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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问诊 ...
雨是在后半夜停的。
姜素莹听着窗外渐渐消失的噼啪作响,在被褥里打出一个小小的摆子——先前她身上被淋湿,这会有点发起热来。喝下一服滚烫的汤剂后,才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做梦也不安生,她在泥地里不停往前跑,后面一直有人在追。
也得亏姜素莹平素身体强健,这点毛病来得快去的也快,翌日烧就退了。
太太见她不像是有大事的,便心安理得出了门。要做菩萨的人,万万不能错过讲经的日子。
反倒是乳母心疼姜素莹,硬是按着她,让她休息:“年纪轻不养好身子,老了后悔去。”
姜素莹听话的躺了个把钟头,开始还算老实。后来实在熬不住,非得爬起来活动活动不成:“一直躺着,人都变成木头了!”
乳母也不争辩——自从上回受骗,她很是习得了和姜素莹斗争的法则。一句话不说,搬来张椅子在床边坐下,严防死守愣是不让姜三小姐从席梦思上下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退一步,任凭姜素莹怎么撒娇都不行。
最后还是房门外边传来下人的声音,解救了姜素莹:“三小姐,门房说有您的电话。”
电话是个新鲜玩意,姜公馆也是过年前才拉线装上。用得起这东西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肯定是有耽误不得的要紧事。
乳母这下彻底失去阻拦的理由,让三小姐大获全胜了。
姜素莹笑起来,从床上蹦下去,跑着下楼去接电话。气的乳母在身后喊:“多披一件衣服!”
打来电话的不是别人,是老同学张怀谨。
“今天天气很好,我想问问你是否有空,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邀请很诚恳,雨停了又秋高气爽,确实是值得出去放风的好日子。但姜素莹一下子想起了昨日那桩匪夷所思的交易,嗓子开始发紧。
她把电话线绞在手指头上,绕了两圈又松开:“我不大舒服,不想去了。”
大抵是还有点鼻塞的缘故,说这话时语音嘟嘟囔囔的,平添几分可信。
“你受凉了?是不是淋了雨?”张怀谨听出不对劲,几乎要捶胸顿足起来,“是我该死!昨日说什么也应该送你回去。”
“不是你的错,谁知道会变天呢。”姜素莹反倒有几分抱歉,毕竟这位老同学是真的关心她的。
“那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千般不舍之后,张怀谨才把电话挂断了。
姜素莹把听筒撂下,默默叹了口气。上了楼,裹着被子坐在卧室梳妆台前,心情都沉重了些。那叠待翻译的稿子就摊在桌面上,似乎在控诉她的过河拆桥——营生都是张怀谨介绍的,怎么能说不理就不理了。
不是她不想理,是廖海平不让她理。
现在回忆起来,昨日那桩交易里处处透着离奇。她简直像是但丁笔下的浮士德,把灵魂都出卖给魔鬼了!
而整件事里最叫人不解的,当属廖海平让她念英文稿子。看他那样子不像是能听懂的,却还听得饶有兴致。
这是为什么呢?
姜素莹思寻半天也没想通其中的道理,干脆不想了,毕竟人和魔鬼是没有交流的可能性的。
是的,她给廖海平下了定义。
姜素莹趁着乳母煮茶的功夫,把钢笔灌满墨水,摊开了纸。
【Yesterday at a local conference-昨日在一次当地会议中……】
报纸拓的不甚清晰,一字一句翻译很花些时间。半个钟头过去,她才堪堪翻完两篇。伸了个懒腰正准备继续时,门铃却响了。
有客人上门,指名要见姜素莹。
“是谁?”
“素莹,是我。”
跟在乳母身后进来的,竟然是才通过电话的张怀瑾。
姜素莹一愣:“你怎么来了?”
张怀谨提起手里沉甸甸的医药箱,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我怕你刚回来,不知道去哪里看医生。想了想,还是过来一趟放心。”
看样子是来亲自问诊的。
西医看病是要打针的,姜素莹见识过。她可不想狠狠挨上一针管子,急忙要起身:“不用不用,我全好了!”
乳母早有防备,一把将她按回到椅子上:“张公子您来的正好,快看看三小姐有没有毛病,担心死我了。”
张怀谨显然有备而来,立刻拿起听诊器,愣是把姜素莹的心肝脾胃肺全都听了一遍才停手,给她做足一整套保健工作。
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姜素莹还是很健康的,大的毛病没有,只是需要补充一点蛋白质。
“家里有牛奶吗?”
“有有有。”
“麻烦煮一点。”
乳母最信大夫的话,立刻领命往厨房去。临走前给了姜素莹一记眼刀,示意她老实呆着,
姜素莹生平最讨厌喝牛奶,害怕那股子腥气。她认为这两个人简直沆瀣一气,坏极了,于是不满的哼出一声:“我都说我早好了,你们偏不信。”
声音有那么一点哑,沙瓤西瓜似的。张怀谨听了心都要被甜化,蜷在一起。
对病人起心思是不大道德的事情,于是他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把目光投向桌上墨迹未干的纸:“感冒要多休息,翻译什么时候都来得及做。”
“可我答应过卢主编了,后天要交给他的。”
“不要紧,我去和他说,缓上几日不成问题。”
“那怎么行,都是说好的事情,做人得有信用……”姜素莹话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因为她也答应过廖海平,说是不再与张怀谨有交集。而现在两个人一来一往的说起话,明显她没有信守约定。
可张怀谨是自己上门的,眼下就坐在她对面呢。
难不成还能赶他出去?
姜素莹心里翻腾着,一时拿不定主意。牛奶倒是在这个档口热好了,张怀谨起身帮忙端过来,乳母退了出去,门又重新掩上。
牛乳是装在玻璃瓶里加热的,刚煮沸,还在咕嘟咕嘟冒泡泡。
“烫烫烫。”姜素莹抱着瓶子叫道,像只猫儿一样,捏起鼻子一点点啜饮起来。
一点厚实的奶皮沾在她的唇上,白的触目惊心。她觉得不自在,伸出殷红的舌尖舔了一下,又快速缩了回去。
张怀谨看着看着,心猿意马起来,眼珠都挪不开。
姜素莹终于把牛奶饮尽,放下瓶子,长舒了一口气。她觉察出对方的异样,于是问道:“怎么了?”
张怀谨不敢说。
他觉得自己思想不纯洁,生怕玷污了雪白圣洁的姜素莹。
“没什么。”张怀谨别开脸,从兜里掏出叠的整齐的手帕,递了过来。又怕姜素莹嫌弃,解释道:“才洗过,是干净的。”
姜素莹接下,大方的擦了嘴,笑着说:“多谢。”
她认为张怀谨这人很可爱。
是一种忠心耿耿式的可爱,就像密斯劳森养的贵宾犬一样,鼻头湿乎乎的,爱舔人手心。
只可惜他越是对她好、越是真心实意,她越是不能拖累了他,那样是不道德的。
想到此,姜素莹下了主意。她清了清嗓子,拿出一点端正的态度:“怀谨。”
两个字叫下来,带出一点从未有过的亲近,让张怀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满怀希望的抬头:“怎么?”
姜素莹的下一句话却把他打进冰窟窿里。
“我们之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张怀瑾错愕道:“为什么?”
这事没法解释,拖泥带水呜呜嘟嘟,一扯铁定还会扯出二姐的悲惨遭遇。
“你听我的就是了……有些事我现在也不能说,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放心,不会很久的。”
姜素莹讲完,觉得这次确实是自己不仗义,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她是多么快活的一个人,自打回了天津,却常常叹气。
但能怎么办呢?
要怪,也只能怪廖海平了。
张怀谨不死心:“为什么不能再见面了?你不是喜欢小狗么,还说要来我家看看的。”
姜素莹只管摇头,更多的拒绝她也讲不出来了,实在是不忍心。
张怀谨从她嘴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失魂落魄的离开,上了汽车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
“少爷,回家吧?”汽车夫问他。
“哦。”他胡乱的应了。
张怀谨想不通——明明昨天他和姜素莹还好好的,今天对方就变了样子。都道女人心海底针,他恋爱经历十分浅薄,对姜素莹的态度骤变实在拎不出一个像样的解释。
可见爱情不是做手术开刀,更不是打针吃药。这门功课压根没有准确的度量衡,连温书都没处温去。
这厢张怀谨胡思乱想的到了家,门一打开,一个棕色的影子就活泼的扑了上来。新养的贵宾犬是好狗,嗷呜一声钻进主人怀里,绿豆眼巴望着,又是亲又是舔,希望他能开心。
张怀谨抱着毛茸茸的一团,越发想落泪了——这狗是专门为姜素莹买的,才买了两天,人家就不喜欢了!
爱情很能激发人思考,尤其在委屈的时候。
很少思考人生的张怀谨在沙发上没滋没味的坐下,突然开始思考起来。
然后他想明白了。
素莹自然有她的道理,但他也是有一点坚持主义在身上的。
既然山不来就他,他去就山便是了!
[1]“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来源于《古兰经》里的一个小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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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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