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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忘川独行 ...

  •   “殿下似乎不该来此。”青年垂眼挡在房门前,神情恭敬,语气却十分坚定。
      阶下华服金冠的女子闻言嗤笑,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抬手一挥,后面银甲的卫兵一拥而上,手持泛着冷光的长戈将本就残破的木门撞了开来。先前阻挡众人的青年仅凭一人之力根本拦不住这么多圣上亲兵,早就被人随意揪着领子押到一边。
      “搜!”女子一声令下,银甲兵在屋中毫不客气地翻找了起来。他们搜得很快,却又极其仔细,连地砖都一块块撬了开来。女子只抱着手臂站在屋外冷眼旁观。半刻钟后,领头的士兵来报,脸色颇有些难看。
      “禀长公主,什么也没有找到。”
      长公主脸色一沉,扬手就给了被押着的青年一耳光。她怒道:“王筠之!你最好真的安分守己,不要做出任何背叛之事。倘若你心怀异心,我一定禀明陛下,治你诛九族之罪!”
      被唤作王筠之的青年扶额长叹一声,轻道:“殿下可也在臣的九族之内啊。”
      长公主颇为倨傲地冷冷一笑:“我若能抓住你的把柄,自然是检举有功,陛下圣明,当不会拿我怎样。”
      王筠之微微叹息,只道:“我王家上下对陛下之心,天地可鉴,断不会作出令陛下失望之事。”
      长公主冷哼一声,没有作答便拂袖而去。她一边往小院外走,一边吩咐婢女命人备车入宫。待长公主一行人出得王家,车马已在门口等候了。
      银甲御林军整齐列队,在前为长公主车驾开道。路上百姓见此阵仗均避之不及,生怕冲撞了贵人。
      长公主打发了婢女去车外坐着,婢女应了是便赶紧退下。见车内只剩自己,长公主神情顿时松懈下来,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合上眼靠在车壁上休息。
      还没放松多久,长公主感觉马车停住,便知道这是到皇宫了。她迅速收敛表情,作出余怒未消的样子,任婢女搀扶着下车,又换乘宫内使用的软轿往御书房而去。
      皇帝在御书房等候她多时了。
      长公主甫一进门就跪在皇帝面前,抢在皇帝开口前哭诉:“陛下,那王筠之太过狡猾,许是臣妹昨日行事鲁莽,叫他起了警觉,今日再去搜查,竟是一点证据也搜不出了!”
      皇帝看着长公主办砸了事却还眼泪涟涟,哭得十分伤心,嘴里申辩的话又不停,心头顿时涌起一阵烦躁。但毕竟长公主是在为他做事,若此时大加训斥,少不得叫二人生出嫌隙。思及此处,他面上还是露出亲和的笑容,口中也安慰道:“也不是淮阳你的错,只要他王家有问题,即便这次不成,总有一天能抓住他们的马脚。”
      长公主含泪点头,又向皇帝絮絮诉说起她的懊悔来。“陛下,臣妹之前被那王筠之皮相所惑,加之他巧言令色,一时鬼迷心窍,非要嫁进那王家。可谁知他没多久便行为放肆,日日出门眠花宿柳,辜负臣妹一片真心,此等见异思迁之人又怎指望他对您忠心呢?”
      皇帝听她哭了半天,已然十分不耐,心道自己没本事拴住男人倒还有脸哭。只敷衍道:“淮阳放心,到时朕赐你一张和离书,你便与他再无干系。往后遇着合适的官家子弟,朕再为你重新赐婚。”
      长公主闻言才似是满意了,又闲谈几句便告退回公主府去了。
      望着长公主离去的背影,皇帝却面沉如水。在他眼里,淮阳长公主这位幼妹自小便骄纵蠢笨,做事冲动。前些年她出宫踏青,对偶遇的王家公子王筠之一见倾心,回宫后便哭闹着要他赐婚。可王家此时落魄,淮阳再如何不好,皇家身份却也摆在那里,他本不欲促成这桩婚事,助王家势力东山再起。但一想到淮阳令人头疼的性子,让她去磋磨一下王筠之也好,最好叫他耽于后宅琐事,更加不思进取。思来想去,皇帝最终还是下了旨赐婚。长公主与王筠之成婚后便出宫另辟公主府,皇帝有时想起,甚至觉得宫中清静了不少。
      后来也果然不出他所料,两人婚后只过了不到半年太平日子。听他安插在公主府的人回禀,驸马受不了长公主的无理取闹,渐渐开始彻夜不归。长公主一开始日日在府中又哭又闹,上好的物品砸碎了一批又一批。但这位驸马爷倒也是个人才,不好明面开罪皇家,也不愿将年月蹉跎在长公主一人身上。他硬是一边继续在外眠花宿柳,一边回家便甜言蜜语,时时哄着长公主消气。久而久之,长公主对他在外的风流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许是一贯蛮横霸道的长公主对王筠之格外宽容,他行事也越发放肆。上个月竟叫长公主抓到他偷偷养的外室。这事如同一个巴掌狠狠掼在长公主脸上,令她勃然大怒,这下什么花言巧语都不好使了。长公主发了狠要报复王筠之,连叛国这种诛九族大罪都不管不顾要往他头上按。若是寻常女子这般狠辣行事,皇帝总归是要疑心一番。但长公主不一样,皇帝心底是相信她会做出这种六亲不认的事的。毕竟,他曾经见过那样的场面......
      昨日长公主进宫来,对皇帝说在王家旧宅发现了他们通敌的证据,要皇帝拨给她御林军去搜查。皇帝虽觉得长公主眼下是被嫉妒冲昏头脑失了理智,但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个大好的机会。王筠之养外室的事的确罔顾皇家脸面,再加上王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军中积威犹在。就算通敌叛国一事是假,借机敲打王筠之一番也不是坏事。一夜时间思虑清楚了此间利害,皇帝大清早便拨了一只御林军小队给长公主。最后事情发展倒也和他想的差不离,长公主自是没有任何收获。但削弱王家也不急于一时,还需从长计议。想到这里,皇帝靠在软椅上,不由得陷入沉思。

      自宫中归家,夕阳早褪尽颜色,沉沉的夜色从天边蔓延过来,笼罩了整座皇城。长公主陆长宁申时(15:00-16:59)入宫,耽搁许久才出来,城中已是灯火通明。偌大的公主府内也烛火煌煌,下人们忙着张罗着主子的饭食,一派热闹景象。
      陆长宁入得府中,带着侍女先回内院更衣。待卸下满头珠翠,换好居家的轻便衣物出门去,就见一身青衣的青年提灯候在廊下。她笑着喊了声“筠之”,然后快步迎了上去,与他并肩去饭厅用晚膳。
      二人边走边闲聊,陆长宁看着王筠之犹带红印的脸颊,语带歉意:“早前在王家那一巴掌,将你打疼了吧?”
      王筠之摇摇头,怕她自责,只安慰道:“不疼了,都是小事。陛下今日可为难你了?”
      陆长宁噗嗤一笑,语气里透着一丝小得意。“我一见陛下就开始哭,哭了一个多时辰,给他惹得心烦意乱,巴不得我赶紧走,哪里有空为难我?不过经此一事,陛下势必还要在我府上的人里动手脚,不知会不会渗透到内院来,我们今后在府里说话做事也要多加小心了。”
      说起这个,她面上浮现了一抹忧色。当年在外辟府之时,皇帝给她派了不少人手,简直是借机明着往她身边安插探子。纵是她也花了整整半年,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内院人手全改成了可信的自己人。如今传到皇帝耳朵里的所谓内院消息多半都是假的,剩下的,便是他们想让皇帝听见的了。今日检举王家“大义灭亲”的一出戏也是故意演给皇帝看的。他们都清楚依皇帝多疑的性子,必定还是会对王家是否叛国一事起疑。不过好在,这一切后果都是他们计划中的。
      王筠之笑了笑,温言道:“既已知局面的发展,随机应变便是,倒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陆长宁释然一笑,紧皱的眉头放松下来。“是我过于忧虑了。先不想这些了,听说厨房做了一大桌好菜,有你爱吃的水晶肴肉还有蟹肉双笋丝,今日暂且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想明日事吧。”
      两人说说笑笑,向着内院的小饭厅并肩而去。
      一顿晚膳用完,夜更深了些。陆长宁回书房看书去了,王筠之则避开外院耳目,悄悄离开府邸。
      为了不让任何人察觉,他既没叫人备马,也没有乘车,而是用轻功一路飞檐走壁出了城去。虽出身将门,但世人眼里他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没有人料到他的功夫竟然这样好。
      王筠之一路趁夜色疾行,出城后又在树林跑了半晌,终于看到了一座小山。若不是同道中人,谁也想不到这座不起眼的小山中藏着一个庞大的地下世界。
      小山脚下有一个山洞,进去之后还要走过一道繁杂的迷宫又打开一道密门才能窥见其后隐藏的世界。寻常人即便发现了山洞,不晓秘诀也断然走不通这迷宫,反而会误入杀阵葬身于此。就算真的侥幸走出了迷宫,那也绝对打不开上了密锁的大门,在门外被人撞见还是死路一条。是以这个秘密得以在山中埋藏许多年。
      王筠之轻车熟路走过迷宫,入目便是熟悉的一扇大门。那门上只有黑红两色的漆,朱红色用来绘了灼灼燃烧的地狱业火,包裹着底下挣扎的黑色亡魂,乍一看真是诡异非常。但王筠之自是早已习惯,并不去看那图案,只按顺序转动了门上金色的轮盘。大门轰然洞开,露出后头的大片灯火,远看去端的是一座城市。
      这神秘的地方,被叫做“忘川”,只有忘川手底下雇佣的杀手们可以进得来。外面的世界被此中人叫做“人间”,杀手们皆不问来处,不互通人间身份,一入忘川只用化名代号。进入忘川主城前必先去大门旁的“孟婆庄”更衣。杀手们在孟婆庄都有独属自己的一间更衣室,不管在人间是何身份,在忘川中行走和出任务时都需以银甲覆面,着绣了金银双色曼珠沙华的黑衣。换好衣服出了孟婆庄,便是与凡尘短暂告别了。他们没有了任何身份,只能做黑暗中行走的人。
      王筠之迅速换好了一身黑衣,伸手去拿那墙上挂着的银色面具。不知什么奇异金属制成的面具,一丝光泽也没有,藏匿于夜色中也不会叫人发觉。面具上的脸眼尾上挑,嘴角似笑非笑,看起来是个很凉薄的表情。他却没有犹豫地取下它,覆到脸上。面具冷得像冰,可他早已习惯了心上的冰冷,又怎会在意面上的这一点冰冷?
      带上武器折扇走出孟婆庄,他沿着栽满火红曼珠沙华的大道,径直去了派发任务的十王殿。大道两边都是各式各样的库房。忘川不光接杀人的活儿,也替人保管东西。无论是活物还是死物,只要给出相称的价码,都会被放进这些仓库中妥善保管。但这些事情,并不是他能过问的。他自己,也只不过是忘川里保管的一把好兵器罢了。
      十王殿此刻人并不多,忘川最高层的人皆不在此。是以派发任务的判官懒洋洋地坐在殿中,把脚翘在桌上,手里随意翻着一本杂谈。
      王筠之朝他走过去,软底鞋子踩在地毯上寂静无声,只折扇上坠的金属流苏相互碰撞,铮然作响。听见脚步声,判官隔了面具掀起眼皮看了他衣襟上绣着的“香”字一眼,有气无力地问好:“闻香公子来了,近日可好?”
      王筠之笑了声,只应道诸事都好,便仔细看起了判官桌上放着的活页任务册子。这册子上每一页都是一个要杀的人。买主可以提任何要求,杀什么人,怎么杀,何时杀,价码几何,都在册子上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特定杀人时间的,会放在册子最前几页,并在页面上标注一个红圈,余下的都是买主不限时的任务。杀手们可以自行挑拣愿意下手的对象。超过一月还不曾被接单,忘川会联系买主协商,或是加码或是撤单。忘川一向对手底下的杀手不怎么管束,还在组织里的,每月完成至少一次任务即可。可唯一绝对不允许的便是任务失败。一旦出现任务失败者,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十王殿那些手眼通天的人找到,就地格杀。因着这严苛的规定,忘川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失败的任务。
      王筠之看了半晌,从册子撕下一页纸交给判官。判官过目后拿出另一本册子记录下来,又向他颔首致意。
      “此项任务忘川给你三天,愿君此去万事顺利,不负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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