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片羽》井汐

9、[End]

　　Love makes me strong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视野中出现了一座神社。
　　规模很小，环境清幽，像开在住宅区间的一朵朱红色的小花。
　　宍户亮抬起头，目光扫过门口的石拱，两边挂着的灯笼已有些破旧，上面的字也模糊不清。
　　转过脸，看向一旁的凤长太郎，还没开口发问便听到男生说：“恩，就是这里了。”
　　就是这里了。
　　他和她，初次相遇的地方。

　　“就是那天，输掉比赛的那天。”
　　然后，凤长太郎开始说起事情的经过。
　　并没有什么气势宏大的背景，亦没有曲折起伏的剧情。
　　只是一个平时总是给人微笑如风的印象的男孩，在输掉比赛以后怀着失落的心情在路上乱逛。一边想着“这算是付出的努力没得到成正比的回报吗？”又一边激励自己“定是目前做出的努力还不够，还要更加更加的努力才行”。
　　矛盾的情绪，含混在暗橙色的夕阳之下。脚下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像不断甩在身后的过去。
　　而未来却在此刻显得那么的茫然，像眼中所看到的景象，正在逐渐脱离光芒的笼罩。
　　“尽管那时对宍户学长说了很多安慰的话。”说到这里凤笑了笑，的确是一贯的质感，“不过那时，也许我比学长你还要伤心呢。”
　　“……恩。”
　　谁又会在输掉之后高兴呢？
　　即便会在那一瞬间觉得“能输给如此强大的对手也不错”，但更多，更多的……又会难过的想，“为何对方会如此强大”，“为何我不能做到那么强大”，“为什么我努力了这么久，也怀抱着必胜的心情，但到最后却……”
　　就像站在阳光下，俯视着被踩在脚底的影子。
　　兴奋与悲伤，亦像光与影一样，会同时存在于心中。
　　“后来，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凤抿抿唇，目光飘向不远处的神殿。虽然规模不大，却饱含着肃穆的味道。
　　“我以前都不知道这边有一间神社。”宍户接话道，无意识的蹭了两下脚，石子路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唔……然后呢？”他问。
　　“然后啊……”眯起眼睛，凤敛起嘴角的笑容，仿佛感染到了此处的气氛，表情不自觉的变得严肃起来，
　　“……然后，我就遇见了她。”

　　虽说是遇见，但大概用“听见”来说更为确切。
　　因为凤当时是先听到了有女孩子在哭，才停下脚步的。
　　“就是那边。”凤抬起手，指向旁侧不远处的木栏，是悬挂祈愿用的“绘马”的地方，因为这间神社早已停止经营很久了，因此上面的绘马大多都年代久远。
　　“因为天色已经黑了，所以几乎看不清楚。”凤抬脚往那边走，宍户自然是跟在后面，听着男生温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只能确定是个女生，个子不高，身材也瘦瘦的。”
　　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她的样貌，甚至记忆里的哭声都在脑海中逐渐模糊了。
　　但，对于当时所得到的激励，却一直，一直的牢记在心里。
　　“看上去就像黑白照片一样吧。”凤看着面前这些因为日晒雨淋而变得失去了原本色彩的绘马，“所以，我才能够在她离开以后，很快发现……”
　　发现在挂得密密匝匝的，仿若在播放着黑白电影的荧幕的角落上，发现那抹像刚出生一般的，新鲜的颜色。
　　“……发现，这个。”

　　看到了。
　　还没等到凤指过去的时候，宍户便已看见。
　　挂在角落上的一只浅褐色的绘马。
　　顶部有花的图案，但又说不清那是什么花，唯一清楚的，是用深蓝色的油漆笔写在下方的字。
　　“这是……”
　　像有什么从心底突然升起。与此同时又有什么从心间坠落。
　　呼呼的风声，汩汩的水声，微热的空气捎带着沸腾的蝉鸣——时光骤然回到那个夏天的夜晚。
　　那个他未曾见过的，未曾听过的，却在身旁男生的指引下，于此刻顿然浮现在脑海中的夜晚。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用笔，颤抖的写下那些字——

　　『片山羽奈，
　　你，不准胆小，不准害怕，不准退却，不准逃避，
　　片山羽奈，你……』

　　看到这里，宍户握紧拳头，克制住那几乎如同身临其境一般的，想要哭泣的冲动，低声念出了下面的句子。

　　“……一定，一定要，努力的，活下去。”

　　一定，要加油哦。

　　×××××

　　“就像突然获得了勇气。”
　　“只要一想到那个女生即便承受着那么多我所无法想象的悲伤，也想要努力活下去的决心，我就觉得无比的惭愧。”
　　“不过是输掉了比赛而已，我们以后都还有机会的。”
　　“没想到之后会到冰帝来读书呢……片山学姐她，看到她写的字之后，我才确定了她们是同一个人。”
　　“也许，那是喜欢吧……我所谓的喜欢，呵。”
　　“所以，所以……宍户学长……”

　　宍户亮躺在床上，眼睛半闭半合的望着上方被台灯的光浸染的昏黄昏黄的天花板，不断回忆着之前在路上凤长太郎说的那些话。
　　“宍户学长，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更要把握住现在的人生吧。”
　　因为我们还活着。
　　只要活着，无论输掉多少次，都还可以重新再来。
　　只要，活着……
　　“……片山。”
　　嘴里轻念这个名字，宍户侧过身，按下一旁的台灯开关。
　　视界骤然变得黑暗一片，但与此同时，原本在心中一片模糊的东西，却在此刻顿时清晰起来。
　　像头顶茂密的香樟树叶，耀眼的光，顺着树缝流泻而下，染亮了整片青春——

　　“我对你的喜欢……和长太郎是绝对不同的。”

　　绝对。

　　×××××

　　“我们皆是，世间唯一仅有的花
　　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品种
　　单纯的为了让那朵花盛开
　　而努力着就好”

　　合唱比赛的练习仍在继续。而网球部的训练自然也不能因此受到影响。
　　比平时更努力什么的……光在嘴里说不起作用。只有以实际行动去体现才行。

　　“有一边微笑着，一边迷惑的人
　　努力绽放的花朵，无论哪一朵都那么美丽
　　所以，难以抉择”

　　宍户突然很感激选择这首歌作为合唱比赛曲目的老师和同学。因为歌名也好，歌词也好，所围绕的关键都是一个“花”字。而这个字的发音，和“羽奈”是一样的。
　　唱的时候，就像在不断的念着她的名字。
　　以前，总是“片山”“片山”的叫。唔……说是这么说，其实叫“片山”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更别说一次也没叫过“羽奈”了。

　　“你给予了那日的我一个大大的笑容
　　就如同谁都不曾察觉的场所里
　　盛开着的花儿一般……”

　　比赛前一天的下午，宍户在社团训练活动时找到了忍足。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他说，“但希望，你能把那张《翼をください》的黑胶碟卖给我。”
　　“诶？”忍足先是一愣，在反应过来以后笑起来，“呵，我不喜欢这个说法。”
　　“什么‘这个说法’？”
　　“‘卖’……什么的。”
　　“……”
　　“所以……”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忍足优雅的转过身去，“……所以我并不介意多送你一份生日礼物。”
　　很帅气的台词，令宍户在一瞬间无比感动……附带突然觉得也许他其实迹部还要受欢迎也说不定。
　　当然，如果他没有在接下来提醒似的说出那句台词的话——

　　“……唔，其实再过两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

　　训练结束以后，宍户特意的在回去时选择从音乐楼经过。

　　虽然时过境迁，但还是很容易的便能想起当时被她带到这里时的画面。
　　那些被橙光吞没的周遭的景物，仿佛变成了映衬她的存在一般的背景。笑起来温和又耀眼的她，身上总是带着甜点香气的她，喜欢将一个黄色的笔记本拿在手里的她……
　　会在里面写下什么呢？
　　“呼……”
　　想到这里的时候，有一阵冷风刚好吹过。
　　似乎夹带着诡异的阴冷气息，令背脊在一瞬泛起了凉意。
　　“咳……”轻咳了一声，宍户在转过头时看到有两个女生正从音乐楼里跑出来。
　　“啊……吓死我了。”
　　“是啊是啊……太可怕了……”
　　女生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随即在看到宍户以后露出了如同看到救星般的表情，“宍户学长！”
　　“……你们，怎么？”虽然是不认识的女生，但看到两人这个样子，宍户还是关切的问了问。
　　“唔……宍户学长，刚才太可怕了！”其中一个女生道，“我因为今天上课时把书忘在了四楼音乐教室里，便让悦子陪我去拿，但是……”
　　但是，她们却在拿好书以后，在楼梯拐角听见五楼传来了奇怪的钢琴声。
　　“毫无旋律可言，根本就是一通乱弹……”女生接着说，“我们以为是谁在恶作剧，便很生气的上去了，结果……”
　　结果，在走到演奏那琴声的，位于走廊尽头的教室门口时，却发现……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以前从不相信幽灵啊妖怪什么的。
　　尤其是队友日吉若很迷的那已经被说滥了的妖怪七大怪谈，对宍户来说根本就是恶俗的故事。
　　但……
　　但，在片山羽奈离开以后。
　　宍户突然觉得，即便是存在着幽灵什么的，也好啊。
　　因为，真的很想，亲口告诉她——
　　不过归根结底，这也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后悔而已吧。
　　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
　　“……我去看看。”
　　避开两个女生惊讶的目光，宍户抬脚踏进了音乐楼的大门。
　　像是之前隐匿在心中的微弱的光，终于能够在黑暗中变得注目似的……他在踩上楼梯后几乎是以冲刺一般的速度往上跑去。
　　将过去都踩在脚下，这么想着。
　　将过去都变成现在的基石，这么想着。
　　即便是……这么想着。
　　但还是有那样的过去，会在一直印刻在记忆中的同时，又染满现在，以及通往将来的道路上。
　　永远，不会褪色。

　　“哒哒，哒哒”
　　安静。
　　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什么也听不见。
　　“啪——”
　　难道那唯一的希望也消失了吗。
　　那寄托在“也许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幽灵也说不定”的希望。
　　“片山！”
　　推开门，大喊她的名字。
　　“片山……”
　　随即声调又急转直下，变成了低喃，“片山……是你吗？”

　　是你吗。

　　“唉……”
　　意识到教室里根本就是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在的时候，宍户重重的，叹了口气。
　　那片想凭依着眼前的暗色而照耀的光亦随之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怀念。
　　对于无法再次相遇的人。
　　对于，无法再传递的感情——唯有用怀念去填满。

　　“若不能再见 就会对自己的心说谎
　　想要一直在你身边就算不是恋人”

　　想到她当时唱的歌，声音像流过山间的泉水般清澈。
　　她指尖流泻的旋律，又像是被水流磨合的光滑发亮的石头。

　　“想见你只是这样让我的心动了起来
　　无法见你只是这样让我的心渐渐迷惑”

　　无法再见了。
　　但……
　　我也不会，再迷惑了。

　　“就算不断追赶还是连你的背影都看不见
　　不要再用你的声音呼唤我了
　　若可以许一个愿望想要你对我说喜欢”

　　目光定在那台钢琴上。
　　好像正有一个少女坐在漆黑的琴身前。
　　微微凌乱的短发，白皙的近乎透明的肌肤，小而翘的鼻子，唱歌时一张一合的嘴唇——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哦，宍户君！”

　　×××××

　　正准备关上教室的门离开，却突然听到钢琴那里传来了响动。

　　就像有什么正在内部涌动似的声音……
　　“片山？”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再一次的唤了一次她的名字。
　　随即迎来的是……一个小小的黑影突然从钢琴里钻出来，带着如同利剑划过空气一般的速度。
　　“诶？”
　　宍户一惊，连忙抬手打开一旁的灯。
　　骤然明亮的视野令他眯了眯眼，随即他他快速的冲到钢琴的面前。
　　“呃……”
　　注意到那只正在钢琴下面埋头乱窜的灰色仓鼠以后，宍户的嘴角狂抽起来。
　　“呃，原来……”
　　原来，是这样啊。
　　所谓的无人演奏的琴声，原来是它搞的鬼……
　　“呼，害我胡思乱想了……”
　　有些生气，想伸手拎起那只小小的罪魁祸首，但小仓鼠大概是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在宍户还没来得及蹲下身的时候就飞快的窜没了
　　“唔……”
　　伸出的手又收回来，宍户一屁股坐到钢琴凳上，很是无奈的抬手抓了抓耳朵。
　　“呵……”然后，他又笑起来。苦笑，或是嘲笑。
　　嘲笑自己真是个笨蛋。

　　“宍户学长，请问……”
　　“……啊？哦，没什么。”
　　宍户抬起头，对因为同样担心他而在之后跟着上来的两个女生说，“没什么，只是仓鼠而已。”
　　“仓鼠？”
　　“……对，应该是钻到钢琴里面去了。”宍户起身，指了指这架钢琴的支架说，“看吧，这种三角钢琴的话，小动物很容易……”
　　话未说完便停住。
　　就像是有什么突然堵住了呼吸，声音顿时哽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笔记本。
　　那个有着黄色封皮的，时常被片山拿在手里的笔记本，正放在支架下方，连接着琴弦列和音板的位置。
　　回过神，宍户伸出手——
　　“我们的相逢，绝对不是偶然啊”
　　刚好从窗外灌进来的一阵风，仿佛在吟唱着什么似的，掀开了笔记本的纸页。
　　空气短暂凝滞了片刻，又重新流动起来。
　　如同在指尖流淌的时光一般，宍户目不转睛的，看着笔记本内……一页一页的空白翻过视野。
　　没有一个字。
　　竟然，一个字也没写么。
　　“宍户学长……那是……”
　　“不，没什么。”
　　摇摇头，宍户正准备合上笔记本。
　　却，在这个时候。
　　看到了最后一页的纸面上，淡蓝色的圆珠笔印迹——

　　『在遇到你之前的人生，如果能和这个本子一样几乎是空白的就好了，
　　这样的话，我就能够更加坦率的，面对自己的感情，
　　能够更加自信的……』

　　那如同身临其境一般的，悲伤的感觉。
　　和『一定要努力的活下去』的字迹一样，令人几乎要忍不住哭出来的感觉——

　　“我真的，很开心哦。”
　　“所以我，一定，一定会加油的。”

　　一定。
　　用力的，祈祷着。
　　用力的，努力的，祈祷着。

　　『能够更加，更加自信的说出来……』

　　为了在眼前那片，被残酷的现实涂满黑暗的人生中，寻找到永恒的光。

　　而努力的，活下去。

　　『我喜欢你，宍户君』

　　恩。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