这把刀在他头上划一道口子，然后把这章鱼贴上去，然后……”
“然后他就变成章鱼怪了？”我觉得自己真扯，跟这么个傻子磨叽半天。
他又是那种推销伪劣产品、被人怀疑后不甘的表情：“不是，那个人就会变成一条鱼，一直浮在水里。不过……”
“不过什么？”
“哎呀，我这人比较有职业道德，我就把这个产品的缺陷告诉你把，其实也不算什么缺陷。那个人变成鱼后，你就要一直把他泡在水里，万一让他跳出水面，在陆地上喘息一会，他不会死，反而会恢复原状。到时候，你就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我拍着他的肩头，哈哈大笑：“这位哥哥，走，我给你颁发一个最有功德推销员奖去。”
“你还是不信我！”
“那你做点让我信的事儿啊。”我抱着肚子直不起腰来，这真是我抑郁的青春期以来遇到的最搞笑的事。
“好，你等着！”那哥哥信誓旦旦地说。
我的眼前“噼啪”闪过两道紫色的电光，那绿头发的小哥……消失了。
我止住笑，愣了半天，抓起地上的“复仇三件套”，撒腿就跑。
接下来几天我一直再琢磨这事儿。既然那小哥可以凭空消失，就说明我手里这几件东西没准就是真的。可万一不好用，做出往人嘴里塞药丸子，拿小刀划人脸，再往上面贴章鱼的事情之后，我就没脸活在这世上了。所以一定要慎重。但是不论怎样，这个小哥脑子不好是必然的，见过什么推销员把货留下自己消失的。
我决定做个实验。
本来选中了我后妈的那条狗，但那小畜生也一样不友好，见了我呲牙咧嘴的，让我没法下刀。最后我把目光瞄准张瑶养的金丝熊上。这笨东西见了吃的扑上来就抢，我就势划开它脑袋，把章鱼贴了上去。
感觉真诡异……还有滑稽。
章鱼伸出八根爪紧紧抓住那耗子的脑袋，耗子不停地挣扎，一眨眼间，耗子窝里就蹦跶一只丑的要命的黑色小鱼。
我赶紧把这耗子鱼扔到水桶里，就见它在我制造出的惊涛骇浪中不停地挣扎啊，挣扎。
我心花怒放，把耗子鱼从水里捞出来，放到地上晾着，不一会，耗子从章鱼皮里钻出来，一溜烟跑了。
晚上，张瑶回来，看到空空的耗子窝，大叫：“我的金丝熊呢？”
大家都摇头，我也跟着摇，大概是得意的表情没控制好，被她指桑骂槐损了一番。我心情极好，不跟她计较，心说：你骂吧，骂吧，你一会就知道你那耗子怎么了。
半夜，我偷偷摸摸走进她屋子，摸黑把药丸子塞她嘴里。
靠，睡得真死，喂把毒药都不知道。
往她脑袋上划口子的时候，她终于醒了，这才让我觉得今晚没有遗憾了。我捂住她的嘴，看她挣扎，然后把那章鱼放她头上。章鱼开始吸血，膨胀，变得通红通红的，简直要爆裂了。
不好！我心说，这人该不会变成条鲨鱼吧？这么大个让我往哪养啊。
我正胡思乱想的当儿，身下一空，床上就挣扎着一条小鱼了。我长舒了口气，把这鱼扔浴盆里了。
我趴浴缸边仔细瞅着，见章鱼透明的皮肤下包裹着个拇指大的小人，小人脑袋顶着章鱼皮，腿却露在外面疯狂地踩水，刚浮到水面就被我一杯水又给压到水下了。
果真十分好玩。
玩着，玩着，突然听到一声细小的尖叫：“救命，救命，放了我！”
呦，那小哥倒是没说这人变了鱼后还能说话，这真是更有趣了。
“你干什么呢，大半夜不睡觉！”张平出现在我背后。
我突然一阵紧张，怕他看到他妹妹，于是赶紧拿手罩住说：“买了条鱼，半夜出来溜溜。”
那鱼很滑，“刺溜”一下从我手指缝里钻出来，挣扎地更欢，叫得更疯狂了。
他探头瞅了眼：“靠，买条鱼都这么丑。你赶紧出去，我要上厕所！”
我突然明白，可能只有我能看到鱼中的人，在别人眼里，这大概只是条普通的鱼。
“也是，真丑，我都不想要了。”我抓起那鱼扔到马桶里，打着呵欠出去了。
过一会，张平从厕所里出来，来到我门口：“你那鱼没冲下去，还在那漂着呢。没见过这么怪的鱼，还会吱嘎叫唤，真恶心。”
“不恶心，我觉得好玩着嘞。”我心花怒放地跑到厕所，在马桶旁玩了一夜冲水的游戏。
第二天一大早，我后妈问她儿子：“看着你妹了么？”
“昨晚没回来吧？”
“什么记性啊你，明明一起吃晚饭的啊。”
“喂，你们想不想听人鱼公主的故事啊。”我扯着嗓子喊，“从前有一条美人鱼……”
“神经病，”张平瞪我一眼，“大概早上又出去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别操心了。”
“不听算了。”我从浴池里捞出那条吱吱作响的鱼，塞到喝水的瓶子里。哼哼，这样休想逃了。
“你恶不恶心。这鱼昨晚在马桶里泡大半天，今天塞水杯里。”
“这叫十全大补汤！”我抱着瓶子洋洋得意地走了，背后又是两声“神经病”。
课间的时候，我习惯性地摸出水瓶子喝水，接着一口水喷前面了。靠，忘了瓶子里还养了条张瑶变的人鱼，怪不得这水里一股子绝望味儿。
“你干什么？”前桌的胖子抹着脖子里的水回头问。
“哎，过来看看，我养了条鱼，还会叫唤呢。”
“扯吧，你养鸭子呢，还会叫唤！”
“不信过来看。”我把瓶子塞到他鼻子底下，水里的张瑶还一劲儿地叫唤“救命，救命！”
“丫的你就不能唤一句喊，没劲。”
“你说什么？”胖子问。
“没事，看鱼，看鱼。”
几天之后，我就发现胖子也是一心智不健全的少年。
我换了个带盖的小桶，一到学校就把鱼扔桶里。一下课，胖子就来我这捏鱼玩。
“叶子诶，你这鱼果真有趣。我总觉得它在喊救命。”胖子棒槌似的指头把张瑶被捏成了一条。
“是啊，就是喊救命。”上次外教经过时，我还听到她喊了声“help”，难道是觉得外国人比较有想象力？
“你这鱼真经折腾啊。你说给它开膛破肚了，它还能不能活？”
“胖子，你说你学习上怎么没这么有创意啊！”
正当我俩研究从哪下刀时，我被班主任老方拎办公室里了。
“叶子，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多大人了还整天弄一条鱼玩！前几天不想管你，是希望你有个自觉，没想到还变本加厉了……”老方的唠叨举世闻名，我也是办公室的常客了，所以对他的话根本不在乎，抱着放松心情的精神听他那唠叨。
听了半个多小时，我突然发现装鱼的小桶就放在老方身后，盖子没盖，那鱼正在往外爬，只一会功夫，个子就长大不少，章鱼皮也脱落了一半，我分明能看到张瑶那张冲我阴笑的脸。
我一惊，急忙冲过去把她塞回桶里，顺手拿了老方桌上一本书，压在桶口，心里砰砰直跳。
“你这孩子要反了是不是！”老方伸手夺我手里的桶。
眼看水要洒光了，张瑶要爬出来了，我真是急哭了：“老师！我姐失踪了，这鱼就是我姐啊，我不能再丢了她啊。”
“什么？”老方莫名其妙。
问了半天，我终于抽抽搭搭把事情说明白了，老方觉得我故意跟他捣乱，要跟我回家见家长。我没有意见，只是要求把这桶装满水，还坚持说那鱼就是张瑶。
还没到家，就见楼下停着几辆警车，我家门口被看热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进门，我就看到我后妈披头散发哭得上气不接下去，我爸坐在一旁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而张平还是那副倒霉德行靠在门旁。
“这是怎么了？”老方有点发蒙。
“哎，这家二女儿五天没回家啦。估计可能不好，这不，警察来找线索了。”
这时老方眼神有点惊悚地看着我。
一个小警察牵了条狗在张瑶房里四处嗅着味道，经过我身旁时，突然“汪汪”大叫，往我手里那只装鱼的桶里扑。
那狗的眼神有明了一切的透亮。我一直觉得动物有时候比人聪明，但是吃亏就吃亏在，谁让它们不会说话，有苦难言呢？
我捧着桶躲着狗爪子，嘴里喊道：“别碰我，这是我姐，谁都别碰我。”
这时，我听到门外一声叹息，老方看我的眼神也从恨铁不成钢，变成了神经病。
后来，我要人专门做了个玻璃罐子，把张瑶死死封了进去。我一度以为她会缺氧而死，却发现她还是挣扎的那么欢畅，这让我每次看向那瓶子时，心情都大好。唯一遗憾的，是听不到张瑶的尖叫了。
很多次，我指着那瓶子对我后妈说：“这就是张瑶，你把瓶子砸开就能见到她。”
我后妈会破口大骂，我爸会冷着脸把她弄走，我则会快乐地看着张瑶在罐子里游来游去，然后对她说：这不能怪我，谁让他们都不信呢。
我觉得她会在这瓶子里活得很久，很久。有时候我就在想，要不要把这个瓶子当作传家宝传给子孙后代呢？然后等我老了，没事的时候，就给他们讲讲这瓶子里那条人鱼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第1章 人鱼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