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被杀死的夏天》泛渊

2、第 2 章

　　我发出尖锐的叫喊声，身体狼狈地向后躲。我看到了刀，江烨手里居然拿着刀！

　　黑暗之中的他和两个月前跟踪我的那个身影重合，是他！一定是他！他就是收网的捕食者，他一定就是为了守在猎物身边才接近我的！

　　我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不受控地颤抖流泪。

　　然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应该说出更多的细节来佐证江烨就是那个跟踪我的人并且想要杀我的事实，但，我就是忘记了！

　　我总是这样，我甚至没有七岁以前的记忆，因为奶奶说我遇到了人贩子，被救回来后大病一场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现在无论我怎么和朋友倾诉，朋友都不会相信我，只当我又精神错乱了。

　　[夏天，接电话。]

　　[不是说了这几天不要出去吗？你为什么又不听话！]

　　[我马上来接你，站着不要动。]

　　当我从朋友家里跑出来以后，我的手机不断收到江烨的短信，它们和纠缠不休的梦魇一样让我崩溃。

　　我知道我现在的精神不太稳定，但我控制不住，冲动之下我用力摔掉了手机，七零八落的零件摔了出来。

　　一个薄薄的、十分小巧的圆形金属色零件滴溜溜滚到我脚边。

　　我低下头，鬼使神差地看向它。

　　是一个微型定位器。

　　我的世界天旋地转。

　　我想起江烨以前拿走我手机的事，我以为他是因为太爱我、太没有安全感所以想查我消息和通话记录，没想到……他居然只是想在我手机里装了一个定位器。

　　好讽刺。

　　在怀疑江烨想要杀掉我的时候，我居然还在因为江烨真的没有爱过我而难受。

　　＊

　　我还是去看了心理医生。

　　但我不是想要承认自己疯了，我只是觉得自己快要被最近发生的事情冲击到精神错乱，想从随便什么人身上获得认同。

　　这是高中同学一个多月前推荐给我的医院，听说是业内很出名的人。儒雅又温柔的心理医生看到狼狈出现的我时似乎很惊讶，但很快就为我倒了一杯温热的花茶让我放松。

　　我的话颠三倒四，医生却耐心地听我说完。他看我因为太多刺激而手不停地颤抖，就像是朋友一样向我提出，他有一个办法能让我迅速冷静下来，问我要不要试一试。

　　我同意了，然后我被安排坐在一个舒适的躺椅上，医生用一个怀表让我睡着了，这一觉是我有史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醒来时身体激动的反应已经消失，情绪也稳定下来。

　　“记得按时服药，你会没事的。”陆医生微笑着说。

　　我的确很快就没事了，精神状态也在陆医生的治疗下好多了。

　　如果，我没有看到江烨杀人的话。

　　我知道一定会有人说我彻底疯了，我也觉得我疯了，但我明明在吃过药以后冷静了很多，甚至还冷静地在江烨的手机里装了定位器，反过来跟踪他。

　　我当然不是什么变态，我只是觉得以我的精神状态去报警都不会有人受理，所以我想自己找到一些证据交给警方。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证据会来得这么快，并且那么可怕。

　　确切的说，江烨甚至是在虐杀那个人。我站在外面看着他拿着刀子在被绑住的那个人身上划口子，面目狰狞到和魔鬼一样不断质问着什么。

　　我的脑子好像又要宕机。

　　在极致的恐慌之下我的身体开始失控，明明知道被发现后果会很可怕，身体却不由自主踉跄着逃跑，废物般撞倒了旁边高高堆放的杂物。

　　我的精神又一次濒临崩溃，我记不住太多的细节，只记得我被江烨发现了，他结实有力的胳膊紧紧箍着我的腰将我抓了回去，然后像是疯狗一样将我绑在椅子上。

　　“你为什么要跟过来！”他发出了毛骨悚然的怒吼声，浑身因为激动而颤抖，然后冲上来捏住我的下巴，“明明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我就要问出那个人是谁了！”

　　“我只是想让你活着！”

　　“我杀了他有什么错！”

　　那张英俊的面容变得扭曲，他的双眸突然之间失去了光彩，变得狂乱且空洞，好像连灵魂都已经被癫狂的情绪所控制扭曲。

　　然后他又像是突然恢复理智一样松开了用力捏住我的手，用那双颤抖着的手胡乱地抚摸我的嘴唇：“嘘，不要哭了，别害怕，你不会有事的……”

　　“就留在这里好不好，留在我的身边，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陷入癫狂的江烨一会温柔一会又变成疯子，他身上还带着鲜血，整个人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被吓到不停大哭，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你疯了……”

　　“我是疯了！”江烨的表情痛苦又挣扎，看向我的眼神复杂到让我心惊。我说不好那里面到底是阴狠癫狂还是迷恋贪婪，他向我伸出手，又用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痛苦地将手强行收了回去，“我可能早就疯了……但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夏天，你相信我。”

　　我不信。

　　我不敢信。

　　我害怕。

　　我哭了很久，哭累了睡过去一次，醒来时我还是被绑在那栋废弃的建筑里，楼下隐约传来惨叫咒骂和求饶，是江烨在楼下折磨那个受害人。

　　我知道这是我唯一能逃跑的机会，我拼命去挣脱身上的绳子。

　　可能是之前江烨在癫狂状态没有把我绑得很紧，我将自己挣扎到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以后，手腕处明显感觉到了松动。我继续挣扎，手腕很痛但我不敢停下，终于在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时将自己解救了出来。

　　哒……哒……哒……

　　轻微的脚步声在安静的黑夜响起。

　　哒……哒……哒……

　　脚步声的主人似乎在向这层楼靠近。

　　我心里怕得要命，快步冲向窗户，发现这里是二楼以后鼓起勇气对抗着害怕，在江烨看到我之前直接跳了下去。

　　“夏天！”

　　我听到江烨在喊我，我摔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爬起来时脚腕疼得厉害却不敢停下来，一瘸一拐向其中一条巷子逃跑。

　　我第一次跑得那么快，心里的压迫促使着我不断向前，我不敢回头去看，身后踏踏作响的声音让我跑到肺部都发疼，终于，我看到了前方一道刺眼的车灯，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嘎吱——”

　　轿车猛地停下，车里的人似乎发现了我，他推门下车，然后很惊讶似地叫出了我的名字：“夏天？”

　　“救救我！有人要杀我！”我甚至没听到他叫我，无头苍蝇一样撞上去。

　　对方面容十分和善：“好。”

　　＊

　　我逃上了车，浑身颤抖着穿越黑暗。

　　“陆医生？”我精神恍惚，“真的是你吗？太好了……你又一次救了我……”

　　我语无伦次地感谢他，陆医生回过头很认真地看着我惊恐之下的脸，突然说：“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什么？”

　　陆医生笑了笑，玻璃镜片下折射出他眼底的兴奋：“我还以为是你装的，不过……这样也很好。”

　　我听不懂陆医生在说什么，他也没有向我解释，只是从中央扶手箱里面找到了一双塑胶手套和口罩，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戴上。

　　然后突然停车，用帕子捂住了我的口鼻。

　　我的眼睛猛地睁大，整个人本能地挣扎但无济于事，很快失去了意识。

　　＊

　　我想起我为什么会失去七岁以前的记忆了。

　　我在半梦半醒间看到了那时被亲戚当做拖油瓶遗弃的、无家可归的我。我很饿，很脏，很多人都躲着我走，但一个活泼的男孩不嫌弃我脏，央求他的妈妈给我吃的。

　　最开始妇人只是带东西出来给我吃，后来给我一些男孩不穿的旧衣服，再后来她把我带回去洗澡，再帮我剪掉乱糟糟的头发，给我戴可爱的发卡。

　　然后她就死了。

　　不只是她，还有我交到的新朋友，他的爷爷，和一个很小的妹妹。

　　杀死他们的是一位长相斯文秀气的青年，他似乎是第一次杀人，找上门时还有些紧张，直到迷晕了妇人后才表情轻松了很多。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起来，他控制了手脚不灵活的老人，绑住了哭闹不止的小孩，把他们一个一个糖葫芦似的绑在一起，然后像是在做什么研究一般，冷漠中带着欣赏地虐待他们，观看他们心理防线崩塌的可怜样子，最后才心满意将他们都杀了。

　　血，到处都是血。现场如人间炼狱，初次杀人的凶手兴奋又害怕，也因为他是初次杀人，才没发现当时房间里还躲着一个人。

　　我因为和朋友玩躲猫猫而藏在柜子里，于是目睹了可怕的一切。

　　我太害怕了，怕到精神崩溃记忆错乱，所以在我逃走时犯人记住了我的脸，但我却在这之后大病了一场将他忘了。

　　我忘记我的爷爷奶奶并不是我真的亲人，他们只是捡到了昏倒在门口的我，在发现我什么都不记得后把我当成了他们的孩子。

　　“你知道当我在那张高中毕业照中看到她时有多惊喜吗？”陆医生的声音兴奋到了极点，“她竟然在离我那么近的地方好好长大了！”

　　“我让那个学生推荐她来我的医院，发现她居然把什么都忘了——让她想起来，在恐惧中死亡更有趣不是吗？”

　　“你不会真的以为那些人都是同一个人杀的吧？他们只不过都用了我提供的杀人方式罢了，你抓到的只是其中一个。很有意思吧？催化聪明人变成杀人的工具比我自己动手还有意思。”

　　“你来晚了。”

　　“她要死了。”

　　我好疼，浑身上下都在疼。我听到有粘稠的液体滴滴答答砸在地上的声音，我的身体越来越冷，耳边隐隐约约听到的是打斗声和陆医生同江烨的对话。

　　陆医生的脸和回忆里那个杀了一家四口的斯文青年重合。

　　原来他一直都在找我，一直都想要杀了我。

　　我是当年唯一活下来的目击者，我会死在被他找到的25岁，不是他亲自动手也会是他精神控制下的那几个杀人犯。

　　我努力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血色。眨了眨眼，有血从我额头上流下来，让我连他们的身影都看不清了。

　　那……江烨呢，他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说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他是早就知道我会死在25岁生日的时候吗？

　　他为什么会知道？

　　还有好多疑点我都没有得到答案，但我好像没办法知道了。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听到了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还有逐渐靠近过来的嘈杂人声。

　　我又一次看到了一个莫比乌斯环，只是这次的颜色很淡，淡到风一吹就会消散。

　　等等，我为什么要说‘又’。

　　我在一片混乱中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