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境污染》与暗

11、第 11 章

　　司机沉闷着，只是如避蛇蝎般躲着陆泽的哥哥，雨伞半点也起不到遮挡作用，全身都已经湿透了。

　　看着灯火通明的一层楼，陆泽好奇的问道：“今晚大家都在吗？”

　　“是的，今晚比较特殊。”哥哥说话的声音依旧像块寒冰。

　　“是因为有新的住户搬进来了吗？”陆泽若有所思看着楼上亮起的灯光，在他的记忆中，有几家好像本来是没有住户的。

　　“一小半吧。”

　　往日阴暗的楼梯，这时候居然多出了些热闹的气氛，家家户户亮着的灯光逸散到了楼梯。
　　身旁跟着的哥哥以及一位在深夜里还要辛勤养家的励志司机师傅，让陆泽又涌起了几分高兴。

　　九楼，熟悉的门，熟悉的温馨感。
　　只要进了家门，就好似能够一瞬间抛弃在社会与人交往中带着的面具，轻松、自由、惬意的拥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世界。

　　陆泽先是倒了杯热水，然后热情的招待起有些畏缩的司机来。
　　“家里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客人了。”

　　哥哥正在摆弄他的电视机，随意的揭开那一层白色的阻隔物，插上电源，使劲拍了拍电视后屁股，雪花屏才跳出了熟悉的黑白画面。

　　桌上用盘子扣着菜，还有余温。
　　陆泽连忙盛了一碗饭，对面的司机师傅紧紧的抱着茶杯，一口不喝。

　　“您也没吃饭吧，给您也盛一碗吧？”陆泽询问道。

　　“好……”
　　哥哥扭过头来，似乎在关注着。

　　司机陷入了沉默，僵硬而又低低道：“不，不用了，我吃过了。”

　　陆泽再三邀请，但是司机师傅执意表示不饿，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充当着装饰物。
　　哥哥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家庭的温馨感立马充满了陆泽的心中。

　　不到十分钟，陆泽风卷残云的吃完了饭，甚至还意犹未尽的打了个饱嗝，麻利的洗刷完碗筷，舒服至极的躺在了沙发上。

　　“你吃好了么？”

　　“嗯。”陆泽点了点头，今天他的胃口格外的好，就连坐在沙发上消食的感觉都比平常要惬意些。

　　“那我们简短的开个家庭会议吧。”

　　“现在吗？我们不看电视了吗？”陆泽有些惊讶，然后挠了挠头。
　　“哥哥总不会害我的，按照哥哥说的去做就好了。”

　　他还是觉得开家庭会议什么的，显得太麻烦了，相依为命的两个人本就不需要太过于计较什么，陆泽觉得哥哥还是太过于善良了。

　　“并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

　　“什……什么？”陆泽张目结舌，“难道，我们还有什么亲戚上门了吗？”

　　他偷偷看了眼卧室紧关的门，有些坐立难安，很想进去将那些无耻的家伙揪出来大声的喝斥，但一想到这些人是哥哥领进来，他也只能难受的坐在沙发上扭来扭去。

　　“哥哥，如果是亲戚什么的话，请务必让我来沟通。”陆泽谨慎的就像是一只护着蛋的母鸡，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声音也大了许多：“虽然我现在的工资不错，每个月有足足六千五百元，但是。”

　　“我们要搬进广陵区，每个月就要存款一千元，还有哥哥的厌光症，每个月也需要存款两千元，再加上零零总总的花销，每个月又要支出八百元。”

　　陆泽使劲的掰着手指头，但是他想了半天，似乎再也没想到有什么支出的事项了。
　　大脑就像是一口气爬了九层然后憋着气又跑了下去，突然想到了。

　　“还有要给哥哥讨个老婆，那么彩礼钱每个月就需要……唔唔……”

　　一项冷静的哥哥居然显得有些恼羞成怒，恶狠狠的盯了陆泽一眼，在角落里已经缩头缩脑成了一件装饰物的司机师傅手抖着捧着茶杯，悄悄的咽了咽口水，注意到哥哥投过来的眼角余光，立马缩着头俯身捧着茶杯充聋作哑。

　　“早晚都要面对的嘛。”陆泽不满的嘟囔了句。

　　但是在随后哥哥冷冰冰的目光下，还是讪讪的笑了起来，端正的坐在沙发上：“那就按照哥哥说的好了！家庭会议！”

　　……
　　……

　　三分钟后，敲门声一阵接着一阵。
　　整座楼的居民似乎都聚集在了这座屋子里，而开门迎客的陆泽感觉脸都快笑的抽筋了。

　　其中倒是看见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住户，一个身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

　　光是楼里左右的邻居上门就花了大概十分钟，前前后后一共来了八波，几乎都是以一层的住户为一个团体。

　　门关了起来，家庭会议的人员已经全部到齐了。
　　陆泽又化身为勤劳的小蜜蜂，先是将地上快速的扫了一遍，然后找了半天实在是找不到椅子了，只能从卧室里将竹席给抽了出来，又铺了一层毯子，众人坐在地上。

　　翻箱倒柜找出去年年底吃剩下的瓜子，又拿着碗跟杯子确保每个人都捧着热水，种种琐碎的事处理完毕后，才抹了抹额头的汗坐在了角落。

　　于是，角落里的装饰品又多了一件。

　　“怎么？茶话会嘛？这倒是别具一格。”一个人打了个哈切，懒散的从次卧里走了出来。

　　陆泽顿时目瞪口呆，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哥哥，又使劲揉了揉眼睛，瞪大眼珠看着那个走出来的男人。

　　“两个…两个哥哥？”

　　二号哥哥毫不客气的从陈奶奶的手里抢过瓜子，然后十分自然的端起电视旁的陆泽的茶杯。
　　刚磕了两个瓜子，便嫌弃的吐了出来，“潮了，有股子霉味。”

　　“我以为你会想好好跟我谈谈。”一号哥哥冷冰冰的话语似乎并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熊熊的八卦之魂从陆泽的心里崛起，浓浓的八卦之火从脚趾头燃烧到了后脑勺。他仔细的竖着耳朵，盯着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哥哥，偶尔还回以一个腼腆的笑容。

　　“哦，他可真傻。”二号哥哥收回看向陆泽的目光，双手撑开搭在沙发上，整个身子像是无骨一样陷了进去，发出了舒服的哼唧。

　　陆泽若有所思的看了身旁的司机师傅一样，然后低声安慰道：“不好意思，我替我……额，哥哥道歉，他只是有些，心直口快，不是，他只是……嗯，抱歉。”

　　司机师傅低着头，嗓音压的极低，若非陆泽此前正在竖着耳朵听着哥哥们的谈话，他甚至都捕捉不到这位司机师傅的回应。

　　“你能不能闭嘴？”

　　陆泽委屈的用行动表示，他可以做到。

　　这个别开生面的家庭会议倒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不过他能够理解哥哥的用心，邻居们都是和谐友爱，对他们兄弟俩多有关照，如果硬要算起来的话，相亲相爱一大家也不难那么理解。

　　至于后出现的这位酷似哥哥的二号哥哥，就冲着他的长相，陆泽就无比的欢迎他加入这个大家庭，嗯……虽然他的言行看上去有些糟糕。

　　不过没关系，哥哥会调、教好他的。

　　“我想跟你谈谈，这还是我们之间第一次的交流。”

　　“是啊。”二号哥哥激动的高举着双臂：“让我想想我现在应该感谢什么呢？感谢上帝？感谢那轮释放我的圆月，不不不。”

　　二号哥哥将身体挪到了哥哥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最应该感谢的是你啊，我亲爱的哥哥。”

　　哥哥继续沉声叙述着：“我这几百年，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事情，咱们最终会怎样呢？我们都想杀了彼此，对吧？”

　　二号哥哥连连摆着手，与哥哥拉开了距离，“不不不，我亲爱的哥哥，我可从未有过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的声音中带着惶恐，但是脸上透露出的却是玩味与戏谑的笑。

　　哥哥执着的继续叙述着：“你代表了他的恶，我代表了他的善，但是我们从未想过，为什么不让他代表自己呢？一个人难道真的就只有纯粹的恶或者纯粹的善吗？”

　　“他会为了亲人自私，为了在乎的事产生恶念，这是无可厚非的，谁又能是一个圣人呢？他也会扶老奶奶过马路，也会给无家可归的猫咪偷食，这也无可厚非，谁的心底又没有善念呢？人，本身不就是这么一种复杂的生物吗？”

　　二号哥哥脸上布满了惊诧，站起身绕着哥哥转了好几圈，然后捧腹大笑起来，又在几秒钟之后收敛了笑容，阴沉着脸，轻轻的抬起头，随手将杯子打碎在了地上。

　　“我本以为，从那牢笼之中逃脱后，你或许会给我一个难忘的记忆。如果硬要说起来，这番谈话却是让我印象深刻。”

　　“可是……”二号哥哥走到哥哥身旁，蹲下来笑着注视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不去那里待上几百年呢？在那乌黑、逼仄、无声的牢笼之中，好好的感受一下，品尝一下孤独、疯狂慢慢吞噬你的滋味。”

　　视线的对接持续了大概十秒左右，二号哥哥才意兴阑珊的起身笑了笑，坐在沙发上自顾自的翘着腿，随意道：“看，其实你也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陆泽竖着耳朵充当着背景板，对话声时大时小，他也只能听了个大概，不过焦灼的场面让他明白，两位哥哥的谈话似乎从一开始就走向了一个很坏的结局。

　　“也许我可以帮你，我们可以共存。”

　　“共存？”他狂笑起来，扭过头冲着陆泽高声喊了句：“你听见了吗？你要有两个哥哥了！”

　　“真的吗？”陆泽激动的站起来，然后又讪讪笑了笑，低声嘟囔起来：“多好，两个哥哥，多好。”

　　司机师傅微微抬头瞥了他一眼，在不知不觉中将距离拉远了。

　　“他还挺高兴。”二号哥哥笑着说。

　　“我说过了，也许我们可以共存，让他去做选择而不是我们。”哥哥十分冷静的又劝了句。

　　“他？他能做什么呢？”二号哥哥头摇的像是个拨浪鼓，随意的站起身来，指了指旁边的人。

　　“他能做什么决定呢？这个八卦的死老太太？整天嘟囔着没有爸妈的孩子铁定是被遗弃的野种，整天见人就说与这样的人为邻居简直是倒了血霉？一个老太太对着一个五岁的孩子？”

　　二号走了过去，十分嚣张的拽着另一个人的头发：“亦或者是这个肮脏的像猪圈里的猪一样的家伙？哦不，猪都比他干净。”

　　“或者呢？是这个故意从楼上推他滚下去的两个孩子？还是他们父母嘴里所谓的为什么背后不长眼睛？”

　　“又或者是他？整天吵吵闹闹着要分手的模范情侣，只是因为他路过了门口，就被一个水瓶砸的满头是血？”

　　二号哥哥似乎讲的有些累了，重新坐到了沙发上：“看看吧，看看这些人，他们又有哪一个值得做出所谓善意的选择呢？”

　　“但凡有一个，亲爱的哥哥，我也不会出现在你的眼前了。”

　　“至少，生存来源于他们的馈赠，哪怕只是随手为之的施舍，那也不是不报的理由。”

　　“啧啧啧，可这个馈赠的前提是，他们得曾经有那么，哪怕是一刹那的真心，很显然。”二号哥哥瞥了眼坐在地上的居民：“他们并没有，只是单单为了捞取一些所谓的‘最美邻居’的虚名亦或者是街道办的一些补贴罢了。”

　　哥哥沉默了，屋内的气氛变得紧张而又怪异起来。

　　“还有些别的话要说吗？哥哥，如果没有的话那我就先告辞了，我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干。”

　　“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嗬嗬呵哈哈哈！让那些伪善的人，在深渊前好好的欣赏一下风景。”

　　“你离不开这栋大楼。”

　　二号哥哥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你不是已经猜到我准备怎么出去了吗？”

　　“你这样只会唤醒他的回忆，你确定如果我们被动的融合在一体，包括这些负面的存在，你还会是你吗？”
　　哥哥也终于露出了一丝慎重，难得的警告着他。

　　“回忆？不不不，那可确实是件危险的事，它是不安、焦虑、恐惧混杂而成的泥潭，浑浊、阴暗、寒冷，我又怎么会去唤醒他呢？”

　　“我只要杀了他，足够快就够了。”二号哥哥摊开手，“过程短的根本不需要唤醒回忆。”
　　说完，扭头冲着陆泽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来。

　　“所以，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哥哥。”

　　话题似乎又沉默了，二号哥哥对这个世界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哪怕是看着一旁的居民，他都能够研究上半天。
　　他的眼睛锐利而又深邃，仿佛透过厚厚的皮囊想要看清他们的心脏，为何这么黑暗肮脏。

　　陆泽还在一旁犹豫，尽管有些方面他听不太懂，比如说这些看上去和蔼可亲的邻居在二号哥哥嘴里的形象，但这并不妨碍他能看出两人之间谈话的不愉快。

　　这个温馨的家庭如果能够再住进来一位哥哥，那绝对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哪怕是在他上班时，能够有位亲人陪着哥哥一起看电视。

　　“你就不想搞清楚，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吗？”

　　“我不想。”
　　二号哥哥干净了当的拒绝了哥哥的试探。

　　“那些人也是对你呈恶的凶手之一。”

　　“人要学会包容，不是吗哥哥，你刚刚教我的。”

　　“那个堆着积木的孩子……”

　　“你在今晚，第一次让我愤怒了，哥哥。”

　　屋内瞬间阴冷的可怕，灯泡上缠绕着电弧，似乎要短路了。充当背景板的那位司机先生，他几乎像是一张纸一样贴在了墙上。电视机里正放着的那群敬业的演员们，在楞了不到半秒的时间后，立马自动切断了电源。

　　“是那些凶手。”哥哥平静的说着：“如果你想要迟来的正义得到伸张的话，就得先认同我的做法。”

　　三秒，十秒，一分钟……
　　就在陆泽紧张的盯着那盏忽明忽暗、闪烁不定的太阳能灯泡时，屋内紧张的气氛瞬间舒缓了。

　　“当然，正义应该得到伸张，哥哥说的对。”他咧着嘴笑了起来，说不出来的丑帅。

　　陆泽这才松了口气，这盏花了他整整八十元的太阳能灯泡总算是得已幸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