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赴山野

1、易感期

　　烦躁的苦夏早已过去。

　　东京的第一片雪落了下来。

　　暴虐的信息素翻腾着，气血上涌，而六眼自发地高速运作着，庞大的信息一刻不停地自主分析着，汇聚着。

　　磁场影响下走廊上的电灯刺啦刺啦地闪烁着。

　　这是五条悟今天赶的第四个任务地点。

　　“真的……不用这么麻烦啊，”五条悟的墨镜戴得有些低，他伸手遮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从指缝里露出的那双苍青眼睛里有些许无趣，“全部干掉就是了。”

　　……

　　灰飞烟灭。

　　空气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属于咒灵消散的气味，有点像是久不住人的房间突然被强行打开，阳光透过门照进去时猛地炸开的漂浮着的陈旧灰尘的气味。

　　说了这么多，其实也就只是雾状的未来得及消散完全的诅咒残秽罢了。

　　今天的任务数有点多，对于他来说还算松快，虽然时间大都用在前往任务地点的道路上，但到底还是都集中在关东地区，甚至下午就能回高专。

　　五条悟出来帐后就轻快着脚步往车里后座钻：“好啦好啦～今天收工啦。”

　　伊地知晕头转向地收了帐，然后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他眼里都是红血丝，事实上他的帐刚放下去还没多久。

　　他和五条悟差了两届，一般不会被安排着一起出任务，以前也没有过，这次跟着学长出来的时候还不明白辅助监督看自己眼里的情绪是什么意思。

　　现在他悟了，大悟了，悟得透透彻彻。

　　那是怜悯的眼神。

　　学长很强，与学长一起出任务不用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但强烈安全感的背后仍还隐藏着一场噩梦，那是和最强共同行动的恐惧。

　　看得见追不上的无力感，远比诅咒本身带来的压力更让人难以承受。

　　明明没出上什么力，但仅仅只是尝试跟上他的步伐就足够让人崩溃。

　　第一个任务他还跟进去了帐，那是今日五条学长行程上等级最低的目标，目标是一只二级咒灵及其附带的一些末流咒灵，祓除讲究斩草除根，哪怕是未成气候的咒灵能尽早一起顺手祓除都是好的。

　　、
　　伊地知认真地和一只四级咒灵战斗。

　　“加油加油油～～”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解决掉任务的学长此时蹲在了战场边缘，用手在嘴边比出了一个喇叭形状，大咧咧地朝小了自己两届的学弟喊，那副给后辈加油打气的轻松样子仿佛他从头到尾根本没有离开过。

　　伊地知洁高：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总之就是十分生草。

　　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其实祓除四级对于他这种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来讲算得上是件值得夸赞的事了，毕竟咒灵还是以不入流的居多，但伊地知依旧心情低落。

　　在剩下的任务上，伊地知安安静静地给辅助监督打打下手放放帐，在车上就应应五条悟的话茬，好不让学长无聊狠了变本加厉再次加大废话输出，辅助监督似乎被蹂'躏惯了，整个路途中都显得格外冷漠，仿佛只是一个驾驶的机器人。

　　伊地知说不过五条悟，试图和开车的辅助监督搭话来躲避和五条悟的交谈，监督冷漠地拒绝了他，摆摆头示意他看自己耳朵上佩戴的耳塞。

　　伊地知：“……”

　　五条悟的任务解决速度依旧非常快，最强咒术师的战斗速度与花在交通上的时间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说句不夸张的，辅助监督放帐念咒的功夫就足够五条悟秒杀目标。

　　包括今日份祓除任务清单上的一级咒灵。

　　就是逮杂碎出来还需要一点时间，不过也费不上什么事。

　　他们的时间基本都是用在路上了，好在没碰上上下班的的高峰期，得以畅通无阻地奔波往返。

　　在回去的路上。

　　“学长你易感期到了？”伊地知问。

　　beta对信息素的感知不如另外两个性别敏锐，但也并不是闻不到。

　　“是哦。”五条悟闭着眼，双手枕在脑后，挺自在地靠在后座上。

　　伊地知麻木的眼里染上一层担忧，是出现什么状况了吗？毕竟a对信息素的控制一般都是绝对的，非意外情况……但他刚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学长则一反常态地表现出了不乐意交谈的样子，只是少见地用一种不紧不慢的沉稳调子说：“把我放在山下面就可以了。”

　　——

　　受到降维碾压后的辅助监管和伊地知还有很多后续的文书和交接工作需要去做，尤其伊地知还被半哄骗着额外承担下了本该五条悟自己写的任务报告。

　　「哈？我以前都不写的，す……那我给你口述一下，你帮我照写就是了，反正就是先这样再那样诅咒就祓除掉啦/'爱心'～」

　　你以前不写那你现在不能自己写吗？

　　拿着笔回忆着学长的话并且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的伊地知：救命。

　　——

　　从山下回高专的路五条悟很熟，于是白发的咒术师使用了瞬移。

　　“硝——子——”五条悟拖长声音，故意有气无力地在医务室门外喊着友人。

　　硝子看见带着一身气味的友人皱眉，有点嫌弃。

　　信息素泄露得太严重，哪怕在友人面前气味的主人已经收敛过了，但也到了使同为Alpha的她开始下意识警戒防备的地步。

　　再嫌弃还是把人迎了进来，只是忍不住开口刺他。

　　“我又不是锁了门，没长手不会自己开门？”

　　“确实没长。”五条悟向差了自己一大截的同级生摆摆手，又慢腾腾把手插进衣兜。

　　在就读高专的第三年尾巴，五条悟的个子已经基本定格下来了，一米九出头的身高在哪儿都能当一根合格的电线杆子。

　　硝子无语。

　　硝子转身把五条悟寄放在药室的抑制剂拿出来，这种东西一般都是主人自己保管的，但家入硝子不仅是医师，也是五条悟的友人，所以她这儿也放了几支用来预防万一。

　　硝子将抑制剂装配好，问他：“我给你打，还是你自己来？”

　　“我自己来就行了。”

　　液体被注射器推进身体，冰冷的药液流进血管，随着血液的流动逐渐蔓延至全身。

　　五条悟感觉自己打了个寒噤——其实并没有。

　　他感觉自己翻滚着的血液终于冷静下来了，甚至有种降到零点之下的错觉。

　　他没什么精神，易感期本该是亢奋的，但灵魂上的疲惫足以压制住一切。

　　并不存在的尖锐疼痛将心脏一层一层地刨开，他的腺体早已习惯了与挚友的信息素一起纠缠不休的味道。

　　用过特制的抑制剂后，还是有些难受，不是肉'体的，更多还是心理上的。

　　易感期的一大作用就是情绪的放大。

　　我在难过吗，我在难过什么，我在为什么而难过？

　　一个一个疑问拷问着他自己。

　　“还是不习惯吗……那，会怨他吗？”硝子认真问他。

　　Alpha本就是侵略性极强的性别，时刻排斥着同类，压迫性极强。

　　同为Alpha，即便硝子作为医者在繁重的工作中硬生生把自己磨得包容性极强，把对信息素的排斥性磨到近乎麻木的地步，但也不代表自己喜欢同类的气味。

　　即便这股信息素的主人已经把攻击性收敛起来。

　　但同性相斥这话可不是废话。

　　五条悟突然嗤了一声，不知道是对谁，他把从硝子那儿顺来的半卷绷带乱七八糟地覆在脸上，挡住无孔不入的光源，也挡住了家入硝子探究的眼神，“怎么会……我不舒坦，他也好过不到哪去。”

　　习惯不是那么容易能改掉的。

　　甚至因着这几年的作息统一，他俩的易感期都集中在一起。

　　以前的易感期是怎么过的？

　　他有点想不起来了。

　　总归就是和杰互相嘲笑着吵吵嚷嚷地就过去了。

　　杰是什么样子的？

　　比他矮一些些，身材很匀称……

　　奇怪的刘海下面有一双狭长寡淡的眼睛，眼尾微微上调，不笑的时候看着有点疏离的冷清，笑起来却很温和，是个名副其实的优等生呢。

　　还有和他吵架时眼尾染上恼怒的样子。

　　啊，真可爱。

　　最强有些出神。

　　「你就是把我脖子咬断都是无法标记的，想什么呢？」夏油杰闷笑，揉了一把肩上的脑袋让他起来，对颈后的疼痛倒不怎么上心。

　　尖牙穿破腺体，同类的气息排斥而刺激。

　　血呼刺啦的。

　　不同于常人发情期所感到的宛如磁石一般不可分离的那种相吸引，那是另一种快感，使人头皮发麻，为年轻人带来灵魂上的愉悦。

　　杰用指腹把他唇角染上的一抹深色抹掉，在他的眼皮上亲了亲，同样咬上他后颈，将自己的气味注入进去。

　　悟挺坦然地让杰咬回来。

　　「走，出去再打一架。」

　　他看着杰的丸子头有些手痒，上手抓散了杰的发团，黑色的半长发散下来披在身后，遮住脖颈上的血迹，半掩住细长的眼，像是一场旖旎的梦。

　　悟把扯下的发绳戴在自己的手腕上，看着发绳上被自己串上去的几颗小檀珠滑动着在最底部汇集，发出微弱的撞击声。

　　他把被缠住的两根漆黑发丝丢开，听见自己说，行。

　　被掩盖在明面平静水面下的易感期，永远都是充满占有欲的互相争斗。

　　源自血液深处的原始躁动，令人上瘾。

　　他们最初也很苦恼，但习惯后却都很喜欢这种感觉，那种一较高低相互纠缠，相互啃噬的滋味。

　　回忆结束，映像破碎。

　　、
　　家入硝子皱皱眉，有些无奈地看着瘫在椅子里的五条悟。

　　这两年各地的诅咒像是得到什么迟来的信号一般再次如雨后春笋一样遍地开花，在夏油还在的时候咒术界就已经陷入了新一轮的压力倍增。

　　最强的特级咒术师此时还是学生，也早已开始各地跑的007工作。

　　同样掌握反转术式后的好友不再需要她的医治，但其他人的伤亡频率也增加了，重伤者基本都会送到她这来，越来越重的治疗压力让她眼下的青黑也已经有往越来越重发展的趋势，

　　五条悟安静了一会，又闲不住地和硝子搭话：“我怀疑我得了信息素依赖症。”

　　硝子斜眼看他一眼，继续整理着自己的东西：“你就在这瞎说吧。”

　　信息素依赖症只会出现在已配对的A-O身上，姑且多见于热恋期分不开的小情侣，反正与五条悟这种Alpha是扯不上关系的。

　　那是属于伴侣发情期之后的伴发型症状，而Alpha本身是并没有发情期的。

　　五条没有，夏油也没有。

　　何况这俩已经掰了。

　　哦，也不对，两个人只是还没说分手，上次五条认真地纠正过她。

　　硝子自己是反转术式的一把好手，她不是很懂，即便这些年各式各样的患者见多了，对各类信息素接受的阙值上限都挺高，也还是不怎么能理解她的友人们是个什么情况。

　　可能是自身因素影响，她自己的易感期一向过得平淡，还真不清楚怎么同样的易感期到这俩小伙子身上就一副熔浆爆发世界即将毁灭的样子。

　　早些时候易感期的冲突都被小伙子们内部消化掉，被留下的五条悟难免看上去有些孤寂。

　　“啧。”你就是想他了。

　　门口传来一点走路的声响。

　　五条悟却突然来了精神，用一种轻佻的声音超门口打招呼：“哟～七海。”

　　门没有关，医务室的门大大方方地敞开着，这是硝子特意用来留着散味的。

　　七海建人就站在门口，三七分的金发柔顺地垂下来，整齐却少了份光泽，听到五条悟的声音，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但还是跟着最初的想法去做，在敞开的门上敲了敲。

　　实木的门穿出敦实沉闷却明显的声音。

　　硝子这会儿手忙脚乱地忙得很，头也不抬直接喊：“有事说事，别敲我门。”

　　室内还有一些没有散去的信息素残留，是在打下抑制剂前留下的，像是海风吹过，又好似冰川，危险而压迫，高高在上，就像是五条悟这个人一样，尽管对同伴再和善，骨子里也有一份高高在上，不是出于主观的意识，而是由绝对的实力所带来的。

　　本是清凉代表的薄荷作为Alpha的信息素在收敛攻击性后依然体现出了强烈的刺激性。

　　同是Alpha的七海在这被气味圈住的地盘难免有些不自在，欲言又止地看了下长胳膊长腿缩在椅子里，懒散无比只探出一个白毛脑袋的学长，太阳穴不自觉地跳动几下，只和硝子打了个招呼说夜蛾有找，自己在外边等她，就半掩上了门离开了。

　　五条悟又把自己缩下去，腿却不安分地交叠着搭在老板椅前的小桌子上，过分长的腿即便在空间的束缚下也仍还是肆无忌惮地随着主人的心意自由舒展：“什么啊，七海你都不和我打个招呼再走吗？不问候一下执行完任务很累的学长吗？七海你好不可爱哦——”

　　“你等会给我把桌子擦了再走。”

　　五条悟垮着一张脸，一直喋喋不休的嘴终于闭上了。

　　他开始装起了聋子。

　　安分没多久，又开始屈指敲击起了椅子的扶手。

　　阔噪得很。

　　硝子：“干什么？”

　　悟：“有烟吗？”

　　硝子挑眉，拒绝他：“有，但没有给你的。”不抽烟的人不要浪费她的香烟。

　　她站起身，翻找着自己的药物，同时又试图给五条找些什么零嘴塞塞他的嘴，身体远比大脑的反应更快，习惯让她熟练地拉开房间角落的抽屉，里面有一些糖果，都是熟悉的牌子，她愣了下。

　　惊讶被很好地掩饰住了，硝子伸手在抽屉里拿了一下，往五条悟的桌前放下一把糖。

　　“我需要去夜蛾老师那一躺，七海还在外面等，有事记得联系。”

　　硝子指了指被自己拿在手里的手机，“我得出去透口气。”

　　再不出去她也快受不了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五条悟拆开包装，把一根棒棒糖叼在嘴里，声音几不可闻，嘟囔着不情不愿地从嗓子里往外钻。

　　糖有一段时间了，几个月以来，甜品依旧，只是少了和他一起去的那个人。

　　杰走后五条悟挺少来医务室，也从未去主动打开过那个抽屉，原本的高质糖果在炎夏里化开形状，又在寒冬凝固出坚硬的糖刺，但总归还是不影响糖本来的味道。

　　戒断的第一阶段总是最难熬的，不是吗？

　　熬过去，熬过去就可以了。

　　……

　　活下去吧，你只能死于我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