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城无归途》华抒

38、原点

　　尽管我并不认为我需要什么改造，但却被视为异类被送往那里。在此之前我从不认为同性相恋有什么错误，可在这里所有人都在告诉你同性相恋是毒蛇猛兽，违背人伦。在该校我足足改造了一年零十个月，在那里，每一天我都要犯人一样小心翼翼，惟恐被惩罚。

　　可是逃不掉的，那些所谓的课程，电击都是必要课程，没有谁能躲得过。在电击室，我曾看过小便失禁的，大便失禁的，口水直流的，手脚抽搐到电击结束都无法停止的，太多太多，我们这群人像是犯了滔天的大错要被那样惩罚。

　　我曾想过自杀，想过逃跑，可换来的不过是更加惨烈的惩罚而已。

　　最后我妥协了，我真诚的学习，去强迫自己接受同性相恋是大错特错。

　　所以我在17年被放出来了。

　　你知道当我走出那里时第一感觉是什么吗？

　　外面的空气真甜，天空真蓝，我好像是坐了一年多的牢，像个初入世事的傻瓜，大口的呼吸着外秒的新鲜空气，雀跃的盼望着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街小巷。那一年多的时光里，我失去了太多。

　　不仅仅是自由。

　　那一天我见到了来接我的亲人，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在那里表现不好是没有机会和父母联系的。像我这样听话的也不过每个月有十分钟的通话时间，其他那些总是被打被罚的，通常是没有这个权利的。

　　我的父母又生了一个弟弟，四十多岁的人啊，拼了命，选择再生一个孩子。

　　他们抱着襁褓里的小婴儿，尽管他们都来接我了，可是眼神却离不开怀里那个小孩子，满满的浓浓的爱意。

　　而我站在一边好像被他们遗忘。

　　那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的选择曾让父母多么失望，多么痛苦。他们宁可再生一个，再次点燃一个新的希望，也不愿见到堕落的我。

　　那些在学校里学的改造了一年多的思想洗脑都没有那一刻来的有效。

　　那一刻我是真的觉得自己选择这条孤独的路，是多么荒唐。

　　我乖乖的和父母回了老家，我没有奔跑在大街小巷，没有寻找自己曾经的爱人紧紧相拥，没有去追随那些在困兽牢笼中想过的未来。

　　我选择了结婚，一个让父母都满意的生活，结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经过介绍，我认识了一个很乖巧的女孩子，我爸妈很喜欢她，勤劳温柔，她会是一个好妻子。

　　父母看到我结婚，很开心啊，他们冲着我笑，说我有出息，说我是个勇敢知错就改的好孩子。

　　可是我是吗？

　　我不是，我依旧爱男人，我依旧不是他们以为的好孩子。好孩子...不是我。

　　我只是心疼他们不再爱我，心疼他们渐渐老去。

　　结婚那天晚上，睡觉成了我最难的选择。进退维谷，进一步万箭穿心，退一步，父母伤心。

　　我能选择的只有进。

　　没多久，妻子怀孕，我即将升级为父亲，一个孩子的爸爸。

　　我很开心孩子的到来，我满心满意的等着孩子降临。我以为孩子降临将会是我的救赎，尽管我并不爱他的母亲，尽管我心理存着和普通人不同的热爱，可我依旧会做好一个父亲，依旧会承担好自己的责任。

　　可是，我的心理住着另一个人，我常常想起他，我在想他此刻会在哪里，是不是有另一个爱人相陪。

　　我将我的爱分为了两份，一份随着当年的禁锢改造永远给了那个我再也不会见到的爱人。一份给了我的孩子，我爱他疼他。

　　可我独独不爱我那辛苦温柔的妻子，午夜梦回躺在她身边的我时常胃里犯恶心，时常都想着另一个人才能入睡。

　　我的妻子是个很好的人，她有着浅浅的梨涡，笑起来特别温柔。她总是温声细语，憨态可掬。她在家里忙前忙后，孩子降临前，热了她会为我做冷饮，晚间掀被子她会嘱咐我，每个季节都会为我备好衣物。孩子诞生后，她又一头钻到孩子身上，夜里照顾小孩，待孩子玩。

　　那些都是她做的，我作为一个丈夫，总是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因为我不爱她，也无法爱上她。

　　我很愧疚，所以只能尽量的在金钱上给与她支持，家务上尽量给予她帮助，我尽力扮演一个好丈夫和好爸爸。

　　外人都说何云真是找了一个好丈夫啊，我每一次听到都觉得像是在打我的脸。也会对妻子孩子愧疚再添三分。

　　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人，她本来值得更好的人。

　　可是我却耽误了她一生。

　　我的爱情被尘封在一个永远不得打开的匣子里，我的身体带着没有灵魂的躯壳属于一个三口之家。

　　每一天我总是徘徊在痛苦边缘，辗转在午夜梦回里噩梦连连。

　　这就是我，一个...被改造成功的人。

　　你说...我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吗？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这是我的故事......

　　审判长您觉得.....我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吗？我配拥有这一切幸福吗？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配享有这么欢愉的时光吗？”

　　他想有一天有人能替他回答这个问题，让他好好睡个觉。

　　一个承担丈夫责任，尽到父亲义务的人，如何不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可在场又有谁敢断言，他就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呢？

　　他所做的不过是弥补，用行动弥补对妻子的愧疚。

　　是是非非，谁能论断呢？

　　庭审到此处，邝启然的故事一路平铺直叙，他用最简单的语调讲述着他的遭遇。可却在案件已经稳妥胜利的最后，将卓译案提升到另一个层面，留给无论是现场的媒体记者，还是法务人员一个值得去深思的问题。

　　这场一开始轰轰烈烈的庭审案件，却在开庭审理至最后的宣判里，全场鸦雀无声，除了律师和审判人员必要的陈述，在场所有人员都心照不宣的陷入一种默契的沉静里。

　　毫无意外的这场庭审最后获得胜利，被告一席以及该校相应工作人员一一判处罪责。一个大快人心的结局。

　　槌敲响，审判员字句清晰的说出判决结果，卓予铭眼含热泪，尽管不能以命换命，但终归让那些伤害过哥哥的人得到惩罚。

　　台下观众席的的男人亦是双目含光，他死死盯着庭审现场，尽管周遭四处散去的人流多么喧闹，但依旧没能吸引他半分视线。

　　透过庭审被告席上，如同时光穿梭，对面坐着一个喜笑颜开，眉目清隽的人，他朝着自己微笑，向他举起手，像是炫耀，手上的戒指在光下熠熠生辉.....

　　泪终究还是夺眶而出。

　　阿译.....

　　席上的人随着光渐渐模糊，渐渐消失，化成飞烟....

　　看着席上的人消失不见，汹涌夺眶的泪水在脸上肆意，方城哽咽着无法呼吸。那个他爱的人，在经受了数月煎熬，终究离开了这个凡尘俗世。

　　“阿译...阿译....你回来好不好....”掩面痛哭，五脏六腑痛到纠缠在一起，方城躬起背，像是煮熟的虾。

　　“他再回不来了。”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卓予铭看着眼前瘦了需多的卓译，眼里终究没了当初的痛恨，甚至却还显露几分悲切和哀婉。

　　这个男人为了掌握证据，自己深入虎穴，那些哥哥曾经受过的一切，他通通经历。那比让他听故事更来得猛烈的惩罚，就是让他身处同样的境地去感受爱人曾经受的痛苦。

　　这短短的一句话，像是洪水猛兽攻击着卓译的五脏六腑，他抬眼恨恨的看着卓予铭，紧咬后槽牙。

　　“你非要连我最后的梦都要打破对吗？”他总是做着一个美梦，梦里他和卓译幸福相守，他没有妥协，卓译没有回家，一切都好好的。

　　可现实里的他却再也不配拥有这样的幸福。

　　卓予铭不再说话，神情冰冷的看着卓译。四目相对，火光冲天，从爱恨纠葛到哀婉悲绝，像是经历一场战争，从战火蔓延到残局难收。

　　.....

　　方城订了隔天的飞机回s市，离开前，他还想去看看卓译。

　　青阶拾级，草木蔓生，青翠欲滴的垂柳，芳香盛开的花簇。这里风光很美，站在高出还能眺望远方。

　　阿译，你在这里好好休息。

　　“阿译，我想和你做个约定好吗？我想下辈子还要遇见你，我想做那个追逐你一生的人，我再也不要不坚定，我再也不会放下你....好吗？”

　　清莹坟茔于风中矗立，那个墓碑上笑得开心的少年，却再也不会回答他了。

　　“阿译，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来得及和你讲....”

　　顶着烈日站在墓碑前许久，方城一直陪着卓译讲话，讲了许多，讲了很多那些年没有说出口的情话，讲了初识时的步步为营让他主动告白，直到夜幕将至凄清孤寂的身影才摇摇晃晃的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方城回到s市后，转头就拥进了忙碌的工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