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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真作假时假亦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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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官来些什么?”小二沏了壶茶,貌似殷勤地问,眼里却有一抹不屑。是了,眼前这男子虽然一副良家夫男的打扮,眉眼间却有不该有的妩媚……而且,荒山野岭的一个男人带着个婴儿走在外头,面纱都不带,哪像正经人家的男子……若是样貌再俊个几分,也许她还……
男子阅人也不少,小二姐的那点心思自然逃不出他的眼睛,只是把眼里的厌恶藏得很深:“麻烦来两个馒头一壶白开。”顿了顿,见臂间的婴儿睡得正酣,一张脸红扑扑粉嫩嫩的甚是可爱,面色不禁柔和了许多,“还是再麻烦来碗羊奶吧。”
“好嘞……”小二姐将毛巾搭在肩上去张罗了,一转身,却是不高不低嘀咕一句,“真是麻烦……瞧那模样也不知道付不付得起奶钱。”
男子面色数变似乎就要发作,却感觉袖子被扯了扯。低头一看,那婴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呢。
如此,男子的面容不自觉柔和起来,也就不与那小二姐计较,待羊奶上来,便专心致志地喂起纳兰来。
那腥膻气让纳兰皱起眉来,不愿意喝看起来浑浊不明的液体——这什么羊奶……
男子并无不耐,动作越发轻柔,慢慢哄起这小小的闹脾气的婴儿来。
纳兰死时已经成年,成为孤魂野鬼也有十个年头,如此算来真实年龄比男子还要大些,见他如此,倒不好意思起来,乖乖喝奶。
男子顿时眉开眼笑,连嫌他模样不够看的小二姐也向他多瞄了几眼。
这男人,还真是父爱泛滥啊……见状纳兰哭笑不得。奈何身量太小,也不好发表惊人之论,只得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地扮好婴儿角色。
这男子走走停停,晚间寻个破庙落脚,甚或直接在野外露宿,偶尔买几个馒头就着白开吃下,走了两日,才见到比较像样的城镇。
至于纳兰……那男子好歹没把她饿着冻着,还帮她换了几次尿布(咳,略过……),她也就没什么意见——也没办法有什么意见……
且说这日,纳兰在男子怀抱中抬头一望,只见高高的城墙上仨个大字——“倾岢城”。这当下,某可真是谢天谢地。一谢终于可以见人群而不用在荒郊野外担惊受怕了;二谢,这娃儿的视力不错……三谢,这世界的文字她终于看懂了,十年鬼不是白做的啊……
庆幸,该男子居然有自己的府邸。咳,又说错了——该是茅屋才对。就在这倾岢城的一隅,不起眼的角落,片瓦遮头,两三邻舍。好歹,桌椅齐全,可以挡风遮雨。
如此,纳兰就这么安家落户,成了那男子的女儿。
渐渐的,纳兰从偶尔走访的邻居那的只言片语拼凑了些信息——
例如,男子名苏寒梁,是个丧妻的鳏夫。在这女尊男卑的世界里,身份自然尴尬,而且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纳兰的身世讳莫如深,甚而默认她是自己的私生女……这样,闲言碎语更汹涌了,他却浑不在意,任人唾弃辱骂,对纳兰还是疼宠有加,视若己出。
这样的行为自然不能为苏寒梁引来褒奖,相反,对于他这种不守夫道的举动人们相当鄙夷,他的处境也越发艰难。
他始终面带微笑,抵挡流言蜚语,为自己的生存努力着,不曾苦了纳兰。
纳兰将一切看在眼里,对他越发捉摸不透。
若是没有一开始的那场蓄意纵火,她会将他看成是一个宠辱不惊、坐看云卷云舒的世外高人……可是现在……
心有些莫名的疼痛。是因为受伤太深,对那些言语的伤害麻木不觉了么?微笑着,其实心已经死了吧……
纳兰心情难受,为那在点点滴滴相处中逐渐积累起情感的男人心疼。她从来就是乐观豁达的人,对下一刻的生命充满好奇,时刻等待惊喜。可是苏寒梁不同。苏寒梁,正如外人叫他“寒凉”,连纳兰也看得出他藏在微笑面具下的……心如死灰……
如是,一晃数年。
当纳兰青成长到“按常理”有了足以表达自己意见的智能的时候,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苏寒梁给自己起的化名表示不满。
这事还要说起纳兰家。原来那纳兰姓氏少见,在湛鹭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因为祖上于国有功,根基深厚,女皇也奈何不得,偏偏世代女子一代比一代不肖一代比一代跋扈,鱼肉乡里横行无忌仗势欺人,让百姓苦不堪言。
那场大火,纳兰主家无一人生还,而其他旁系,也以各种原因被罢官流放,不一而足。
自此,纳兰一家一蹶不振,百姓道是大快人心,就连女皇,大概也因为终于拔除了这样的毒瘤而心下暗爽。也就因为这样,纳兰一姓成为了大家的忌讳。
在这种情况下,苏寒梁自然不会让她再以纳兰为姓,而是随自己姓苏,取了个化名——寒竹。
苏寒竹。纳兰对这名的意境颇不以为然,于是,待得八岁,苏寒梁费劲心思让她上的了学堂,她放学回家就状若天真地提起了这个问题:“爹,先生说我这个名字不大好呢。”
插句,这里的先生即指学堂的夫子,性别为女。
苏寒梁斟茶的手一抖,几乎洒出茶水:“怎么?”面色自是不大好看。
纳兰看在眼里,低下眉眼:“先生说‘寒’之一字的心境大大取不得,于是改了一字。”
闻言,苏寒梁长长舒了口气,微笑地注视她:“那先生怎么说?”
呵,就是这样。在这个世界女子看来太过棱角分明的脸,偏偏对着她的时候放柔每一寸线条……这样的他,只让她想好好保护……想至此,纳兰却是抬头,扮出孩童该有的稚嫩:“‘闲’字。先生说,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看天外云卷云舒。这‘闲’字,才是该有的心态。”呵,这是她希望他能做到的呢……而不是,面上假装云淡风轻。
苏寒梁有些出神,也不知是不是听出了她话里的别有意味,末了,只是叫她喝茶,浅浅一笑:“这样啊,那你就改叫苏闲竹好了。我去户籍部请大人更改一下……”
“不用,”纳兰伸手拦住他,见他诧异地望着自己,接了句,“我自己去,女儿也该有担当起来。”开玩笑,她又不是不知道外人——尤其是那些稍有品阶的“贵人”是怎么看他的,哪能让他送上门去让人奚落。
对此,苏寒梁倒并无太多想法,而是有些欣慰:“是了,女子十四成年,八岁入学堂也是半大不小了,该磨练磨练。”这个世界,女子大多早慧。而且,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却并没有发现——纳兰的维护之意。
纳兰回以意味深长的笑:“阿爹说得甚是。”
苏闲竹啊……不错的名字……纳兰青很是满意。
她不怕苏寒梁像先生求证……因为,鳏夫入不得学堂……真是,让人难以喜欢的世界呢。
青青几径竹,闲倚笑沧海。自此,她是纳兰青,亦是苏闲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