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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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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天气总说变就变,明明出来时还艳阳高照,现在却突然阴云密布,不大会儿,豆大的雨点便砸下来。
徐长卿看看自己身上:仗着护体真气的保护,他倒是连个衣角都不会被打湿。只是那身边的姑娘就可怜了——方才叫妖怪惊吓了一番不说,此时更叫雨淋成个落汤鸡的模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着实悲惨无助。
徐长卿于是望她一眼,淡淡道:
“山中雨大,姑娘不介意的话,可随在下先回寒舍歇息,待雨住再做打算。”
那姑娘自然点头称是,看向他时,黑眼珠里的光怯怯的,又带点好奇。
“仙人就住这山里?”
徐长卿点头,没去计较她对自己的称呼,只抓了姑娘冰凉的手。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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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咎辞去掌门之位后,徐长卿便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偏僻小山中定居下来,守着一小片种满紫萱的花圃,偶尔出来救几个叫妖怪袭击了的山民,日子也就这么过下去。
不过,带人来自己的住处,倒是头次。
徐长卿不愿叫人打扰自己的生活,因此从未想过要让人有了找见自己的法子——便是出生入死的故交景天,和那帮同门一场的蜀山弟子他也不愿见,遑论这帮山民。
点起炉火,让那姑娘坐了旁边烤干衣裳,又倒了杯热茶给她暖暖身子,徐长卿便一声不吭地在她对面坐下。
炉火的光在两人之间晃来晃去。那姑娘双手捧杯,低头小口小口啜着茶水,时不时抬了头偷偷摸摸地瞧了他看,一对上徐长卿的目光,却又慌忙低下头去。
徐长卿见得这姑娘脸上飞红升起,心中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站起身来要先离了这是非之地,却偏又叫对方叫住。
“仙人……”她说,欲言又止。徐长卿就转过身望着对方,安安静静等了她说。
结果这姑娘叫他一看,反倒更不自在起来,最后竟把茶碗一放,跪地叩了个响头。
“茹慈……感谢仙人救命之恩……”
徐长卿听她结结巴巴说完这一句话,面上并未有什么波动——磕头和感谢他受得多了,“仙人”这称呼他也听得多了,又有什么用?
“姑娘不用如此客气,在下也只是路过而已。”
便就连回应对方的说辞也是那复述过几百遍的旧话,徐长卿也不管那依然跪着的姑娘,再次转身欲走。
“茹慈早就听爹爹说过这山上有仙人……那时我还只当是他老糊涂了,未想得今日竟有幸蒙您相救,还请仙人恕罪……”
那姑娘还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地说,徐长卿顿了顿步子,出于礼貌等她说完,回头答了句:“没事。”就回了书房。
这许多感谢,崇拜,徐长卿受得多了,便也麻木了。何况如今他除妖救人也只是沿袭了旧习而已——至于他是不是真的想救这些人,怕是自己也未必清楚吧。反正,紫萱和师父死去之后,他也就只剩一个蜀山可以挂念了。从前只有尽心尽力照顾蜀山,才能让他觉得没辜负了这两人。却终未料到人算不如天算,好心办了坏事,反倒是他的兢兢业业毁了蜀山,还害得蜀山周边的平民也一片水深火热。
因此,归隐以后他的心便真正地静下来,静得很冷,很冷。徐长卿不再去管一切凡尘俗事,不再挂念任何其他的东西,只求自己生死都可留了一片清净。
这便叫心如死灰了吧。
然而,习惯了却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徐长卿在书房坐下,随手取下本书翻看,眼睛掠了那些文字,语句却终于只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不留丝毫痕迹。
他已经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做,哪怕活着,也只是遵从了惯性与本能动作而已。
半个时辰之后,徐长卿终于放弃,合上书本,站起身来——这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了罢:仗着仙人的体质,他终究要比常人精力充沛许多,不然当初在蜀山的事必躬亲也只能是无稽之谈。 然而,现在种种精力无处可用,也只是让他在本该歇息的夜晚徒增烦闷而已。
那么,就去帮那姑娘安排一些也好,权当找些事情做。
再度走出书房,徐长卿一句:“姑娘你……”还未出口,脚下就忍不住往后退去。而那姑娘也红了面孔,急忙抓过炉火边的衣裳挡在身前,低了头,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却未料到自己一走,这姑娘就把外衣脱了——大概是为了烤干那上面的湿气吧,却也未免太过鲁莽。虽说徐长卿已是仙人之体,根本没有七情六欲,但这姑娘竟胆大到敢在一位陌生男子的住处如此随意,也太过少见了。就算是山民,总也该懂得些纲常理德才是。
徐长卿便闭了眼往后退去,一回了书房就把门掩上。
“姑娘若是收拾停当,敲门告诉在下即可。”
徐长卿道,声音平淡,直如一潭激不起涟漪的死水。那少女诱人的酮体,已无法激发他的欲望,甚至无法让那吐息稍有变化。
看见与不见,其实对他根本没有区别。
因为,那一个身为人,会哭会笑会怒的徐长卿,早就死了几十年了。如今还在的,不过是个行尸走肉的仙体而已。
还活着,却竟不如死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