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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言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上次在医院里他摔门出去,有小半年了。
      她这几个月没有年初忙:整体打捞她固然插不上手,水下考古她能做的也有限;估价倒是在行,专家中有早几届的师兄,嘲笑她说:“好端端的小师妹,怎么就染了一身铜臭。”起哄叫她请客。
      好在室利国消费不高。
      要不是江华叫她在这边守着,她都想回去春拍;如今春拍正吃紧,她也不知道周朗过来做什么,于是站住,笑问:“周总怎么有空过来?”
      周朗回她微信:“周末。”
      言夏知道他胡扯:拍卖和展出很多都设在周末。
      手机又响。
      “我想见你。”
      言夏想嘲他几句,想了想还是闭了嘴。说到底上次他救她一命;嘴仗她又打不过;而且这人极之不要脸,连“始乱终弃”这种词都能翻出来给她定罪,因此只含混客套道:“晚安。”
      她穿过酒店大堂往里走。
      周朗跟上来,不敢逼太近,眼睁睁看着人进了电梯,便靠在电梯旁边给她发信:“我送张老过来,你不谢我?”
      言夏心里想这马马虎虎也能算在你的工作范围之内,也不是我求你……到底记得不与这人歪缠,就只敷衍道:“谢谢你。”
      “怎么谢?”
      言夏:“你别得寸进尺。”
      回到房间,发现那人又发了信:“我明早飞机回去。”
      两个人都想起去年九月,他劝她多睡会儿,她坚持送机。其实也不过一起多吃了顿早饭。
      言夏回了三个字:“辛苦了。”
      “我录了一段鼓乐。”周朗原想说“给你做起床闹钟”,又觉得她多半不会应,也就这么发了过去。
      那边过了许久才回了两个字:晚安。

      周朗照例开了她隔壁的房。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那段鼓乐,多半是没有,冲凉的时候都止不住沮丧。
      回来忽然看到手机闪了一下,拿起来看,微信显示“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就仿佛楼上的房客掉下一只靴子。
      周朗毫不怀疑,言夏不会给他一个痛快——他就是等到天明,也不会有第二只掉下来。
      周朗很明白这是种不必要的执念:不必去猜她到底发了句什么话,又为什么撤回;甚至这个人都不必多想。
      有句大俗话,天涯何处无芳草。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尽了就尽了,就好像他之于杨惠,言夏之于他。一段感情要开始,需要两个人同意,但是结束,一个人就能决定。如何忘掉一个人?找到下一个——找到更好的下一个。
      他试过。
      他失败了。
      这个世界上根本无所谓好或者更好,只有放得下与放不下。他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重新开机,慢慢把对话记录往上翻。对话集中在9月郑家酒会之后,到12月拍卖那晚为止。戛然而止。
      大多数都是语音。和大多数人一样,她并不乐于打字。录音和真实的嗓音听起来有微妙的区别。周朗想起一个论坛求助:一个失恋的程序员问,我和女朋友三年的对话记录够不够生成一个AI?
      他想起那天在海边,她问他会在室利国待多久。
      “一周吧。”
      “一周也挺久了。”她说。
      如果一周足够,那么平安夜她怎么会开心成那个样子?
      他往朋友圈里发了很多照片,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的照片,但是他总又疑心那些东西最终也没有被看到。
      他加了很多打捞和考古人员的微信,有时候慢慢翻,能翻到一些她的消息。有时候是被作为背景拍进风景里,有时候是集体照,或者夹菜时候一只手;工作群偶尔能看到她说话。但是都很少。
      她师兄说她不怎么参加集体活动。
      “戒心很重。”他说。
      周朗心里想,换个人经历这一切,戒心也轻不了。她说:“怕……再被你和杨小姐反手一刀……”他意识到在她心里,他当日所为,是插了她一刀。这个“怕”字跟在怕沉船不在公海,找不到沉船,和找到了捞不上来之后,轻轻巧巧,她大约想含混过去。她说她想回国,想回家。
      “我不想坐牢。”
      她显而易见不喜欢杨惠,但是她只对他PTSD。说到底还是他伤她比较重。也许她确实信任过他。
      周朗翻来覆去地想这些信与不信,到天亮才合眼。
      登机前他发了条微信给言夏:“你原本打算怎么结束我们的关系?”——如果没有那场拍卖?
      落地之后他收到回复,非常诚恳:“你回国,我回不去,需要什么打算?”

      到七月,沉船全部起出。天历和永嘉包机飞往K城。
      有不合时宜的玩笑说,要飞机失事,国内文博界能塌掉半壁江山。有人回复,恐怕不止文博界。
      杨惠和言夏接机。言夏不得不忍受和杨惠共坐一车——这时候她没想到还有更让她没法忍受的人在飞机上。
      预展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众人虽然之前就收到过图录,真看到东西还是啧啧称奇。
      有人笑道:“历来都是日本藏家手握我国国宝,国内痛心疾首。这批东西回国,让日本人知道了,能气剖腹几个。”
      周朗笑道:“普品的话,拍卖一批也未尝不可。”
      几个老狐狸你看我,我看你,笑而不语。有人拍了拍周朗的肩,语重心长:“小周啊,你还是太年轻。”
      “咱们国内年年往奈良往正仓院送游客送钱,人家借展肯借个仿制品都是看在两国友好的份上……”
      “国内文创发展得太慢了。”

      言夏充当了半个解说。
      在文案上下了大功夫,说起来跌宕起伏。郑磊当初如何从渔民手里买到瓷片,如何找人寄回国内咨询,如何大笔投入打捞却遭到亲族反对,英年早逝,如何吩咐妻儿保住股份,保住船队。
      然后是一波三折的拍卖。
      到她找到突破性的九曜纹瓷片一节,亲身经历,更绘声绘色。
      来者终究以文博界为主,与她师承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时候听她娓娓道来,如何孤身万里,险象环生而又矢志不渝,多半又是骄傲又是怜惜,纷纷寻思回国是不是要找机会给她申请官方表彰。
      虽然女孩儿只带着腼腆的微笑说:“其实也没什么……本分而已。换个人也会这么做。”
      唯有周朗知道她是在争分夺秒给自己抢功劳。
      有时候必须如此。
      有时候会做不如会说——何况这行。杨惠理所当然抢不过她。而他不想与她抢:这是她应得的。

      言夏退下来喝水,不敢喝多,含半口润喉。就听到背后有人说:“言小姐。”瞬间后颈的毛都竖了起来。
      “言小姐不必紧张。”宋祁宁淡淡地说,“该紧张的可能是我。”
      言夏含着水,没有咽下去。
      “她没有提过你,以至于我并不知道她有个妹妹。她看起来像是她父母唯一的孩子。”
      很正常,她做了很多年的唯一,我是个意外。言夏心里想。
      “你很崇拜她?”
      言夏摇头。
      “那就奇怪了。听说年龄差很大的兄弟姐妹多少会有一点——那支舞你就跳得很像她。”他转到她面前,仔细看了片刻,“这么看倒又不像了。”
      言夏把茶水咽下去。
      很清晰地感受到温热的水流穿肠过肚,妥帖抚慰沿途五脏六腑,这种感知让她镇定,镇定到足以面对这个男人:“宋先生找我费了不少功夫吧?”话出声,猫戏老鼠的氛围登时就破了。
      宋祁宁并没有动怒,反而露出欣赏的表情:“还好。”
      “我还以为宋先生已经忘了她。”
      “忘不了。”
      言夏点点头。她知道她不该说这个话,但她还是说了;就好像那晚她知道她不该跳《十面埋伏》,但她还是跳了。“我也忘不了。”
      “你很聪明。”宋祁宁的目光扫过周朗的背影。她应该知道这个男人保不住她,也不会保她,所以她给自己找了座更大的靠山。
      “我只是比较有运气。”
      “那你最好祈祷自己一直有运气。”宋祁宁饮尽杯中酒。

      言夏收到周朗的微信:“你还好吗?”
      “他怎么会过来?”她还是没忍住问这句。
      周朗:“他和南博馆长交情不错,是受邀前来。”
      言夏又喝了口水。
      “他现在不敢动你了。你放心。”
      言夏:“我知道。”
      她费这么大劲,不就是为了获得官方认可,不至于被他碾死得像一只蝼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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