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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番外(二) ...

  •   番外(二)
      莫听和阿吟一岁多的时候同时学会了走路,莫诉突然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以前他们不会走的时候,偶尔也会胡闹哭个不停求关注,直接扔在小竹床上就是了,哭一阵儿累了就乖乖睡了。现在可倒好,一哭就伸着胳膊过来求抱。莫辞有时候不在家,他须得为家中碎银的问题操心,莫诉就留在家里照顾两个小家伙。
      烧菜的时候呢,原本是不用分太多注意力给他俩的,现在两人满地乱跑,时不时就会打翻东西。莫诉怕他们伤了自己,又腾不出手来照看,于是拿自己的鞭子将两人拴在了竹竿上。
      莫听从小就鬼灵得很,两天的功夫就学会了怎么解开绳结,再复杂的都难不倒他,还会支支吾吾地嫁祸给阿吟。终于有一天,莫诉忍不了了,道:“莫辞,今天你留下,我出去赚钱养家!”
      莫辞扑哧一声笑了,揪着莫听的脸蛋,一手拉着阿吟,问道:“你们是不是给长姐添乱了?”
      阿吟摇头,莫听也摇头。
      莫诉摊开手,道:“从今天开始轮换,我也要出去逍遥几天。这两个小崽子就交给你了!”莫诉将长鞭系在腰间,背上竹篓上马离开。竹篓里是十几颗新鲜的竹笋,还有一些竹篾扎的小玩意儿。莫辞在手艺方面,一直很精通。莫诉常揶揄他:“你该不会是鲁班再世吧!”莫辞这时候就会装老成:“你少恭维我。”故意把每个字的字音拉长,一副老派的样子。
      等到莫诉走远了,莫辞就会把两人高高举起来,让他们坐在晒薄荷的竹簸箕里,然后给他们即兴跳一曲彝族的舞蹈。那是他从集市上表演的戏团里学来的,只能说学了不足三成。虽然在莫听和阿吟的眼中,二哥拙劣的舞蹈活脱脱地像只大狗熊,但还是十分配合地卖力拍着小手。
      “二哥……好棒……棒……”莫听小时候嘴很甜,将莫辞和莫诉哄得团团转,但后来长大些,便再不肯说如此腻歪肉麻的话了。八岁的时候,莫诉问他:“你还记得小时候撒娇是家常便饭,那叫得心应手、手到擒来吗?”莫听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道:“长姐肯定是认错人了,你说的定是阿吟。”阿吟老远就听到莫听在信口开河,但也不反驳,冲二哥歪头一笑,露出酒窝的同时还露出了她的小豁牙。
      “如果你们能乖乖在这里玩儿的话,长姐回来我们就揪她一根头发怎么样?”
      那时候天真的莫听和阿吟还以为头发丝是什么无价的宝贝,竟被莫辞蒙骗得不懂反抗。于是莫辞无比自在地在厨房做好了菜,还给莫听和阿吟准备了米糊,而他俩全程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小竹笼子,里面是莫辞抓来的蛐蛐儿。
      等莫诉回来的时候,两人望着手里的头发丝儿,才后知后觉地大哭一场。但掺了糖的米糊及时地中断了这场哭泣。
      “看来你对付这两个小兔崽子很有一手,要不今后都交给你了?”莫诉说道。
      “收起你这谄媚的嘴脸,白天你还说轮换呢。我不同意。”莫辞假装义正辞严。见莫诉从刚才央求的样子换成了长姐命令式的表情,莫辞才又讨饶:“长姐,小孩子新鲜劲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这招明日就不顶用了,你得容我再想个新招来骗,不,哄他们?”
      莫诉一筷子下去夹中了莫辞正在夹的一块肉,道:“你先帮我想个招,我就答应你。”
      “遵命长姐,我想好了明早晨告诉你。对了,今天这碗谁洗?”
      “你洗!”“你洗!”两人异口同声。
      莫听和阿吟被两人突如其来的高亢嗓音给吓到,睁圆了双眼,然后又有滋有味地喝起米糊来。莫诉和莫辞放低了声音继续较劲,“你洗。”
      最后还是莫辞败下阵来,道:“我输了,我洗。”
      莫诉笑吟吟地找来几颗石子,往空中一扔,两只手分别接过,“你们猜这只手里有几颗。”
      莫辞虽然在刷碗,但听声音也能辨出莫诉手里各有几颗,他十分冷静地发话,干扰莫听和阿吟,“左手三个,右手五个。”
      这实在是一个考验信任的游戏,莫诉伸手在两人眼前晃晃,问他们要不要二哥的答案,阿吟常常会信,莫听则会自己随便猜。当然,阿吟赢得时候多,莫听不肯乖乖挨弹脑瓜的惩罚,就蹒跚着去抱莫辞的大腿。等到他三岁时能健步如飞的时候,就开始嫌弃这游戏的幼稚之处,不愿意再玩儿了。
      那时候,莫诉和莫辞就翻出些启蒙的书册来,都是寻常的四书五经之类,并《千字文》《百家姓》,晨起便先诵读一个时辰,等到睡前再温习。
      阿吟喜欢诗词多一些,莫听则更偏好纲理伦常类的读本,等他们都记诵地滚瓜烂熟后,字也识得差不多了,便从书架上自己挑着看。于是兵法诡道、词曲话本,甚至是经商技巧、志怪奇闻类的杂书,两人聊起来也颇为头头是道。
      莫辞和莫诉真的轮换着出去卖竹笋和竹篾制品,后来又做了不少灯笼,莫诉的山水画不错,也会一并拿出去卖,四个人在竹林深处本就是自给自足的生活,也不要用金山银山,总之十分逍遥。
      莫诉在家的时候,开始教两人鞭法,她给两人准备的都是比较细软的绳子,吃不上力道,怕他们伤了自己。鞭法最讲究灵动,攻击范围广,也能对付刀剑一类的硬兵刃。她最为玄妙的一招就是能以长鞭圈住鸟雀、蜻蜓、蝴蝶一类,且不伤它们的翅羽分毫。莫吟看着开心,但苦练了半年也最多只能兜住一只蝴蝶,莫听伸手一抓,捏着粉蝶的翅膀在阿吟面前挑衅,成功地气哭了阿吟。
      除了这功夫,长鞭还能辅助轻功的施展。莫诉将长鞭向高处一抛,鞭梢绕住竹子上端。趁着竹子向下弯的瞬间,利用其本身的韧性纵身一跃,人已经站于竹海之上。
      阿吟和莫听站在地面上,看长姐似乎变小,人随着竹海的荡漾上下起伏。
      这一招显然比捕鸟雀有意思得多,引起了两人极大的兴趣。阿吟比莫听灵巧些,在莫诉的鼓励下很快掌握了诀窍,但她并不是站在竹涛之上,而是缠住竹屋的柱子,往房顶上翻。她笑嘻嘻地冲莫听做鬼脸,在激将法的打压之下,莫听也做到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莫听开始迅速地抽条长个儿,已经比长姐还高出一个头顶。这时候他早已收敛了调皮捣蛋的本性,稳重得多了。阿吟也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亭亭玉立,秀外慧中。
      两人不仅学会了长姐的长鞭,还将二哥的枪法学了十成之九成。两年前,长姐和二哥告诉了他们有关父母离去的事情,包括他们是如何在大雨之中降生的,莫辞有时候会出去寻找线索,莫听和阿吟有时候会跟着一起出去。
      第一次离开早园竹坞,莫诉问阿吟外面的世界和她想象中的是否一样,阿吟回答:“外面太吵了。”莫诉笑笑,是啊,这世界却是太过纷扰。但避世并不能解决问题,总有一天他们还是会回归江湖的。
      为了隐藏身份,莫辞花了一年的时间,自己创了一套剑法,送给阿吟一柄短剑,而莫听的则是一柄长剑,他自己取名为十步。
      刚知道身世的几天,莫听和阿吟沉默了一段时间,他们需要消化这样悲伤的消息,但很快就好转了。长姐二哥带他们隐居于此,陪着他们快乐幸福地长大,绝不想让他们沉浸在仇恨之中。家仇是要报,但好好活着才是第一位的。
      就算是长姐和二哥不说,他们也明白这些年两人付出了多少。两人以打闹的方式相互鼓劲,才能让艰难的生活不那么压抑。莫听和阿吟不能在痛苦中长大,他们理应有一个充满童趣的天真儿时。于是那些难捱的琐事两人都默默承担了。
      试想,都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孩子却要养两个嗷嗷啼哭的小娃娃,还要出去赚钱。就算两人平日里不是娇生惯养,突逢变故要承担起一个家的重担,个中苦楚只有亲历者才能体会。
      但长姐和二哥用他们的温良、坚韧和乐观打败了一个又一个的困难,而且将莫听和阿吟教养得很好。他们知书达理、随性豁达,有锄强扶弱之心,亦有济世救民之能。
      从春寒料峭到秋收冬藏,四季轮回了一次又一次,转眼就又到了春节。
      以前在府里的时候,全府上下每到过年总是张灯结彩的,后厨早早地就腌好了腊肉,提前备好了整个正月的菜,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府里的人享受着一年一度的温馨,但外面饥寒交迫的人却不少。管家会在府外搭一个小小的粥棚,给过年仍吃不上一顿团圆饭的人施粥。
      这些小事,莫诉和莫辞都记得。
      不过还好,现在莫听和阿吟都长大了,一家四口只要平安健康,就是福气了。莫辞和莫吟在堂屋里写春联,红纸裁得长长的,蘸饱墨龙飞凤舞地写好上下联,再写上几个横批和福字,水井和米缸上都要贴好。剩余的红纸就都裁成方块一张张摞起来钉在门框上,可以辟邪。
      莫听和莫诉在厨房里烧菜,清蒸鲈鱼、野笋炒肉、蜜汁火方、松鼠米仁,再并一道什锦莼菜汤。这年莫听和阿吟已经十五岁了,莫辞允许两人都喝一点酒,拿个小小的酒盅给两人斟上,四人说笑着,其乐融融。
      年夜饭过去,四个人就坐在屋檐下一面守岁一面扎灯笼。夜里的天气有些凉,莫辞在院子里点了好大的一堆篝火,火星蹭蹭地往上冒着,映在脸上红红的。莫听和莫辞在扎灯笼的竹架子,然后递给阿吟糊上一层宣纸,长姐拿着蘸了丹砂的笔描出一幅幅朱鹮或者是腊梅。
      莫听还因此伤了手,宣纸上蹭到了血迹。阿吟去拿纱布的功夫,莫诉已经将那滴殷红的血迹描成了一朵红梅,好看又喜庆。
      “我们莫听和阿吟又长大了一岁,新的一年有什么心愿吗?”莫辞问道,莫诉在一旁拿着竹棍将灰烬都挑到一边。
      “我没什么心愿,就想一直这么平平淡淡地生活,和长姐、二哥一直待在一起。”阿吟说。
      “要是以后遇见喜欢的人呢?”莫辞打趣她。
      “长姐不是就没嫁人吗?我也不想嫁人。”阿吟挽住莫诉的胳膊,笑呵呵地说道,眼睛弯成了两道新月。
      “那你呢?”莫辞手里拿着一根竹条,往莫听怀里一戳,被莫听给躲过了。“二哥,我都多大了,你这些小把戏碰不到我的。”话音还没落,他怀里的帕子已经被莫辞探了出来。莫辞得意洋洋地说道:“翅膀硬了?你的功夫还不到家,差的还远。”
      莫听讪讪地笑笑,老实说道:“我想回赵州看看,父亲以前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莫诉愣住了,莫辞赶紧站起来说道:“我去搬梯子,有没有人想主动挂灯笼?”
      “我来!”阿吟站起来,胳膊肘杵杵莫听。
      “我也要挂。”莫听说。
      等到全部灯笼都点上蜡烛的时候,几个人看看书斋的沙漏,漫漫长夜才过去了不到一半,阿吟已经困得开始打哈欠了。
      莫诉说:“大家不能睡,守岁守岁,一定要熬到天亮才行。晚饭的时候我已经拌好了馅料,面也已经饧好了,一起来包饺子吧。”
      四个人一边讨论着谁的饺子包的好看,一面互相给对方脸上抹面粉,很快便都成了花猫,饺子下锅的时候仿佛一群大白鹅一样咕嘟咕嘟跳下水,浮起来白白胖胖的样子就已经熟了。
      “好烫!”莫听把刚含进嘴里的饺子又吐了出来。
      “慢着点,没人和你抢。”莫诉给阿吟碗里添了点醋。
      四个人端着碗靠在灶台前,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他们思念的都是一样的人,“爹、娘,你们放心吧。我们都挺好的。”
      天快亮的时候,四个人都倒在屋里睡了。他们没有亲戚需要拜年,也没人会来探望。院子里的那株腊梅,已经顶了好几天的花苞了,估计今天就该开了。阿吟在睡梦里还在嘟囔:“我还想吃铜锅涮肉……”
      寒风拂过门帘,穿过阵阵竹涛,这个冬天又快过去了,他们四个人相聚的日子也只有两年了。两年后,莫听和阿吟都将离开这里,去经历江湖中、人世间都不得不面对的生老病死、爱憎别离。
      长相思,摧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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