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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1-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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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温羲诺是天天都要来的。
来了其实也没什么正经事做——无非是陪清歌下下棋,偶尔也教他念书。古琴让他认了八次弦,没一次能认得准,也就罢了。
清歌低头吃力琢磨那几个毛笔字的时候,他就发呆。淡静如水的眼光飘向远处去,悠悠然不知想些什么。
终于有一天清歌忍不住问他:“先生,你在想什么啊?”
温羲诺看了他一眼,回的话很诡异:“我也不知我在想什么、要想什么……事实上,对于我自己,我根本一点也弄不清楚。”
弄得清歌一头雾水,很是费解。低下头再看那几个狗爬似的毛笔字,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
真是个奇怪的人……比苏流景、苏流笙两兄弟来得还要奇怪。
“先生的脑子是不是有点毛病……”回去以后他不小心对流笙说漏了嘴。
流笙正捻起颗葡萄往嘴里送,闻言差点把葡萄皮儿都嚼碎了一起吞下去。
葡萄核吐进手心里也不扔掉,径直弹到少年白皙的脑门上去,“嘣”地一声,颇有点恶狠狠的味道。
“我看你脑子才有毛病!乱七八糟想些什么呢。”
清歌于是很冤枉,捂着额头道:“我……他老对我说些奇怪的话……”
“他说什么了?”
小孩儿歪头想了一想,选了个最具代表性的。
“比如说不清楚自己是谁之类……”
流笙不言不语地坐在远处,好久方道:“他原先也不是长生殿里的人。因为落了崖记不清以前的事情,这才被我和二弟捡了回来。”
清歌“哦”地点点头,这才有些恍然大悟。
“长生殿里总共有多少人?”他又想起什么地问道。
“你哪来这么多话。”流笙对他一向不耐烦,站起身就要走掉。
清歌却还是想问,追上去继续:“都是像我一样被抢进来的?”
流笙终究爆发:“你当你好吃香么?要不是看中你那点长相,谁稀罕抢你?还是你以为,长生殿缺你这几个饭桶?”
一席话训得小孩儿好没意思,蔫蔫垂着头走回去,用食指在桌上乱涂乱画。
流笙实在不想让自己对个假货心软,刻意忽视了那和解语极端相似的秀丽脸容,哼地拂袖而去。
他前脚刚走,流景就进来了。一眼看到桌边郁结着画圈的清歌,不禁挑唇笑道:“谁欺负你了?怎么这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现下殿里能关心他的,除了小六也只有流景了。其他人要么如同行尸走肉,要么就和温羲诺一样古怪,再不然,就像流笙似的没什么好脾气。
其实造成他现在这么被动的罪魁祸首就是流景,捉了他和娘亲的也是流景。但是很奇怪,比起殿里其他人,他又算不得讨厌流景。偶尔看到那轮廓流丽的脸容,还会愣愣发上一阵呆——他总是对好看的人没什么戒心,那时候住在桥头,对面的素素也老让他挪不开眼神。
打进长生殿里,流景就是一副很好说话的笑颜,但清歌却觉得那绝对不是因为想要对他笑。那个人总护着他、对他好,也绝不是因为从心里想要对他好,而是……而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于流景,究竟有什么样的用处。
他总是一筹莫展,不敢忤逆他们中任何一人,生怕一不留神丢掉自己和娘亲两条性命……想起来,他竟然这样一无是处!
清歌更郁结了。
流景看他的小脸都要皱到一块去,有些好笑地伸出食指来刮他鼻子:“愁什么呢你?”
“我想我娘。”
他俯下身,摸小狗一样地摸摸他的脑袋:“我知道。”
“你才不知道。”清歌赌着气,说出的话也不经思索,顺嘴就来:“你爹娘早就不在了。你怎么会知道?”
“……”
一时间鸦雀无声,清歌仍不依不饶地赌气,被那沉默逼得抬头,方才感到自己失言。
流景脸上惯性般的笑意倏忽无影无踪,淡漠而俊美的眼梢微挑,表情贫乏到让人胆寒。
空气顿时凝滞得能拧出水来。
12
“……我,我说错话了。”看着流景突然间不笑还真的有点吓人,少年识趣地站起身稍稍后退:“我跟你赔礼……”
他是不该随随便便拿死者说事儿。
话音未落,迎面便是一阵掌风。手指盖住了他纤细的颈项,一点点加大着力度。
他呼吸急促,脸颊憋得通红,却被对方单手提起来。也不顾他双脚乱蹬,只强迫他面对面平视那双冷漠如刀的凤眼。
他胸腔里窒闷得难受,张开嘴唇抽噎着吸气。
死死拽住那只铁钳似的手掌,意欲扒开,那只手却不给他任何余地,愈发捏得紧了。
痛苦得眼泪都要流出来,眼前一片氤氲的模糊。他死忍着不想流泪,终究还是徒劳。
白净的脸蛋挂不住泪珠,啪嗒掉落下来砸在那只手上。
脖子上的几根手指似乎微微一震,而后稍微放松了。
清歌浑身无力,扑通地跪倒在地上。
一面如获大赦地大口喘息,一面伸手去擦脸上狼狈不堪的泪水,意识飘忽里他听见上方有个声音道:“你就非要气我才甘心么。”
无奈而温润,似乎夹杂了不易察觉的叹息。
可是他都说他错了,要赔礼道歉……
“什么时候你能稍微机灵一点?”蹲下身来替他擦去脸上的眼泪,流景轻叹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就不会好好想一想?”
他温柔起来就总是这么泛滥成灾,什么时候发起脾气又乖张得莫名其妙。
清歌又咳嗽数声,脸色方才渐渐红润起来。抬眼看到他绝秀的眉眼,不知怎地委屈得鼻子一酸。
“我刚刚说了要跟你道歉,你又不听……还掐我脖子……”
他似乎有迟疑了一下:“我那是一时气得急了。”
“你根本是想要杀了我……”
“我怎么会想要杀你……”柔声反驳着,他把少年抱进怀里去:“傻瓜,你是我弟弟啊。”
听到这句话清歌却一点高兴不起来。
胸口好像被刚刚咸涩的泪水堵塞住了。比刚刚快窒息的时刻都要难受几十倍。他根本不是他弟弟,只是个被强迫捉来的冒牌货……
温柔的话流景都是对着解语说的,给他的只有冰冷的铁钳般的手掌。
迁就和照顾也都是为了解语一人,他得到的无非是恐惧和提心吊胆。
“还在哭什么?刚刚弄疼你了?”流景身上有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地笼罩住他红通通的鼻尖。
清歌也不知道自己没出息地哭个什么劲,他以前也不像这样,动不动就掉眼泪……
但是他实在是觉得委屈。
“我又不是你弟弟……”小孩儿呜咽着举起流景宽大的袖口去擤鼻涕。哼的一声吓得窗外鸟雀齐飞。
流景垂眼摸摸他呆呆的小脸:“那你还乖乖地叫我景哥哥?”
“还不都是你逼的……”
“当我弟弟不好么。”
“不好……”擦完鼻涕开始残余的眼泪,上好的一件袍服眼看着就这么废了。
“哪里不好?”
清歌被问得一愣,抬起头很认真地想了想。
“你老是喜欢亲我。还把舌头伸进来……”
说得他多么欲求不满一般……流景默默地别开了眼光,有点受伤:“我也没有‘老是’吧?”
清歌低头掰着手指头算算:“好几次了。”
有吗?他反正一点印象也没有。
每次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很自然地就发生了,哪有这小孩儿说得这么夸张?
他喜欢解语那么多年,一直隐忍在心,偶尔看岔了没忍住……竟也成了话柄。
清歌苦着脸仍然在原地滔滔不绝:“我没有兄弟,也不知道兄弟之间是怎么样的……我娘倒是老亲我,但是是亲我脸颊……”
流景“嗯”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你娘那样,是因为男女有别。兄弟之间倒是百无禁忌的。”
清歌还是觉得哪里不对,狐疑地看着他:“你和流……咳,大哥也没有这样过。”
“我们这样的时候,自然不能让你看见。”
“你也这样亲他?!”清歌这一吓非同小可。
流景泰然自若地把谎言进行到底:“有什么好奇怪?”
“他一定会杀了你的……”想到流笙那副死鱼眼,清歌就犯寒。
“他不会的。”
“不会?”
“是啊。”流景还是那么笑眯眯的:“我比他厉害。”
“…………”长生殿里的人都叫他“殿下”,想来他也应该是殿里最强大的那个。
清歌嘟着嘴唇想了半天,还要再说些什么,微张的唇间软软地一暖,却被流景顺势堵住了。
绵密温柔地深吻,少年甜美的嘴唇上还留着浸过眼泪的涩然。
这次倒也没有把他错看成解语……实在因为是离得太近,就很想尝一尝那嘴唇的滋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