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如梦》有索无衣

3、Part 3

　　（六）

　　又是一天的新伊始，又是一天的新资讯。白菲菲的脚刚踏进电梯，耳边响起的细语声就足已让她知道又一个爆炸新闻——

　　Crystal科技部执行长将于下周三来苏州视察。

　　贺迦澜三个字再一次印入白菲菲埋藏痛苦的心底。此时此刻，她再也无法想象与贺迦澜重逢的画面，他携着未婚妻的手，冷漠的目光扫过她卑微的身影，毫无可恋。神游间，手里端着的咖啡就这样直直地掉了下去。

　　白菲菲忽然发觉，他与她的距离仍是一样的远。

　　从前，他是墨尔本大学全优的高材生，以最高的学分毕业于澳洲最优秀的学府。她是三星大学里几乎科科挂红的差生，整天混日，不思进取，只盼望拿到一纸结业证书，去与贺迦澜双宿双飞。而最后他们两个的确是飞了，一个飞向最高的执行长，一个飞进庸庸碌碌的职员室。

　　也许他与她本不应该在一起，所谓的相识相知相恋，不是缘分，是孽缘。不是爱情，是错爱。

　　“白菲菲。”主任一声高喊换回她的神思。

　　“在！”

　　“你去整理整理东西，下个星期贺执行长要来视察，公司需暂清一下员工。”主任不冷不硬，又冷又硬地宣布。

　　“啊……”白菲菲差点被噎住，瞪向主任，那表情就像一点也不介意将掉了的咖啡杯捡起来再朝他的脸使劲砸下去，“我失业啦？我正值青年，认真工作，不偷税不漏税，不迟到不早退，上个月还被评为三好员工。重要的是，我可是海归啊海归！”

　　“海龟又怎么样？鱿鱼照样被炒！”主任毫不留情地丢下一句话，清清嗓子走人。

　　白菲菲忽感黑暗即将来临，光明已然远去，她几乎可以望见，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闪电朝她的头顶劈来。

　　只听一声巨响。

　　白菲菲倒出纸箱子，开始收拾东西。

　　离开Crystal写字楼前，白菲菲忍不住回头一望。大厅内，高挂的相片中的男人仍然温文微笑，淡然如水，仿佛与世不惊，优雅从容。

　　每个生物都是一颗水晶。

　　白菲菲最后读出这句话，冷冷一笑，转身走出大门。外面的阳光居然出奇的好，分外柔暖，如同南半球慵懒的时光，错觉会使人沉溺。

　　然而白菲菲必须保持清醒，她现在是失业女青年，加之失恋，双重痛击，任谁也承受不了。刚走出一步，看见叶知秋的车还停在外面。他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无聊地翻翻，好像正在等她出来。

　　感觉到她的影子逐渐靠近，叶知秋从报纸中抬起头来，熟络地说：“白小姐，你想去哪？啊，对了，哪开心去哪，游乐场怎么样？”那语气活似早就预见她会被炒似的。

　　“叶先生，我从不打的，车费太贵。”白菲菲抱着一箱子杂物继续往前走。

　　“我乐意为你服务，任凭你差遣，不收一分一文。”

　　白菲菲停了两秒，回头：“走吧。”

　　十分钟后，白菲菲如愿出现在一大块篮球场上。她没穿运动服，叶知秋也没有。她发现他的车后备箱里有一个篮球，于是拿了球奔向场地。

　　白菲菲站在三分线外，球举过头顶，手臂曲弯，标准的投篮姿势。叶知秋微笑地看着她，仿佛正等待着她精彩的一记三分球。

　　“白小姐，你是我第一个见过喜欢篮球的女孩子。”

　　“哦？”

　　“这是男人的运动，伴随着各种臭汗味和不时的摔跤。女孩子不会喜欢的，但她们会兴奋地尖叫，尤其是某个男人投篮拉风的瞬间。”叶知秋微些讥讽地说。

　　“我和那些女孩子一样。”白菲菲说，“我是因为贺迦澜才喜欢上这项运动的，为此下了不少苦功。不信你看着。”说完，轻轻一跳，抛出手中篮球。

　　“怎么样？”白菲菲得意地看向他。

　　“唔……不错。”叶知秋的眼睛随着篮球在空中划出的弧线，“就是没进。”

　　“……”

　　“再试一次，谁没个失手的时候。”叶知秋鼓励说。

　　“我思想没集中，所以才没成功。”

　　“……那我不打搅你，你慢慢聚精会神。”叶知秋生怕打扰到她。

　　“我现在的心就和抛在空中的篮球一样，瞬间坠落下去。可惜它坠错了地方。它现在很疼，真的很疼。”白菲菲看着他说。

　　叶知秋轻笑：“别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世上远远有人比你更苦。你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不，你不了解。”白菲菲摇头，“遇到贺迦澜，十个白菲菲都斗不过。”

　　“这么强？你以为他是变形金刚啊。”叶知秋冷笑。

　　白菲菲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说：“他是我心中的超人。”

　　白菲菲与贺迦澜恋爱的时候，贺迦澜永远是沉稳、温柔的存在。他具备所有情人所应具备的优点，尽到所有男人所应尽到的责任。他本身就是一个发光体，外加华丽的缀饰，自然夺目非凡。

　　当这颗闪耀的水晶出现在你身边时，你会感到蓬荜生辉，光彩焕发，备受瞩目。而当他消失时，一切光亮与热量随之带走，你才恍然到，自己一无所有。

　　白菲菲沉浸在回忆时，叶知秋正驾驶车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

　　四周的景物颇为陌生，白菲菲对苏州并不熟悉，问道：“叶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去海边。”叶知秋目视前方，悠悠地说，“大海是个好地方，可以使人心情变得平静，回归自然，感受天地间沉静的气息——是荡涤灵魂的圣地。”

　　白菲菲被他说得有些玄乎：“据我所知……苏州市好像不临海吧？”

　　“对啊。所以我们现在开去杭州。”叶知秋侧过头看她，“还是你想去上海？”

　　“我哪都不想去，我要下车。”白菲菲抗议。

　　抗议无效。“小姐，我们现在在高速上。”

　　“叶先生，你这是拐卖人口。”白菲菲语气好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叶知秋上下打量她一番，回过头继续看路况，唇边笑意若有若无：“我从不做亏本生意。”

　　（七）

　　白菲菲第一次认同叶知秋的话，大海确实有令人归于平静的力量。

　　站在岩礁上，眺目望去，海水湛蓝，旷阔无边。海天交接处是一线苍茫的未知，在这样的未知中，一切时光、尘埃、喧嚣皆淡去。宁和得唯剩风声、水声。浮浪拍岸，一声声，音质空洞，犹如天地间寂静的回响。

　　白菲菲心中万千感慨，却难以表达：“难怪海子会说‘我想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也想和她一样。”

　　叶知秋难以理解：“你也想自杀？”

　　“如今我什么都失了，没学历，没工作，更没男人。天地间我如此飘渺，沧海一粟，腐败一生。”白菲菲张开双臂，面迎海风，“我想做一个终结，身沉大海，转世投胎。”

　　“白小姐，你不能当着我的面跳下去，我不会游泳。”叶知秋紧紧盯着她，生怕她下一刻就扑通跳海。

　　白菲菲斜睨了他一眼，轻嗤说：“你比贺迦澜差远了，他什么都会。游泳、篮球、击剑、跆拳道，样样精通，无所不能。叶先生，我还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唔……我只是个研究生物的。”叶知秋微笑说，“我在大学里教生物，名不经传，默默无闻。”

　　“别骗我，叶先生，我知道你是有钱人。别忘了是你把我拐到你家去的。”白菲菲本不想旧事重提。

　　叶知秋但笑不言，海风吹起他的软发。他安静微笑的模样，如同无言的大海一般令她感到宁静。

　　“你看起来很年轻。”过了半晌，白菲菲由衷地说。

　　“我三十一啦，对于你这样的二十几岁的小女生来说，我是老男人啦。”叶知秋看看她，笑问，“白小姐，你还要跳吗？”

　　“要的，我跳下去，你在下面接我。”

　　白菲菲纵身一跃，跳下岩礁，险些扑倒叶知秋：“叶先生，我有点冷。”

　　叶知秋脱下西装外套给她穿上，她被海风吹得瑟瑟发抖，牙齿轻颤，已经是三月天，原不应该如此冷。

　　“白小姐，四月的时候我带你去我的学校看樱花吧。它们盛开的时候很漂亮，像仙女下凡一样。”叶知秋提议，表情温柔。

　　白菲菲差点喷出来，她从来只听见将人比作花，他却将花比作人：“叶先生，你一定从小到大都是理科生。”

　　“你怎么知道？”

　　白菲菲不好意思地指出：“你的修辞学……”

　　“咦？你快看，这块岩礁上有字。”叶知秋忽然有惊奇的发现，是一句诗，他缓缓读出来，“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白菲菲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某个人郁郁不得志时刻上去的，就和我刚才的心情一样。我借用海子，他借用李白罢了。哎，叶先生，你找什么呢？”

　　叶知秋翻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认认真真地将诗写上去：“我在做笔记。”

　　“……”

　　“我一向有这样的习惯，随看随记。我家里放着三个两寸厚的笔记本，全是我记的名言警句，唐诗宋词。你在里面看不见半个科学符号的影子。我文理兼修。”叶知秋颇为自得，半蹲着抄诗，写完后抬起头来，“白小姐，你刚才要说什么，我的修辞学怎么样？”

　　白菲菲寒：“……我只想说，我很冷。”

　　驶回苏州市区时已是华灯初上，叶知秋不觉疲惫，满脸欢愉。车子驶到白菲菲的公寓楼下，他为她打开车门，欢快地问：“白小姐，我们舟车劳顿一天，又打篮球又看海，你对我的服务还满意吗？”

　　他微笑的脸使他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岁。他的容貌英俊，身材颀长，有不逊于贺迦澜的英挺。白菲菲看得微楞，简单地应了一句：“谢谢。”

　　叶知秋将她送到公寓楼门口，夜色衬得他的面容愈加柔和：“快上去吧，好好休息一番，睡个好觉，做个美梦，但是千万别梦到我。”

　　“为什么？”白菲菲本要转身上楼，却多此一问。

　　“梦是虚幻的，过于美好，但终究成空。”叶知秋柔笑，声音变得有些遥远，仿佛海面上空旷的击水声，“你想，若是你醒后没有找到我，你该多伤心啊。”

　　叶知秋的话恍若弄巷里清晰的回音，盘旋在白菲菲的脑海里。她神思朦胧地掏出钥匙，神思朦胧地开门，神思朦胧……直到手机声蓦地想起，安静的公寓里格外突兀的存在。

　　“喂。”白菲菲按下接听键。

　　“……”电话另一端竟是一片沉默，连呼吸声都被搁浅。

　　白菲菲又说了一遍：“喂，你好，请问是谁？”

　　“是我。”

　　低沉喑哑的男音，透过话筒，犹如千斤顶一般在白菲菲心里重重一击。她再次神思飘摇的瞬间，几乎可以想象出他看到她这副神情时的讥诮模样，而后是厚重的喘息，话语中令人无法摸透的淡淡冰凉：

　　“菲菲，我想你了。”

作者有话说

　　憋了两天终于发上来了……
写小白文好难啊好难>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