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你的时空》陈关情

2、白光

　　别墅位于西阳市远郊的乡下，多年前乘“建设美丽新农村”之风，家家户户都推倒了砖瓦老房，盖起这种风格整齐统一的建筑。

　　自3月份丧尸大规模爆发以来，到现在已经半年有余，原本安宁僻静的村子被糟蹋破坏得不成样子，满目破败荒凉，村口刻有“周村欢迎您回家”字样的牌子缺了半块，剩下的部分血迹斑驳，像是恐怖片里的场景。

　　这里俨然成了鬼村，大白天里不见半个人影，入耳只有鬼魅般惊悚的低沉吼叫，来自眼球苍白灰败、青紫纹路爬满全脸的丧尸。

　　它们游走于各个村落，试图寻找属于人类的气息，张嘴将其穿肠破肚，啃咬入腹。

　　忽然，微风吹起，似乎带来一丝这种特殊的味道。

　　好几只丧尸原地停顿片刻，紧接着咆哮狂奔起来，那声音直叫人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它们带动其他不明所以的丧尸也跟随而来，循着气味成群结队集中在这栋别墅门前，比狗还灵的鼻子凑到门缝旁，浑浊苍白的眼球一转，霎时血口大张，挥舞着僵硬的手臂疯狂砸向防盗门。

　　防盗门后钉着木板，堆放着家具，外面每砸一下，这些物件都会跟着颤动一分。

　　别墅一楼客厅，骨瘦如柴的女人伏在地上，黑暗中眨动几下凹陷的双眼，默默忍受着门外疯狂的动静，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以往的经验告诉她，等过一会，丧尸发现撞不开门，就会慢慢离开这里，去寻找其他活物。可是如果她敢发出半点属于人类的声响，那丧尸起码要在门口围上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砸门声愈发狂躁，催命似地重击在防盗门上，女人伸出纤细如鬼爪一般的双手，紧紧抱着头，身体像大虾一样弓起来，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细细发着抖。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对她来说仿佛十年那样漫长，直到天穹从晴空万里到残阳如血，晚风吹散那么一丁点从门缝里飘出的人类气息，癫狂嗜血的丧尸们才停下动作，茫然地眨眨眼，先后离开她家门口。

　　很快，连晚霞也消失了，夜幕笼罩着大地，屋内屋外终于变成了一样昏暗的颜色。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女人根本直不起身，正在被一种难以忍受的灼烧感给刺痛得辗转反侧，这种感受来自她差不多一个星期没有进食，无奈之下只能拿纸混着一点点在三楼露台收集勉强到的雨水填充的胃。

　　肚子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导致女人逐渐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她撑起身体跪趴在地上，梗着嗓子干呕了几下，什么都吐不出来。

　　极端的饥饿让她的大脑出现短暂的眩晕，而后便是持续不断的心悸心慌，手脚不由自主地哆嗦抽搐，不受控制，她的额头抵住冰凉的地面，干瘦的脸皱成一团，呼吸变得苦涩难捱，全身上下承受着无边的痛楚。

　　以前总听老人讲，快死的时候，人是会有预感的，她觉得，此时自己好像快到了那个极限。

　　活活饿死的感觉实在太痛苦了。

　　痛苦到她疯狂地想要自我了断。

　　还不如那群丧尸直接破门而入，给她来个痛快。

　　继续撑下去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了，反正她的家人、好友，都已经不在人世。

　　求生欲在她身上一点点消耗殆尽，她忘了自己刚才是如何在丧尸的攻陷声中保持沉默，只为再多活一时片刻。

　　算了吧。

　　疼痛间隙，女人手脚并用，拿最后的毅力支撑着身体，凭借对家的熟悉，一点一点摸索着朝客厅旁边的杂物间爬去。

　　推开门，这个小屋子空间有限，只有靠着墙角摆放着一个老式柜子和一个小床头柜，里面用于放置杂物，地上散落着一些菜刀铁棍铁锹锄头之类，农村常见的防身武器。

　　现在并不是末日降临之初，女人也不是始终都待在这栋房子里，刚住进来的那段时间，她还怀抱希望，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重新拿起武器，从牢笼里走出来，杀出一条生路。

　　可没想到，这一困，就是两个月。

　　两个月，足足六十天，一栋占地不过两百平的别墅，她在这里耗尽了体力，也彻底失去了希望。

　　她靠在杂物间墙边，大口喘着气，在地上摸索一阵，想找个趁手的工具，可惜这些工具都是打丧尸用的，一般都比较大比较长，不太适合拿来对准自己。

　　停下手中的动作，她安静了几分钟，而后忽然抬眸望向墙角的位置。

　　其实女人什么都看不到，因为屋子里实在是太黑了，但她的目光偏偏像是能穿透昏暗，精准地落在那个小床头柜上。

　　那里面，有一个木盒子，盒子里有一把锋利的匕首。

　　她绕开满地的工具，爬到柜子旁，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伸手朝里面一摸，果然就让她摸到了一个表面略有些粗糙的物件。

　　这是丧尸爆发之前女人收到的一件礼物，朋友送给她的，轻盈又精致，而且是开过刃的。

　　只是那时的女人没有想到，将来有一天，她会亲手拿着这把礼物，扎向自己的胸口。

　　手指按到一处突起，她轻轻一转锁扣，木盒子就被掀开了。

　　利刃冰凉，触碰到的一瞬间，女人从心底升起一丝寒意，她怔愣片刻，握住温度正常的刀柄，将匕首从盒子里拿出来。

　　身体倚着柜子，她慢慢调转手中匕首的方向，将利刃指向自己。

　　到这种时候，手反而不抖了。

　　由着力气往前轻轻一推，锋利的刀尖划破她胸前单薄的衣衫，大约半厘米长度的尖端没入干燥的肌肤。

　　血液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很奇怪，明明她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血却越流越多，源源不断。

　　痛感袭来，她的眉眼却弯了一下。

　　很快，就不会再痛苦了。

　　就在她要用尽全力将刀柄全部捅进身体时，身边似乎有种不寻常的气息流过，柜子里突然传来“嗡”的一声。

　　这声音非常突兀，女人愣神一瞬，手中的动作也随之停滞下来。

　　如墨般的黑暗中，一团明亮的白光忽然凭空出现，就在放着木盒子的那个抽屉里。

　　刀尖离开皮肤，只听“咣当一声”，匕首从她手中滚落到地上。

　　伤口还在往外冒血，疼痛刺激着女人的神经，反而让她不再浑浑噩噩，比刚才更加清醒。

　　她转过身体，不管那诡异的光芒刺痛了早已适应黑暗的眼睛，伸手从抽屉里拿出散发着光亮的物体。

　　待瞳孔适应白光之后，她稍稍蹙眉，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手里拿着的东西。

　　居然是一部智能手机？

　　刚才那突兀响起的震动声，就是开机时会发出的声音。

　　这不是她在末日之前常用的那一部，那部手机早就被她遗失在回家的途中，况且末世之中手机这类东西基本无用，她身上早就没有了电子产品。

　　眼下的手机型号很老，已经退出市场好几年，是她上大学期间使用的那一部，毕业之后没多长时间，她就换新手机了，而这部旧手机则被她取出SIM卡之后便随手扔进杂物间的小床头柜里，如今都过了六七年。

　　这些年间，她没再碰过这部手机，也就渐渐忘记了它的存在，刚才从抽屉里拿匕首时，一片黑暗中，女人没看到里面的手机，也压根没想起来抽屉里面还有这么个东西。

　　一个已经过时的老物件而已。

　　关键是，手机不该在这时候亮起来。

　　自从不用这部手机之后，女人从没给它充过电，况且末日降临已半载有余，整个周村早在几个月前就彻底断电了，就算断电之前有人给这个手机充电，那么到这时候，电量也早该耗光了。

　　她深呼吸着，稍稍遏制住狂跳不止的心脏，凑近手机仔细观察，发现右上角的信号和网络全部没有，电量则始终显示为0%。除此以外，和其他正常的手机相比，只是型号老了一点，没有什么区别。

　　两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没有黑屏锁屏，没有自动关机，手机始终亮着，像是在鼓励她做些什么来改变现状。

　　女人眸中逐渐聚集起新的光芒，莫不是上天看她可怜，借用神明的力量在帮助她？

　　虽然给她一部手机，还不如给她一点食物。

　　有总比没有好，女人满脸惊喜的神色，匕首早就不知道被踢到哪里了，自戕的心思顷刻消散，嶙峋的手紧紧攥着手机，仿佛在把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低头，目光掠过屏幕上寥寥几个app，最后落在左下角的电话图标上。

　　灾难爆发半年有余，通讯早就全断了，没有网，没有信号，一部老旧的智能手机，可以用来干什么呢？

　　别墅内死一般寂静，偶尔能听到门外远处传来丧尸嚎叫，那声音与风声混杂在一起，仿佛来自幽冥深处。

　　女人想起被困在此之前，曾经在市里见到过的西阳市平安救援队标志，她记得救援队的电话，并且据说这个号码就和其他紧急电话一样，在没有任何信号的情况一下一样可以打通，只要救援队里还有人可以接电话。

　　她也不管手机里根本没有电话卡，干脆死马当活马医，颤抖着手，指尖轻点在屏幕上，输入心中默念的那串数字，随后按下拨号。

　　手机来到通话页面，不多时便响起电话接通之前的嘟声，一下一下有着固定的节奏，虽然希望相当渺茫，但她还是默默祈祷着，盼望奇迹发生。

　　最后一下“嘟”的声响过之后，手机微震一下，电话居然真的接通了！

　　手机那头率先“喂”了一声，听起来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生。

　　那声音充满了阳光朝气，仿佛嫩芽钻出地面，枝头吐露绿叶，山泉迎接清晨，瞬息便在女人的心口绽放出世间最柔软的花瓣。

　　在没有电，没有信号，甚至没有电话卡的情况下，女人没想到救援队的电话还真的能打通，不敢置信加欣喜若狂之下，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眼泪瞬间便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