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暗狱 ...

  •   阿吩本不叫阿吩。
      阿吩曾叫那人类的乳母唤作陈儒昐,不过一切都在某个雷雨之夜彻底改变。一道闪电过去,陈儒昐成了阿吩。
      这便是紫魔人通常的命运。
      其实,如阿吩这般人魔的后代,往往少有顺顺当当做了一辈子人的。父母的逆天行事,通常报应在孩子身上。阿吩便是他们中的一个,或者不是最大的悲剧,但至少也算其中的典型。
      因着闪电的引导,启发了潜藏的魔性,阿吩的黑发褪了色,皮肤也变得青紫好似鬼魅,于是终于无法在人间存留,被娘亲含泪送走。
      便是再也不见。
      魔族向来不懂养育后代,因此“爹爹”这词对阿吩来说毫无用处。他只见过爹爹一面——便是那魔将他带往魔界的时候。
      之后,依然是再也不见。
      孤身的魔或者自幼便熟习魔界的规矩,但如同阿吩这般人间长大的孩子,往往要被迫接受血的教训。即便挺过来,留下一条小命,他们也依旧低魔一等。
      也便是从那时起,因着那些魔压根不愿去记他的名字,阿吩容忍了现在的称呼。
      阿吩,阿吩,叫魔这么叫久了,阿吩倒是忘了自己原先的名字。
      但他却从不曾忘自己尚在人世的生活。
      阿吩也动过逃回人间的心思,结果一被发现,便从此叫那狂怒的魔尊断了这点念想。
      魔尊将他扔进了暗狱——虽说叫他做的是狱卒而非囚犯。但这其实无甚区别:对魔尊以外的活物,暗狱向来只进不出,如同饕餮巨兽,只吃不吐。然而可笑得很,暗狱却偏偏是魔界离着人界最近的地界。因此只有暗狱的时间合着人间的节拍,魔界的一天,在暗狱已是数年的光景。若不是魔本身便可穿越时空,暗狱中的囚徒,就是回去,也大概无缘见识自己的年代了。
      不过,须得知道的却是:目前为止,还从不曾有魔被从暗狱释放。所有被送到此处的囚徒,都只得了魔尊一句话:
      “别让本座再见你。”
      这已是最终宣判。阿吩也乐意执行。反正他离了暗狱也无处可去,有的事做总比没的事做好。更何况,若是见着有人比自己更不幸,或者也能让自己心中稍稍平衡些。若是自己是那亲手行刑的魔,自然更加幸运——因着魔本就是混乱暴虐之气聚集所生,于是大多魔对他人苦痛的情感,便分外地敏感,也分外地嗜好。
      更乐得对那暗狱的囚徒来说,刑罚只一道底线而已:
      “不死”。
      只要不死,瞎也好聋也好,便是给砍成个只剩了躯干和头颅的人棍,也没关系。
      再者,行刑的活计,分寸的把握,阿吩也是分外地在行,有如他生来便是干这个的一般,所以魔尊也从不用费心过问。
      魔尊只不断带了新的犯人,再丢下一句话,便离开。
      不过,这次事情竟有点不对了。
      这日,魔尊带来的新囚却不是魔——向来不管外族事务的魔尊重楼,这次却扔给阿吩个仙。
      此外,这次魔尊也并未说那句惯常的话,却给了阿吩另外的命令:
      “本座不许他死。”
      这话看来却更像是要对魔医,而非行刑手的交代。然而,若是如阿吩一样亲耳听了这话,想必就不会有这般误解。
      魔尊那口气分明得很,恨之切字字入骨,“不死”已非宽恕,却是种“万死难解心头恨”的味道了。
      这许多年来,阿吩还从未曾见过魔尊发了这般大的火。真不知这仙是哪里惹到了他。不过对上司妄加揣测并非阿吩的兴趣,他只酷爱自己的份内活计。无论对象。
      纵是仙又怎样,就算是大罗神仙,到了暗狱还不一样任他摆布?
      由是,阿吩进了囚室,望了那被捆仙索缚住的新囚时,是不慌不忙的。
      囚室屋顶中央有只巨大铁钩,看去就好似屠户房中吊着牛羊的大钩一般。那捆仙索的上端就系在那里,下端便绞住这人躯干,连带着将其双手反缚在了身后。为防着突发事件,绳索的位置稍高,以让被缚者的双腿离地,使其失了着力点,免了他反抗。
      说起来,暗狱本是未准备捆仙索的,毕竟此处的囚徒都为魔族,捆仙索在此也不过和普通的绳索一般用处。之所以阿吩手上会有这东西,却是许多年前从一个犯人身上夺来的,那是个美得连仙人都愿为她返了凡世的女魔。
      至少,刚来暗狱时还是的,现在……怕是连曾经爱慕她的男子都认不出来了吧。
      因为自己失了人的容貌,阿吩憎恨一切面孔好看的犯人,又因那段在魔界备受欺压的日子,阿吩也同样恼恨那些安享人世的家伙。
      而在他看来,这仙却不幸两条皆占。
      并不开口说话——抑或这些年来因着不需说话,阿吩也忘了如何说话——只把脚重重地踏下去,让那金属的地面发出“嗡嗡”空洞的响来,便算是对这新人的招呼。
      然而对方却连头也不抬。
      阿吩站定了望了他看了许久,才确信这人没因着魔尊留的伤流血至死。那伤或许对人致命,不过换做仙体却是可以自行复原的——虽说这般的复原仍远弱于魔,但是已可以让他不死。
      “不死”即够。至于其底线到底可试探到何处,便是阿吩要去做的事情。
      于是他过去了抓着这人那扎手的长发,强迫他抬了头。
      行刑的妙处就在于可随时欣赏囚犯的惊恐。热忱于本职的阿吩也乐得了解对方的感受,若是还未达到令他满意的程度,他便会尽责地变本加厉。
      可这一个却是他前所未见。
      若只是不屈从的倔骨头,阿吩却也见过不少了,他们的犟最终只是自讨苦吃——当然,这并非是说告饶会在阿吩面前有用,只不过,会告饶的家伙能有更多时候昏睡而已。那已是狱卒阿吩施舍的仁慈。
      不过这一个两者都不是。
      现在,在阿吩的手底下,这人的面孔便冲着他:那是一张因了失血略显苍白的脸,没任何表情。
      不显痛楚,也非愤怒,亦无惊恐。像是扣着面苍白的面具,而这面具上的一双眼——墨黑中透着一丝蓝幽幽的光的眼,也是木然地望了前方,没一点情绪地在看一处莫名的地方。
      阿吩不由皱了眉:他已有种预感,这人必定会搅得他日后烦躁不已。因着他在这人身上,竟感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
      莫说是他想要的痛苦,就连常人该在这暗狱感到的不适都没有。
      阿吩便放了手,这人的头就又沉沉垂下,仿佛那魂魄早就离了这身子,只留了具空空的肉块在此让这行刑手犯难。
      他退开几步,再次打量这人,不解魔尊到底从何给他找了这么个棘手的活计来。行刑手沉思了片刻,张张嘴,想说些威胁的话语,舌头却丝毫转不动。
      原是他已真的不会言语了。
      阿吩恼恨地摇头,丢下一串兽似的咆哮,返身去了门口抓起早备好的刑具——他倒是要看看疼痛能否叫这死人一般的新囚醒上一醒。
      ————————————————————-
      暗狱向来不缺刑罚的道具,不过阿吩乐意循序渐进,把好东西放到最后。因此这次拿来的,也是伤害不大的金靴——便是双纯铜打造的鞋,两只间以段不长铜链连接,防止犯人将其甩脱。
      当然,既然是刑具,终归是不同于寻常物事。金靴里后跟的位置并不平整,却是竖着十几根寸余长的尖锐铜刺,叫阿吩擦拭得金光闪闪,光是看了便叫人觉得心头一刺。
      阿吩特意把金靴在新囚眼前晃晃,但如他所料,对方虽然睁着眼,却完全不似注意到他的模样。
      行刑手只好自认晦气,低头扯下对方原本的鞋袜,把那双脚塞进金靴里——起初特地给犯人穿得极松,那铜刺只是些微触到皮肤。然后阿吩便走回囚室的那头,拉动机关,铁链就“吱吱”转动着把那屋顶的铁钩放下来,让那人全身的重量压在双脚上。
      因着被缚牢了躯干和双手,只靠了脚尖定无法站住,只待了那双脚一落,铜刺轻易就没入了对方的脚跟。
      阿吩满意地看见这人身子猛地一震,行刑手低头看看那在亮黄的铜皮上溢出的鲜红的血,又抬头望向这人的面孔,一眼就瞧见了明显咬住的唇和皱起的眉心。
      还有那额头突然蒙上的一层薄汗。
      阿吩咧嘴微微地笑,过去仿若对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一般拍拍这人的肩膀,接着伸了大手捏着这人的两颊让他抬了头望着自己。
      狱卒本来是待着对方恐惧的告饶,哪怕愤怒的叫骂也好。行刑手在这个孤僻到可怖的地界,能听到的话语也就是这些了。即便是自得其乐的活计,阿吩偶尔也要些交流和鼓舞。
      可是这人什么都没给。
      这人的面孔发凉,因着汗水的缘故,还有些湿,好似蛇皮一样。
      而且没表情。
      两道眉是平平地展开的,嘴唇也没咬紧,让阿吩怀疑方才所见的皱眉只是他花了眼。
      但最令他无法容忍的还是对方的一双瞳子。
      这双瞳子里空荡荡的一片深渊了似的黑,让阿吩觉得光是跟它们对视便心中发麻。
      真是天大的笑话!
      行刑手怎可怕个连声都不吱的囚犯?!向来他为刀俎,人为鱼肉,阿吩自诩胜任此职,许多年来却还从未失手。
      忍不住抽了腰刀出来——那是用来割除五官的小弯刀,精巧而顺手,他就曾用这刀将那女魔的面颊拉个对穿,将那诱人的红唇生生拉延到她的耳后。
      顺便还将面镜子摆在那囚室里,任她被吊在那囚室中央,日日审视自己不成样子的面容。
      阿吩便是那收集苦痛的藏家,更是鉴赏者。至今为止,还真没哪个硬汉能在暗狱扛过他的折磨的。这暗狱的老囚徒,大多都已近癫狂,少数还未疯的,却是比陷在疯魇里的魔更愿一死了之。
      当然阿吩会将他们统统好生看管,一个都不让死。此中百态,阿吩一直冷眼相看,看他们疯魔,自己却置身事外,就算参与其中,对他也是享受而非折磨,因此他才冷静,冷眼。
      然而这一个却让他觉得自己跟对方掉了位置,冷眼的似乎已是对方了。
      阿吩不禁恨恨把对方的嘴巴捏开,将那弯刀的刃探进那人的口腔。他故意在那柔舌之上,面颊旁边停住了刀,全指望着对方能有些微的反应。
      或许对方那眼是终于朝他看了的,但是那眼里的东西,阿吩这活了许久的半魔却也未曾见识,惊得他那手突然就一颤,那弯刀便也一动,险些把这人的舌头也割掉。
      这一来,被缚住的仙的唇角叫那弯刀的刃碰触到,便稍稍拉裂出道细微的血痕,乍看去仿若这人的嘴角含了抹血红的笑。
      一抹意味不明的,冰凉的笑,还配上双没任何暖意的眼。
      阿吩慌忙抽回了刀,松了手。而对方的头立刻又无力地垂下,那股莫名的凉意也随之消失。
      行刑手却似乎还有几分忌惮,他又退开几步,心道以后还是不要抬了这人脸来好,便转身出了囚室,不忘将那门锁好。
      对他这危险的职业,谨慎总是必要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暗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