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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安妮早上起床，先是把鸡赶到沙地边上，然后到农田里面拔草，干了一圈农活之后，回到家给才三岁的弟弟和一岁的妹妹喂了点煮好的豆子粥。豆子粥里没有放盐，味道很淡，但是弟弟妹妹们都吃的津津有味，甚至扒拉着她的手，想要让她喂快一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安妮的母亲因为没什么食物，奶水很少，这在镇上也是很平常的。弟弟和妹妹们没几个月就断了奶，之后只能吃点豆子粥，只有隔个三四个月才能吃个鸡蛋补一下，已经算是很奢侈了。安妮也是这样长大的。但现在看着弟弟妹妹，她却忍不住发愁起来。

　　因为安妮的爸爸，家里的顶梁柱，前段时间在做农活的时候，被绅士老爷发怒的牛撞了一下，踩断了腿。

　　家里辛苦积攒了十多年，本来准备在镇上再买一间房子的积蓄，全用来请医生了，但是只是勉强保住了性命，腿却瘸了，治不好。就这样，还欠下了一大笔钱。

　　安妮换下弟弟妹妹身上弄脏的布条，准备拿到小河边洗洗，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母亲和谁说话的声音。她以为又是要债的人找上门来了，怕母亲被欺负，赶紧收拾了一下就出门。结果并不是要债的人，而是隔壁几条街的邻居大婶，看到她出来了，还笑眯眯地跟安妮打招呼。

　　安妮有点奇怪，因为自从父亲受伤之后，有点往来的亲戚邻居都躲开他们，生怕被他们缠着借钱，这个大婶原本关系也不怎么密切，现在却满脸喜色地跟母亲说着什么。

　　反而是本来好脾气的母亲，现在脸上却有些怒气，还一反常态地推了一把邻居大婶，让她离开。

　　等到晚上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安妮才明白了原因。
　　一起聚在全家唯一一个剩下来的陶锅前，安妮的母亲艰难地提起了今天邻居大婶到家里来的原因：“赌鬼布尼尔想要娶安妮。”

　　‘啪’地一声，安妮手中的木勺子掉在陶锅里，她怔了一下，才低头捞起来。

　　布尼尔也是他们的邻居，已经三十多岁的老光棍，比安妮的父亲小不了几岁。而且听他的绰号就知道，这人喜欢赌钱，虽然有点手艺，但是却经常把家底都输光。他也先后娶过两个妻子，但全都因为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跑掉了。

　　安妮的父亲敲了敲自己的腿，他的腿还没有长好，总是发痒，下雨下雪的天气也疼的厉害：“他在做梦，我们安妮怎么可能嫁给这样的人。”

　　安妮没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却忍不住地放松了。

　　不过当第二天，要债的人继续上门，威胁再不还钱，就要把他们家给砸掉，而邻居大婶又凑在旁边看热闹，之后又拉着母亲说了很久的时候，安妮却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晚上吃饭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先是聊了一会儿欠债的事。之后母亲吞吞吐吐地说：“布尼尔前段时间赢了一些钱，他说这回赢回了本，以后再也不赌了，就想娶个老婆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他说要是安妮嫁给他的话，就帮我们还掉所有的债务。”

　　安妮愣住了，她下意识地去看向父亲，但是一向喜爱她，说要给她找个好人家的父亲，这回却只是发愁地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没说。

　　安妮的心沉沉地往下掉。

　　半夜，安妮一直没有睡着。妹妹忽然哭了起来，母亲从草堆上爬起来，抱住妹妹摇了摇，然后掏出干瘪的奶\\头塞到她的嘴里。
　　虽然没有多少奶水，但是妹妹仍然很努力地吮吸着。母亲叹了口气，父亲也咳嗽了几声：“我看我们把房子卖了，到村里生活吧。”
　　母亲动作停顿了，又忧愁地说：“就算把房子卖了，也还不上全部。”
　　“那我再到教堂里面找些事做……”
　　“你现在的身体怎么能干活，而且教堂的老爷，也没有那么好说话的。”

　　是啊，虽然总是说所有人都是主的羔羊，但是真正遇到困难的时候，主却并不会降下怜悯，教士老爷们也很少会将目光投向他们这种无足轻重的平民。

　　“要是安妮是个小子就好了，”父亲突然说到。

　　安妮一下子愣住了。

　　母亲也有点生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父亲解释道：“十四岁的小子，不管怎么说，也能在外面找点活干，补贴家里了。干个几年，不说还清，也能还完一半的债务，催债的也不至于逼得这么紧。这不是看我做不动活，家里也没个干活的人，怕我们偷偷跑掉赖账，那些人才天天上门来催吗。”
　　“现在说这么多有什么意思，难道你还真想把女儿嫁给布尼尔那种人吗？”
　　“让我，让我再想想……”

　　安妮咬住了嘴角，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是父亲说的是事实。如果她是个男孩的话，家里有了劳动力，那些催债的人便不会这么着急。但是她是女孩，根本帮不上家里什么忙，嫁人是她唯一的出路。要是没有遭遇到这样的变故，还算疼爱她的父亲还能好好地给她挑选丈夫，但是现在，连她都能听出来，对于布尼尔的提议，父亲有些心动了。

　　作为一个少女，安妮对于未来也有过些许期许，她的要求不高，找个像她父亲一样勤恳能干的男人，过完普通平安的一生，就让她很满足了。但现在，这个小小的期待，都像是空中楼阁一样，马上就要化为泡影。

　　安妮一夜没睡着，第二天，父亲和母亲又去了教会，希望能从教会那里借点钱，虽然之后也要成倍地还给教会，但是能解决眼下的危机，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安妮照顾好弟弟妹妹之后，催债的人又上门了，她被吵得没办法，用篮子装着弟弟妹妹，偷偷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背着弟弟妹妹的安妮在镇上走着，倒是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因为这个时候年纪大点的女孩男孩帮忙照顾弟弟妹妹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安妮茫然地四下张望，下意识地跟着周围的人朝城内走去。

　　走了没一会，背上的弟弟突然哭了起来，安妮从小照顾弟弟妹妹，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弟弟要拉屎了。她放下篮筐，把弟弟抱出来，走到小路边上，就准备让他在路边解决下。

　　周围一个年纪比她大一些的女孩子看到她这样，‘咦’了一下，安妮以为她嫌臭，连忙挪开了些。
　　女孩子微微一笑：“没关系，反正很快也有人帮你铲掉。”

　　她还没说完，走在两人身后的一个大叔拿出木桶和木铲，三下五除二，没一会就把地下收拾干净了。

　　安妮：“……”
　　安妮眨了眨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这年头，还有人专门捡屎吗？不过回想起来，这一路走过来，路上确实比之前要干净很多。

　　女孩看到安妮呆愣愣的样子，噗呲笑了一下：“你是从村里来的吗？”
　　安妮其实只是住在离城镇不远的小镇上，但是这段时间家里出了变故，因此有一段时间没有到城里来了，听到身边这个漂亮整洁的女孩子略带调笑的声音，安妮忍不住脸红起来，心底浮上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她小声地解释了一番，女孩个性温和大方，听到安妮的话，并没有因此看不起她，而是贴心地跟安妮说道：“现在这路面之所以这么干净，是因为咱们的新领主，爱丽丝大人，颁布了一个命令。”

　　一路上，她详细地跟安妮说了关于‘公共厕所’的事情，安妮听得一愣一愣地，在他们的概念里，平常听到领主的名字，一般是在收税的时候，像爱丽丝领主这样自掏腰包，就为了让街道看起来更加干净，空气更加清新的，真是绝无仅有。
　　毕竟哪怕城镇里面再脏乱，跟领主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们总是住在城堡里，看不到污乱，也闻不到恶臭。

　　安妮本来对这新领主的命令只是感到新奇，但是女孩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自豪和崇拜，搞得安妮听到后来，也觉得新领主的命令对他们这些平民来说，是大大大好事了。

　　女孩见识十分广阔，而且对镇上新发生的事情都如数家珍，安妮不知不觉地听入迷了，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跟着女孩走到了鹰羽镇的东面。

　　看着身边的人群，安妮惊慌地拉住了女孩的衣袖：“我们，我们快走吧。”

　　女孩点点头：“是啊，得早点进城，不然我预定的芙兰啤酒可能就会被挪给别人了。”

　　安妮拉着女孩，想要换条路，结果却被女孩反手拉住了。
　　女孩奇怪地问：“入城口就在前面，你想去哪里？”

　　安妮不安的看着身边三三两两的人群，压低声音对女孩说道：“我们换条路走吧，这里是东区，到处都是酒馆和妓院，很不安全的。”
　　对于住在鹰羽镇周边的人来说，这是常识：城镇的西面是贵族区，中间则是集市磨坊这种他们平民也能闲逛的地方，而最东面则是三不管的混乱地带，要是不小心经过的话，需要低头匆匆离开。

　　她自己一个人或许不惹人注意，但身边这个漂亮女孩，一定会引起有心人的觊觎，要是给女孩带来什么麻烦的话，就不好了！
　　女孩明明对城里的事情这么熟悉，为什么竟然会不知道这样的常识呢？安妮的脑海中浮现一丝疑惑，但就在眼前的危机让她无暇深思。

　　女孩愣了一下，随即手握住安妮的手，轻笑着说：“不用担心，这里的人都是来买芙兰啤酒的，不会有什么危险。你要是害怕的话，朝那条路走，就能到中心路了。”

　　安妮犹豫了一会会，还是下定决心：“我跟你一起过去。”
　　无论如何，她不能把女孩一个人扔在这里！

　　女孩眼中的笑意加深了，她没有松开安妮的手，一直牵着她，直到进入那安妮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地方。

　　随着道路分岔，由宽变窄，身边的人群也更加密集了。安妮没有敢抬头打量四周，但是声音是不受控制传入她的耳朵的，她听到周围的人都在津津乐道地讨论那‘芙兰啤酒’独特的口感，奇妙的气泡。看来女孩说得没错，这些人真的是来买啤酒的。
　　这让她安心了一些。

　　很快，她们到达了目的地，这是个与众不同的酒馆——它显然是新装饰过一番，红色的屋顶让它在周围灰扑扑的建筑中极为显眼，门框也是用漂亮的灰白木头整个砌成，门外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排桌椅，很多人百无聊赖地或坐着，或趴在桌椅上，但最显眼的并不是那些，而是打开门之后，抱着一个大木桶出来的伙计。
　　他刚一出现，就像是在热油里面滴了一滴水一般，所有人都躁动起来。

　　伙计对这个场面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他熟练地打开木桶，随后报着名字：“瘸腿的老亨利，红鼻子杰尼，……”

　　随着他的喊声，几个人走上前来，或者拿出木桶，或者拿出木碗，等待着伙计从那酒桶中舀出属于他们的那份。

　　安妮注意到，当有名字被叫到三遍，还没有人回应的时候，伙计就会毫不犹豫地叫出下一个名字。

　　而当伙计叫出‘红发老威尔’的时候，安妮身边的女孩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拿出一件徽章一样的东西交给伙计，又拿出一袋里克递给他，伙计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把女孩的罐子装满。

　　安妮发现，周围的这些人，虽然也有几个对女孩的美丽流露出垂涎的神色，但是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敢上前来，其他大部分人，也只是羡慕地看着女孩，似乎对她能够买到那么多的‘芙兰啤酒’感到颇为艳羡。

　　这里，似乎没有安妮想象中的，那么危险？

　　正在这时，身边一对中年女人的对话引起了安妮的注意。

　　“佩特，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你们家老琼斯不是说芙兰啤酒这么贵，他不爱喝吗？”
　　“我可不是来买啤酒的，我呀，是听说这里招酿酒的，所以来打听打听。”
　　“就凭你吗？你酿酒的手艺，比我还不如呢！”
　　“你懂什么，酿酒又不止这点活，我不会酿酒，搬运麦子，给麦子脱壳，这种活计，我总是会的嘛！听说这里的日薪足足有两个里克呢。”

　　安妮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她正在发愣的时候，女孩拿着罐子回来了，她朝着安妮微笑了一下：“走吧！”

　　安妮有些犹豫地捏了捏衣角，女孩看出她的踟蹰，贴心地问道：“怎么了？”

　　安妮鼓足了勇气，说：“我……我听说这里在招酿酒的人，我也想去看看。”

　　女孩惊讶地看着安妮，随即想起她之前说的家里的情况，眼中浮现同情的神色，她想了一下，走到后面跟另一个站在一边似乎在维持秩序的伙计说了些什么，伙计点点头，然后带着女孩和安妮走到了后院。

　　后院的面积十分宽阔，但并不显得空旷，因为这里的人正在忙的热火朝天，金黄色的大麦穗子大堆大堆地铺在地上，还有穿着布衣，撸起袖子的女人正在不停地把麦子搬进来。一群人蹲在地上，举着手臂那么粗的木棍，正在敲打着穗子，而不远处，则有几个女人烟熏火燎地烧火。

　　这里有着鲜活的生命气息，所有人的脸上都有淡淡的笑意，这是安妮的第一个感受，这完全推翻了她对鹰羽镇东区的固有印象。

　　就在她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围的时候，一个美丽妩媚的女人从房间中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裙，收腰的设计让她柔软的腰肢就像杨柳般纤细，这个女人的脸上有种自信骄傲的神色，看起来是非常难以接近的人物，但看到安妮身边的女孩之后，她的脸上绽开了笑容，热情洋溢地打招呼道：“莎伦小姐，日安！”

　　被称为‘莎伦小姐’的女孩微笑：“日安，莫妮卡夫人，叫我莎伦就可以了，我可不是什么小姐啊。”

　　莫妮卡扫过莎伦胸前的罐子和她身边站着的木讷的女孩，眼中浮现淡淡的疑惑：“是那位大人有什么事情吗？”
　　因为有很多人在场，所以莫妮卡选择了隐瞒莎伦就是领主大人的侍女这个事实。爱丽丝大人早就吩咐过，虽然她给酒馆提供了酒方和资金，但这种事不要对外张扬。

　　莎伦摇摇头，把偶然碰上安妮的事情跟莫妮卡讲了一遍，莫妮卡脸上却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毕竟身为混乱的东区的居民，对这种事情实在是司空见惯了，就连莫妮卡自己的出身，都比这个叫安妮的孩子要可怜许多，要是会因为这点事就同情心大起，那在东区就光等着撒钱接济别人吧！

　　莫妮卡皱眉看着这个怯生生的小女孩：“莎伦介绍的人，我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就算不会酿酒也没关系，我可以手把手地教，可是这个小姑娘，真的愿意来这边干活吗？”

　　安妮茫然地抬头，看着她不知世事的神态，莫妮卡叹了口气：“你还是回家想想看，再做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