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姣》壹拾壹

1、七夕市集

　　大夏国最南边儿的海边小镇海陵，七夕市集正开的热闹。市集从七月初一开始，整整开了七日，却是一日比一日热闹。今儿是七月初七的正日子，街上人头攒动，车马都被堵在了市集两头，很难畅快的进出。卖吃食的，卖各种奇巧小玩意儿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这番热闹的景象，与都城里的春节前夕比起来都不相上下了。任谁也想不到，海陵这个有地方志不到百年的小渔村，会有今天这番景象。海陵隶属梧州，曾经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过是借了当今圣上开海禁，组海军的光，一夜之间被全国上下所知。海军开拔出海，宣扬国威的港口，就选在了海陵。

　　要说海陵的地势也是得天独厚，背靠山三面环海，还有金角湾这个天然良港，吃水深且终年不冻，水流稳定。一山之隔的梧州更是大夏国的粮仓钱库，下属几座主要城镇物产丰沛建制成熟。环绕的大海，带来了许许多多新鲜的事物和人，也造就了今天热闹非凡的海陵。

　　金角湾从海陵东南延伸入海，形似牛角，向内凹陷的一面停泊着各种各样的船只，码头上，装卸货物的，补给物资的，招人干活的，买进卖出的，一年到头都是生机勃勃。而隔壁的斜街也被带火了，商铺鳞次酒肆栉比，直接取名叫金角湾斜街。而七夕市集几年来就一直开在这里，聚拢了人气的地方自然就容易聚财，商人们都精于此道。

　　过几天就入秋了，内陆已经凉风习习，可海陵此时正闷热的厉害。海上的大雾已经弥漫了月余，走几步路衣服就像贴在身上似的，浆洗了的衣服总也晾晒不干，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让人难免烦躁。

　　“唉唉唉，你踩着我脚了！”

　　“看着点儿，别往人身上撞啊！”

　　“这物件我先看上的，放着！”

　　“看一看，瞧一瞧喽，肯定是您没见过的果实花样！不好吃，不要钱！”

　　“我这水，可不一般，这是七仙女儿下凡洗澡的水，喝了这’双七水’包你百病不生！”

　　“哥儿、姐儿，都来瞧瞧，准保有合心意的玩意儿。”

　　金角湾斜街里虽然拥挤闷热，可人们也舍不得这份热闹。

　　“大小姐上街了！”斜街的北面忽然响起了饱含喜悦的尖叫声。

　　“什么？真的？假的？”

　　“哪里会有假，那位一贯爱凑热闹。”

　　“听说她都连着逛了六日了，今儿还以为碰不上了呢。”

　　“哈哈，又有好戏瞧了。”

　　“大小姐的马车进了街口啦！”这条消息迅速的从街头传到了街尾，大商铺小摊位就像被触动了什么机关，店家也顾不上推销商品了，甚至有的摊主把东西往询价的客人怀里一塞，迫不及待的要把人打发走。

　　“这件昨儿摆过了，这件前儿摆过了，哎呀，真是的，早知道那件就别卖了，贪小便宜，这次亏大了。那物件大小姐肯定没见过，定能卖个好价！”摊主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瞬间能把摊位上的东西更换一遍。

　　小本买卖本就是卖个新奇不足为怪，可一贯走高冷路线的大铺面里此时也乱成了一锅粥。“快去把那匹古里国的布取来！我管她甄太太还是贾太太订了，只要大小姐相中了，违约金我双倍奉上！”

　　“快去库里，把昨儿刚到的那套暹罗鸦鹘石钗环取来，省得我再跑一趟府上了，让大小姐过过目，看看相得中不？”

　　被店家掌柜的晾在一旁的客人，也没见恼怒，反倒笑盈盈的立在一旁一副准备前排看戏的兴奋。要问观众期待到什么程度，只要看刚刚连脚都落不下的街道现在居然给马车让出了道，大概感受一下就行了。

　　一架马车嘎达嘎达的出现在众人眼中，驾车的马通体雪白找不出一根儿杂毛，众人第一次注意到原来马也有眼睫毛，又弯又翘忽闪忽闪的搔得人心痒痒。车上不是车棚子，而是像帷帐一样垂下了几层薄纱。

　　识货的小姐太太们咬碎了一口银牙，这料子从海上来，那地儿叫啥“榜葛刺国”，反正他们也不关心这个，可他们那儿出产一种料子，丈余不过小小一把，透亮轻柔还垂坠，不仅不粘皮肤，贴在身上还凉凉的。价钱就不必说了，主要是不好找。前阵子几个小姐聚会，有人用这料子绣了块儿帕子都被大家羡慕嫉妒恨了半天。现在，这料子不要钱似的被当成了帷帐堆叠起来。不过，可真好看啊。层层叠叠的，随着马车晃动，像甘醇的冰酪饮喝一口从头凉到脚。

　　不，不是料子带来的视觉效果，而是直观感受，这帷帐里，得放了多少冰块儿，才能让走过的地方都变得凉快透亮！真奢侈啊！要知道，海上来的水果得用冰镇着送进内陆，随着温度升高这冰价也是一路攀高。

　　可是，别人比自己拥有的多一点的时候，还能眼红；多了许多许多点，就连眼气的念头都兴不起来了，只剩感叹。

　　“人家怎么就这么会投胎呢！”有人生来面朝黄土，有人生来脚踩祥云，所以说，投胎也是个技术活。

　　“唉~”一声叹息叹出了大家的心声，可声音却是从马车里传出来的。一只素手撩起了帷帐，骨肉均匀不似一般大户小姐细白，随着动作，连小臂都露出了半截。有那守旧的已经皱了眉头，海边的穷苦人家，姐儿也有下海打渔的，赤脚总是难免。可这规矩人家的姐儿就很少如此，特别是海陵虽然富却有点儿暴发户的味道，姐儿们对自己更是比着内陆的要求还要严上几分，生怕别人说自己不是。可马车里这位，倒是浑不在意。

　　“唉~”又是一声叹息，这次帘子撩开了半截，一张明艳的小脸儿枕在了手臂上，满脸的生无可恋，双唇微抿透着委屈。“我讨厌七夕，讨厌海陵的秋天！闷死了！”

　　“噗”一声轻笑传出“大小姐，您前几日逛这乞巧市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马车里轻笑的人正用扇子扇着一大盆子冰，给小姐送去凉风。

　　“唉~”露在外面的小脸儿，都委屈的快滴出水来了。“她们都不出来陪我！”

　　“众位太太小姐，要不掌家，得主持家里七夕乞巧；要不新嫁，正是要在公婆丈夫面前赔小心；要不未嫁，今儿人这么多，可不被家里看得严实！”说话的人腹诽道，哪个像你，如此清闲，说逛街就逛街，说不归家就不归家。

　　“唉~”大小姐继续叹气，沿途的人们，都露出了不自知的笑容，呵呵，看给孩子委屈的！说的话一团孩子气，可她却不是什么孩子了，甚至喊她一声“大小姐”都不是很恰当。因为未嫁的女孩儿，喊声小姐、姐儿，这出了嫁的女子，却要随了夫家，XX家的、XX太太。可这位在海陵，就是奇特的存在，即使她嫁人已将近三年，大家还是改不了口喊她XX家的，都习惯喊她一声“大小姐”，因为，她是大家的，是海陵的“大小姐”。

　　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抓住别人的目光；要是做了什么，就更是让人错不开眼，而“大小姐”就是这样的存在。她的衣食住行言谈举止都能被人津津乐道，甚至有说书的专门爱讲她的八卦，男女老少都爱听，大小姐本人甚至也曾钻到说书的酒楼里听乐，听到高兴处，还会击掌叫好。在民风淳朴，女子讲求贞静贤淑的大夏国，也算是一朵奇葩了。

　　“大小姐，咱们今儿个从哪儿开始逛？”

　　大小姐有气无力的摆摆手“别，我都要被太阳烤化了，咱们今儿不逛了。”

　　那人微微松了口气“那咱们回吧，家里说不得还等您吃饭呢，咱们也出来半日了……”

　　“等等！”大小姐阻止了对方过早的庆幸“去回澜阁！”

　　“……”摇扇子的手停了停，那人憋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最终只得像以往的无数次一样，憋出一个字“是！”

　　马车轻轻的来了，又轻轻的走了，没有在任何捧着稀奇珍玩的商人面前顿足，穿过了本应拥挤的街道。等马车走远了，乞巧市才恢复了刚刚的熙攘。

　　“她要从码头去回澜阁，是不是得比穿过这里快一盏茶的功夫？”不知谁道出了心里的疑问，周围空气莫名一窒，随即大家又释然了。不过是驾马车从拥挤的街市穿过而已，算得什么新鲜？大小姐一日不作妖，海陵的风都吹得不对劲，他们茶余饭后拿什么当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