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的恩赐》夺光

1、第一章

　　在日本的青森县，津岛家是本地首屈一指的豪门贵族，又兼其家谱中也多少上过一些能够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大人物，在当地居民的口耳相传中可谓是无人不知的钟鸣鼎食之家。

　　为了这份所谓华族的荣光，即使津岛家近些年岁其实早已不复巅峰时期的荣光，也从来维持着循规守纪、仆从成群的体面。纵使明面上已经没有那样封建的社会环境，但那维持不变的古旧祖宅、终日里低头匆匆而过的保姆家仆、庄肃沉默的日常生活，看起来整一个就活似仍生活在十九世纪初一般，透露着压抑的气息。

　　而津岛修治就诞生在这样的环境里。

　　津岛家这一代的家主名为津岛原右卫门，是个在高端教育资源下培育出来的普通人，具备一切封建大家主所应该具有的眼光与手段。

　　近些年国际上都在持续不断地开战，津岛原右卫门自诩眼光独到，没敢参与到那些战事中去，阴差阳错反而还保留了家族势力，自傲之下就不免享受了些，甚至在外面养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情人。

　　他的第一任妻子是家族联姻的对象，本身容貌不算上佳又性格沉闷，生下长子文治和长女惠子却不受宠爱，在家族势力衰败后更是不敢过问丈夫的是非，每天沉默寡言地活得像个幽灵。在情人带着只比长子小两岁的次子找上门来之后，这位本就惶惶不安的夫人变得更加郁郁寡欢，最终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

　　只不过自负身份的津岛原右卫门最终也没让这位情人进门，只认了次子英治入家谱，转头就娶了另一位高门贵女做填房。

　　能在津岛家已有正统长子的情况下让自家的女儿嫁过去，这高门的情况自然也是没落，津岛原右卫门娶她也只不过是扩展政界的人脉。但饶是如此，这位第二任妻子为了家族能够得到回报也相当拼命，生下次女爱子后又接连怀上第二胎，如愿育得幼子后便因为难产而死，留下一个因为牵碍生母而不受宠爱的婴孩。

　　虽说现代以来克父克母这一说法早已废绝，封建的祖宅中仍然流传下隐晦的谣言，世代服务着主家的仆从们思想上仍旧免不了迷信的说法，一个个在暗中交换着眼神。

　　津岛原右卫门本人受过先进的教育，年轻时也有砸钱进了著名的大学来扩展人脉，本身倒是没有其他人那么忌讳，却亦是不喜这个孩子天生的晦气，给婴孩取名叫修治后便基本不闻不问，只在整治一番后拨来仆人照看他，从能够开口说话起就去教导他规矩。

　　好在修治非常聪明，他近乎是妖魔般的智慧在一般人还只是牙牙学语的幼年时代就崭露头角，又因为太过年幼，到底还保留着一份孩童对大家长权威的顺从，于是竟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津岛原右卫门只在意他是不是乖巧听话，知道自己的幼子可能是个天才之后也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点头让他接受更高的教育，这一份浅薄的父子亲情也就短暂地保留了下来。

　　因此，当修治长到了五岁，津岛原右卫门还是只会在餐桌上见到他，对这孩子也只有类似于乖巧听话、守规矩、性格比较阴沉这点浅薄的印象。

　　只有平时贴身服侍的仆人知道，小少爷怪异得不像一个正常的孩子，却碍于家主没有过问不好言说，只好战战兢兢地服侍着一脸稚气的孩童，不敢去看那双仿佛能把人完全看透的鸢色双瞳。

　　但再怎样掩饰和平，津岛修治也终究是厌倦了这样循规蹈矩的生活。他的心理年龄成长得比一般的孩子快很多，很快就对家长权威这一套感到了厌烦与不屑。

　　在他人看来，掌握着津岛家大权的家主是所有人都要畏惧讨好的对象，但修治本能地就从家主的一言一行中看透了自己父亲大权在握下的本质，知道津岛原右卫门也只不过和周围的仆从一样是个普通人，因此失去畏惧之心。

　　修治知道自己现在的不足，他从书中大体了解过一番这个看起来与眼下生活截然不同的现代社会，也没想着直接与津岛家闹翻。但他也不愿意每天像个金丝雀一般活在这个压抑的囚笼之中，于是近乎是本能地利用着自己操控人心的天赋，抓住了身边仆人的把柄以获取生活上的自由。

　　贴身女仆在工作上敷衍了事，又企图勾搭家中的长子；男仆为了满足自己的赌瘾，悄悄偷窃了家中财物的边角料…等等等等。这些都是修治能够抓住证据作为威胁、又不至于让人狗急跳墙或者干脆反咬一口狡辩的小问题，被威胁的对象很容易就同意了小少爷看起来不算过分的要求。

　　——这也就是某一天，修治能够跑出津岛家的原因。

　　津岛修治是一个过分聪慧的孩子，他对人心的看透亦是他骨血中那自毁倾向的重要来源。但他现在到底也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在沉闷的津岛家憋了那么久，出来逛逛的时候也难免出现一些兴致勃勃的感觉。

　　虽然这个时候国际上都还处于战时状态，但青森本地其实看不到太多战争的痕迹，最多物价的上涨让人民时不时抱怨两句，但也没到伤筋动骨影响生活的程度。街上来往的行人看着修治一个几岁的孩子孤零零走在大街上，从脸蛋到衣着就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不免多看了几眼。

　　好在修治虽然是头一次出门，却本能般地很能看懂旁人的想法。他嘴甜又从不惹人嫌，配上那张精致可爱的小脸蛋，很快将那些担心他走丢的大人糊弄了过去，还收获了大堆小堆的零食。

　　但一个小孩子，尤其是一个整日里生活在房间里又不好动的小孩子，体力其实并没有多少。走出生活圈的兴奋感很快就过去了，修治挑了一个无人的地方坐下来，又饶有兴致地一个一个把零食拆开尝味道。

　　实际上津岛家封建归封建，伙食却是不差的，和这些大人小孩随手赠送的廉价小食品相比自然超出一截，但修治也不只是为了尝个味道。

　　体会了一番有别于家中的自由气息后，修治很快对这些廉价小食品失去了兴趣，随手便将一堆已经开封的包装袋丢下。

　　距离预估的时间底线还早，修治不是很乐意就这样直接回去。他走走停停看来看去，不知不觉又来到一条潺潺流动的河边。

　　这条河流其实也并不算太大，否则这附近也不见得会空无一人。它的源头又不出名，自己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顶多了也只能夸赞一句它周围空幽寂静的环境，倒多了几分赏景的情趣。

　　因此只是水。

　　清澈的、见底的、流动的水。

　　鸢色的双瞳眨了眨，修治一步一步慢慢走近了去看那水，不知不觉看得便有些痴了。

　　都说孩童是最有灵性的，眼下还被“津岛修治”之名束缚的孩子未必这么快就起了离别的念头，却依然被那种生与死之间朦胧的美所吸引。

　　是否叫这个名字的人都会与那诅咒般的命运纠缠不清呢？

　　没有谁知道这份答案，只是那孩子到底一步步地接近了。

　　因为时节而湍急的水流，足以夺走一个五岁孩子的性命。它漫过孩子的鞋底，再是脚腕，这一刻谁也不知道此地的下游是否会飘过一具浮尸。

　　而一切的悬案都终结于下一秒。

　　一切都无声无息，只有津岛修治在某些事物真正降临的前一秒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本能中发出警告的排斥、被无声无息侵入后的恍惚，接着便是…自心中升起的、前所未有的安宁。

　　在这一刻，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失灵了，修治恍惚间感受到自己似乎沉入了一片幽静的深渊，又如同被寂静的夜色所环绕。天生异类的灵魂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仿佛终于得以摆脱世间凡尘的侵扰，得到永恒的沉眠。

　　好难受…好想死…

　　自诞生以来、所有因为自己天生异常而被排斥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修治恍惚间回忆起了仍沉睡在母亲怀中那段无知无觉的岁月，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想要哭泣。

　　是谁都无所谓，带我离开吧…

　　幼童在黑夜的安抚下伸出了双手，仿佛撒娇一样对着不知道是何种事物的【存在】提出了请求。

　　然而祂却再没有回应。

　　在逐渐支离破碎的黑暗中，孩童稚嫩的指尖滑过一缕顺滑的质感。

　　——津岛修治终于察觉到了另一样事物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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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哒。

　　遵从主君的意愿，本以为已然废弃的人偶睁开了双眼。

　　流银长发，冰雪双瞳，样貌精致宛如雪中精灵的少年抱起年幼的孩童，在不断消逝又不断增生的冰霜中踏回岸边。

　　即使没有任何印记，凭借着冥冥之中的干预，便知契约已经成形。少年垂下眼眸，盯着孩童肩颈处显眼的咬痕看了一眼，仿佛顺手一般把没有一点润湿痕迹的衣领拉到最上，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情绪。

　　纵使是蒙神恩赐，但强行结契也本非他愿。要是个具有独立能力的成人也就罢了，谁知唯一合适的宿主居然还是个没多大的孩子。

　　少年往周围看过一眼，将昏迷的孩童细心地安置在干净的地点，不再受到抑制的冰霜便无声无息地处理好周围一切本不应该出现的痕迹。

　　只不过外界的痕迹好处理，身为大活人的宿主本人可不太好处理，尤其正常孩童并没有多少自理能力。

　　要怎么对宿主说明呢…

　　正常人的话，大概是不会喜欢被强行绑定的感觉吧。

　　少年安静地坐在一边等待幼年宿主的苏醒，只是心中闪过一些琐碎的念头。

　　那么，他理应做出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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