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扇》拾陌

2、第二章

　　【贰】

　　满目狼藉。
　　一半金瞠目结舌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汗毛像是一瞬间立起，又瞬间倒下去一样。丝丝的凉意自脚底升起，渗入四肢百骸，连脚趾都不禁蜷缩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站在村口，便可闻到扑面而来的恶臭。狼藉满地的街两旁是早已破烂不堪的店家，扯破的灯笼、砸烂的牌匾、散架的摊位，而不约而同的是，它们的上面几乎都伏着人。
　　且是，脓疮满身的人！
　　他们细不可闻的呻吟着，肮脏的手臂伸出来，无法入眼的衣衫将将盖住身躯，却盖不住那腐臭的味道和肆意流窜的黑血。

　　罗扇淡定的递给一半金一方手帕：“捂住嘴。”
　　一半金感激的接过来，立刻捂上去，而后又拿下来转头疑惑的看她：“你怎么不用？”
　　“我不怕传染。”罗扇自腰间抽出折扇，举步走进村庄，细细的打量着那些可怜的人，当她蹲在一个男人面前时，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已经没呼吸了。
　　男人的身边跪着一个女孩，她的双眼空洞无神，空荡荡的盯着一处，像是没有灵魂的空壳。
　　那样毫无焦距的眼神。
　　罗扇的心一紧，涌出莫名的熟悉感。她收敛心神，从随身而带的包袱里，掏出笔墨。秀手一闪，笔以入砚，，掭饱了墨的笔在折扇上定了定，而后毫不犹豫的落笔。
　　一勾一顿间，尸体的轮廓已跃然纸上。
　　突然间，一方锦帕覆了上来，罗扇一惊，身体有些僵硬。笔尖轻颤，甩出几滴墨汁落到那尸体的脸上，迅速深入腐烂翻开的伤口中。
　　“不要太自信。”一半金漫不经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以手掩鼻。

　　帕子上是一双手的轮廓，骨节舒展，清瘦而有力。
　　锦缎有些凉，而段子上的那双手却温暖宽厚，但是——却为什么却带着些茧子？
　　有那么一瞬，罗扇的心突然软了一下。
　　自锦帕尽头露出的指尖轻轻抵着脸颊，白皙的肌肤形成一个小小的‘梨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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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扇，你看。”他看不见，却依旧准确的用指触上她的右颊，轻轻一按：“梨涡。”
　　“恩？”罗扇不知所云，余光里是他修长的指。
　　一半金笑笑，另一只手触上左颊：“我们小扇，笑起来会有梨涡的。”
　　罗扇微微睁大眼睛，不禁勾了勾唇。可惜，一半金是看不到的。但他还是呵呵的笑了出来：“小扇，笑的时候肯定很好看。”
　　罗扇抬起手，想要握住他的手。
　　“小扇笑起来，肯定比那些春宫图中的美女还好看。”继续维持笑容。
　　‘啪！’她把他的手拍了下去。
　　然后转身离开。
　　身后的人立马拥了上来，用脸颊蹭了蹭她的：“不要真的离开。我看不到你，会追不上的。”
　　“你不会摸着找么？”罗扇挣扎，他伸手握住她的手。罗扇蹙眉，他的手里有着厚厚的茧，那是儿时的他，沿路摸索下的痕迹。
　　他看不到，但他有手。
　　“我摸你，你不是要打我？”他瘪瘪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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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笑起来的时候，肯定很好看。”他按了按她的脸颊。
　　罗扇一怔，还未回神，就又听他道：“在做什么？”一半金看着那具可怖的尸体，又看了看那个小女孩。
　　“画画。”罗扇言简意赅，她继续将心神投入到画画上去，挥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景象。

　　可是，无论如何都画不出来他想要的那种感觉。
　　那个不人不鬼的怪物。想到此，罗扇不由得眉头紧锁，落笔有些烦躁。身后的人未看出她的情绪，又开了口：“这样，不会很残忍么？”
　　“恩？”罗扇心不在焉。
　　“难道不会感到同情么？这个时候，应该施舍些帮助，而不是像你这样。”看着她如此面无表情的画着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情。一半金有些心惊、心凉。
　　难道他的扇，一直是如此冷血么？
　　“那对于他们没用。”罗扇冷冷的解释：“什么东西都救不了他们。”
　　“为什么不试试？”一半金执起她的手扶着手帕，自己收回手去摸小女孩的头：“为什么不说话呢？”
　　女孩怔忡的看着他。
　　“难过吧？”一半金用拇指抹了抹她的小脸儿，露出安慰又苦涩的笑容：“不怕。”
　　女孩咬着唇，还是不说话。
　　一半金还是微笑，没有菩萨般怜悯的忧愁，也没有同情的泪水，就那样温暖的笑着，仿若能将人的心地照亮：“试着哭出来？”
　　女孩咬的更加用力，渐渐渗出了血丝，张了张唇，发出破碎不堪的声音：“爹他……”
　　“乖，哭出来。”他笑着去摸她的头。

　　罗扇一直沉默着看他——像她这样？
　　他讨厌自己么？讨厌自己的铁石心肠么？难道，他自以为可以改变她？
　　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对于她的身份、她的过去，他根本一无所知，怎么可以这样下结论？
　　心中的那一片柔软瞬间化去。
　　罗扇的目光变得凛冽。
　　而当他回头再去看她时，罗扇却已经低头去继续画画了。一半金见状蹙眉：“扇。”她不懂为什么她还要画，难道看着如此的惨状，她还有闲情逸致作画？

　　“怎么？在炫耀你的善良？”她很少说这么多的话，且是带着嘲讽味道的。
　　“我没有。”一半金不懂她的指控。
　　“我说过，你不要跟着我，否则你会见到世上最悲惨的事。”罗扇收好折扇，将笔墨收进包袱，系好背上：“纵然在人间炼狱，我也是这样。没人可以管我。”
　　冷冷的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扇！”一半金叫她，可她的步子却连停顿一下都没有。身侧的女孩子逐渐的抽噎起来，他看看女孩，又看看罗扇的背影，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