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风起洛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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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天子清和十六年除夕，京畿洛京城中一派歌舞升平，平民万家点起团聚的灯火。九重宫阙中的热闹也不比宫外少，水榭暖阁里正举办着一场除夕盛宴。此宴是当今天子登基以来少有的隆重，半载前就已派使者发帖广邀诸侯，并特意言明不许带超过十人的随行队伍。接到帖子的诸侯乍受此 “恩宠”，只有惊，少有喜，摸不清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诸侯长期据守一方，早已是当地无冕之王。没有军队傍身，谁也不想去那充满未知的京畿赴劳什子的宴。可天下终究还是大殷朝的天下，率土之宾皆为殷天子之臣。天子设宴，安敢不至？于是诸侯揣着疑惑与不安，终究还是战战兢兢地在除夕夜齐聚洛京。
皇宫水榭上设满宾主坐席后位置便显得捉襟见肘了，天子便令人在不远处的水面上搭起一座莲台作为表演舞台。水榭上早早燃起炭火盆，阁中暖意洋洋。待所有人入席后，天子才姗姗来迟。天子迟到，诸侯哪敢置喙，诚惶诚恐地起身叩拜了，得示意后方才陆续起身。礼官见状立刻唱道：“宾主已至，宴开——”
莲台上的乐者得令奏起编钟，乐音空灵，绕梁不绝。踏着渺渺乐声，侍女们手捧漆盘鱼贯而入，衣带翻飞，探出素手为宾客一一斟酒。清澈酒液汩汩地落入金樽，醇香直引人醉倒方休。
天子率先举杯遥对宴上众人，将樽中酒一饮而尽。众人纷纷回礼，与天子同饮。
你来我往饮了好几巡，诸侯渐渐酒意上头，混着暖风熏香，伴着靡靡歌舞，不由得放松下来，赴宴前诸般惶恐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偏在此时，侍女们再次穿行席间，开始给宾客布菜。每席四行四列共十六道菜，用小鼎盛装。靠左置各式带骨羊排豚排，靠右呈炙烤牛肉，生鱼脍等纯肉，另配佐料若干小碟。便是诸侯，无大事也不可食牛肉，这一桌琳琅满目的肉食对在场贵族来说都堪称奢侈盛宴了。有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侯眯着不甚清明的眼感叹道：“月下瑶台，不过如是啊。”
华宴至此还远未结束，肉食毕，种类繁多的蔬果羹汤接踵而至。大诸侯眼中的穷酸破落户们吃得直欲扶着墙出宫。更有甚者，喝多了在席间高歌起舞，激起一片窃笑。
有人带头放纵，且天子见席中乱象毫无制止之意，众人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加入共舞，本按爵位分配的坐席次序一下子乱了套。莲台上舞女无令不敢停步，翩翩身姿更衬得水榭中人一片群魔乱舞。
宴上一人难得清醒，在一片混乱嘈杂间偷偷望向主位，只见天子一手端着酒樽，一手撑头，不见分毫恼怒，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笑容。
——陛下好像在观猴。这人如是想着，无不嫌恶地推开一个醉后不知好歹往他身上倒的诸侯。
“楚侯，开宴这般久了，还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依你之见，陛下今日真的只是为了请我们共庆新年吗？”身边同样清醒的卫侯愁眉不展，终于忍不住小声与他交谈。
楚侯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平静的水面下往往隐藏着深潭。如此豪宴，必生波折。”
当今天下诸侯势力渐长，天子势弱，除了一些偏远地区诸侯已有脱离京畿掌控之兆，更多的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人。这群饭桶见天子不言便举止放肆，真当天子积威不再，特意办一桌盛宴是为了讨好他们吗？楚侯越想越窝火，简直恨铁不成钢。
果不其然，楚侯一张金嘴仿佛开过光。宴饮正酣之际，天子笑着开口：“孤观诸君差不多酒足饭饱，是时候与诸君分享一个决定了。”
声音不大却莫名掷地有声，宛如平地一声炸雷。诸侯终于想起了赴宴前的恐惧。胆小者们颤颤巍巍地想着：“会有人取吾等性命之前还以盛宴款待吗？”
天子似没察觉到诸侯突如其来的的僵硬和水榭中的一瞬寂静，只缓声道：“孤欲将空置的郦山行宫改建书院，希望诸君将世子们送来京畿学习。”
众人长舒一口气，心道吾命得保。回过味来却又心里一紧，世子都是封地的继承人，这要送入京畿，不就成了人质吗？
还没等人想透用意，天子又补充道：“孤必不会亏待诸位世子，平素吃穿用度皆与洛京诸公子一致，于书院学成后自可归家，绝不强留。”
此言一出，就算有敢于质疑的人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接话。和半刻前的嘈杂喧嚣相比，现今场面可谓是一寒到底。
天子淡然地看了一眼席上人们，自己解围道：“孤今日邀诸君来，主要也不为议事。接下来还有一场庆贺新年的焰火表演与诸君同观。”
尴尬的场面得以化解，大家都舒了一口气，纷纷顺着天子递出的台阶往下走，对观焰火一事表现得极为期待，激动得仿佛这辈子也没见过这等稀奇玩意儿。
天子早交代过身边侍者去准备，宫人们迅速地将道具摆了起来。
只见水面莲台上本有的器具撤了个干净，一个需要三人合力才能搬动的大石头墩子被船从岸上运了过来。所有人一头雾水，不是要放焰火吗？摆个石头墩子做什么？
天子其人，似乎不太喜欢给人制造悬念。很快大家就知道了答案。
身着轻铠的两名侍卫走到水榭的边缘，其中一人手持劲弩，弩上还搭着一支造型奇特的圆头箭，另一人则在旁边替他点燃了箭头。持弩侍卫见箭头开始冒出火花，迅速抬手瞄准莲台上的大石，扣动弩机。
小小一支弩箭带着火星破空而去，如陨落的流星撞向最终的归宿，带着无尽的戾气碰上坚硬的石头。
“砰”的一声巨响，顽石轰然炸开，碎末飞溅。甚至有碎片在爆破的冲击下落到湖中，荡起一圈圈涟漪。在场所有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啪啪！”天子率先鼓起掌来，脸上绽放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喜悦。
“善哉！诸君觉得孤这焰火可还好看？”
有人终于反应过来，面露惊骇，磕磕巴巴道：“陛…陛下！这可是…是火药？！”
天子颔首，面露赞许：“不错，你很有眼光。这是孤令人从焰火燃料中提纯出来的火药，唤作凛焰，可用来制造最有威力的弓箭。孤给这一批新武器命名为化龙箭。”
华美的水榭之上，灯烛煌煌。还未入春的时节凭空生出一丝火盆都驱不散的森冷，直透骨髓。众人心思各异，却不敢宣之于口。
从前，全天下甲兵皆配备刀枪剑戟，总有诸侯可凭战术或军队人数笑傲群雄，连天子恐怕都要避其锋芒。如今天子研制出独步天下的火药武器，即便人数不占优势，也大有可能力挽狂澜。
大批以为大殷朝逐渐羸弱而心生狂傲的人在这一夜忽然心如死灰，胸中蠢蠢欲动的火苗被浇灭得无声无息。他们忽然明白，天子多年不作为，就是等着这一天的厚积薄发，分散的雨点短期内根本无法撼动京畿这棵参天大树。毕竟火药要是那么好研制，天子也不至于蛰伏这么久。
天子永远不疾不徐的嗓音又在殿内响起，刚受到惊吓的诸侯忍不住抖了三抖。明明天子声量不大，却暗含了压顶的威仪。
“孤的诚意在这里了，请诸君也拿出些诚意吧。”
闻言，水榭中刷刷伏跪了一片。楚侯袭五等爵中公爵位，又身为天子方伯，统领诸侯，这时候不想当带头狗腿也得当。只得硬着头皮高声奉承道：“陛下神威，吾等愿送世子入京学习，也好时时瞻仰陛下风采。”
天子极是满意，开怀大笑：“洛京繁华热闹，若是以后世子们乐不思家，可不要怪孤啊！”
楚侯和卫侯并肩离开皇宫，但见弦月高悬，如银钩，似利爪，带着几分冷酷的狰狞之色与肃杀之意。
卫侯还有几分神色恍惚，趁周围没人赶紧凑近楚侯，压低声音询问：“楚侯，接下来怎么办？”
楚侯瞪他一眼：“还能怎么办？你也看到了那凛焰的威力，要是大规模在战场使用，我们的士兵用肉身对上火药无疑是以卵击石。现在还不清楚陛下手里到底有多少火药武器，只能按兵不动。速速回去准备，先将世子送入京畿再做打算。”
卫侯脸色白了几分，有心想说些什么，但话滚到嘴边，终究还是压回了齿关后。
这时候纵然舍不得世子又能怎样？若不从命，下场更是难以预料，或许天子正缺一只勇敢冒头的鸡来儆猴。谁也不想当这死鸡，只盼天子真能信守诺言，将质子们如期放回。
卫侯暗自忧虑，压根没注意到大步抛下他离开的楚侯。
楚侯在人前装作无计可施，胸膛里的一颗心却烧得火热，直烧得眼睛都发红。这一盘博弈天下的棋局，白子为一人所执，黑子却为全天下所执。白子此刻突围而出，却始终不可能敌过众人之力。而他，注定手执最先逼近白子的那一颗黑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风起洛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