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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招子 ...


  •   年关将之,张翠芳张罗着要把陶小翠娶进门,齐联海除了卖肉,什么都不管,只要他妈张翠芳愿意,看着安排就好。

      张翠芳把赵秀娟住过的屋子重新布置了一番,添置了一些新家具,便准备娶陶小翠。

      齐英看着奶奶张翠芳把妈妈用过的旧衣服,旧东西都扔掉,捡起来想拿回家,张翠芳一把扯过去,说道:“晦气,拿回家干什么?”

      张翠芳把那些衣服和东西堆起来烧掉,齐英趁着奶奶不注意捡起地上的一张照片,紧紧攥在手里,手背到后面,不让张翠芳发现。

      晚上,齐英看着妈妈的照片,说道:“妈妈,明天二姨说要来接我去看姥姥,我也带你去。”

      齐英已经很久没见过姥姥了,自从妈妈走了,姥姥就一直病着,她就再没有见过姥姥了,昨天二姨在电话里说姥姥想她了,问她想不想来,她是那么想见姥姥,可是一想到妈妈,她又害怕见到姥姥。

      第二天,赵秀玉来接齐英时,被齐家屋子里的装饰惊呆了,红色的门帘,红色的窗帘,大红色的床单,大红色的被子,还有洗脸盆,刷牙杯子,毛巾,甚至香皂盒都是崭新,她三妹赵秀娟结婚都没有这么置办过。

      关于齐联海再婚的事,在齐家庄传的沸沸扬扬,赵秀玉早有耳闻,一直没当回事,只是今日一见,不由有些心酸。想不到自己的妹妹走了还不到小半年,母亲焦杏花因为女儿的离开心脏病复发一直断断续续住院治疗,他们齐家人已经开始迎娶新人了。

      原来在他们齐家人眼里,赵秀娟早已经成了过去,他们欢天喜地迎接新生活,而沉浸在痛苦中的娘家人还没有走出来。真是应了那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赵秀玉带着齐英离开的时候,正好碰上张翠芳拿着两个红色的蜡烛进来。

      赵秀玉原本想说点什么,可是一想到妹妹赵秀娟人都没了,说那些话又有什么意义了。

      张翠芳没想到会碰上赵秀玉,感觉还挺不好意思的,急忙将红色的蜡烛藏到身后,说道:“她二姨,来了怎么不坐一下就走。”

      赵秀玉本不想说话,可是听到张翠芳这么说,冷笑一声说道:“坐下干什么,坐下等着喝喜酒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张翠芳急忙解释。

      赵秀玉看了一眼,说道:“算了,您忙您的,我就不打扰您的好事了,齐英我带回去一天,好歹她是我妈看着长大的孩子。”

      “对,对对。”张翠芳急忙应道。

      赵秀玉也不给张翠芳好脸色,拉着齐英就离开,完全不理会身后还在一个劲陪笑的张翠芳。

      张翠芳看着赵秀玉走远,立马变了脸,愤愤不平的说了一句:“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医院的病床上,焦杏花躺在床上,头发已经全白了,女儿赵秀娟的离开,对她打击实在太大了,断断续续她已经住了好几回医院,就是好不了。

      齐英站在病房门口,远远的看着姥姥,泪水不由顺着脸颊往下流。

      焦杏花回头,看到齐英,一声“英子”泪水再也控制不了了。

      齐英扑到姥姥怀里,一边哭,一边说:“姥姥,是我害死了妈妈和小弟弟,我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姥姥,对不起......”齐英趴在姥姥怀里哭的撕心裂肺,连连说着对不起,把这半年压在心里的话对姥姥说了出来。

      “英子,快别这么说,你二姨都和我说了,你是想去给妈妈摘苹果才掉下来的,我就知道我们英子最懂事了,这事不怪你,真的不不怪你......”焦杏花不停的安慰着齐英。

      祖孙二人好一阵痛哭,看的一旁的赵秀权,赵秀玉,赵秀梅子妹三人都忍不住留下了泪水。

      晚上,赵秀玉准备送齐英回去时,齐英从怀里拿出一张妈妈的照片,交给姥姥,说道:“姥姥,我把妈妈带回来了。”

      这照片就是那日齐英从奶奶张翠芳焚烧妈妈的物品里发现的,害怕被张翠芳发现,她便一直带在身上。

      焦杏花接过照片,泪流满面的说道:“英子,好孩子,姥姥知道了,姥姥这次一定把妈妈给你保管好,英子要是想妈妈了,就来姥姥这里看妈妈。”

      “好!”英子懂事的点点头。

      临走时,焦杏花想到张翠芳张罗给齐联海娶媳妇的事,怕齐英受委屈,叮嘱她听话,不要惹事。

      齐英应了一声,赵秀玉便带着齐英离开了。

      过年的时候,齐家热热闹闹的把陶小翠娶进了门,齐燕和齐英看着和她们毫不相干的陶小翠睡在妈妈的房间,心里不是滋味,可是谁都不敢乱说话。

      转眼间,陶小翠已经到齐家已经两年多了,张翠芳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是不见陶小翠的肚子有什么动静,去医院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可怎么就是怀不上呢?

      张翠芳心里非常着急,她准备去问问村里的神婆。

      神婆在齐家庄很受人尊敬。

      在齐家庄,家里有当官的仕途不顺,来问神婆;家里有病人治不好病的来问神婆;家里有孩子考大学的,来问神婆;家里生不下儿子的,也要来问神婆……

      其实神婆的存在,只是人们在无法实现愿望时,将希望寄托于神的一种信仰。比起神婆,孔圣人早就说过:“尽人事,听天命!”

      张翠芳来到一户农家,和一个中年女人寒暄了一阵,女人便带她进了屋。

      关上门,在神像前插上三炷香,念一段暗语,闭上了眼睛,等了一会儿,女人缓缓睁开眼,像变了一人似的,说着一些神神叨叨的话,这个行话叫神仙附体。

      这个时候张翠芳问神婆话,就相当于问神,“神仙”会给她指点迷津。

      张翠芳听完“神仙”的话,如释重负。掏了两百元的香火钱,想请神仙过两天去自己家里做法。

      “神仙”点点头,给她挑了一个好日子,让她准备好,烧点纸钱,到时候“神仙”自然会去照顾她家的。

      张翠芳听了千恩万谢,便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张翠芳来到村口,走近三生香火店,让店主给自己多拿点纸钱,店主齐有福是个老实人,直接拿了一乍交给她。

      张翠芳看着足足有二十公分的纸钱,说道:“怎么拿这么多?”

      “心诚则灵!”店主齐有福说道。

      这话说道张翠芳的心坎上了,张翠芳急忙应声道:“对!对!心诚则灵!”

      张翠芳高高兴兴付了钱,心甘情愿的提着一乍纸钱回了家。

      齐有福看着远去的张翠芳,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继续扎着手中的花圈。

      花圈代表着活着的人向故去的人一种敬意,是一种哀思悼念。

      齐家庄最近过世了一位老人,听说死的时候,儿子女儿都在外地,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其实有时候想想,人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死了再怎么隆重的吊念,也只是用来安慰自己,做给别人看的一个形式。

      这天晚上,天空下着雨,雨水顺着屋檐上的瓦片流下来,滴滴答答拍打着地面。睡梦中的齐英,被人悄悄抱起,手脚都被绑了起来,眼睛蒙上黑布,放在地上,身上扣了一个农村人背柴的大背篓。

      齐家上房的仙人桌子上摆放着神仙佛像,神像前供着鲜花水果和各种点心饼干;两边,一边点灯,一边放着一碗清水;中间放着香炉,香炉里插着三柱香,神婆手里拿着纸钱跪在仙人桌前,一边烧一边边念叨着什么,齐联海拉着陶小翠在老娘张翠芳的带领下跪在一边。

      等纸钱烧的差不多,神婆突然一个激灵,做出一副神仙附身的样子,命令齐联海快打背篓,齐联海起身抽出腰上的皮带,抽打在背篓上。齐联海一边抽打,神婆一边问道:“齐招娣,你招不招弟弟?”

      熟睡中的齐英被一阵皮带声惊醒,醒来发现周围黑漆漆一片,自己好似被关在一个笼子里,脸上蒙着黑布,手脚都被绑的动不了,一个陌生的婆子喊着:“齐招娣,你招不招弟弟?”

      齐英被这突然而来的状况弄的害怕急了,嘴里不停的喊着姥姥快来救我,姥姥快来救我,她几次试图挣开绳索,可是绑的太紧了,她动不了,她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可是周围没有人回应她。

      听着女儿声嘶力竭的叫声,齐联海竟有些下不了手,他停了下来,想让这一切赶快结束,可是老娘张翠芳一把拉起他的手,给了她一个严厉的警告,示意他不要停。

      在仪式开始之前,张翠芳就告诉过齐联海,如果想要儿子,就在神婆施法时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听神婆的话。想到自己年近四十,还没有儿子,心理作祟,齐联海只好继续。

      齐英喊了半天,嗓子都沙哑了,可是没人理她,齐英害怕了,她哭了,周围的皮鞭声密密麻麻的抽打下来,仿佛抽打在她身上,她绝望的听着那个婆子阴冷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萦绕,她以为自己死了,来到了阴间地狱,在接受审判。

      因为私自改了名字害的妈妈和小弟弟离世,她要接受阴间的惩罚。

      “判官”一遍又一遍的问道:“齐招娣,你到底招不招弟弟?”

      齐英流着眼泪,顺从的喊了一句:“我招弟弟。”

      “好!”听到这个神婆终于满意的笑了。

      齐联海这才停了下来,将皮带丢在地上,急忙掀开背篓,取下蒙在齐英脸上的黑布,松开女儿手上和脚上的绳子。齐英惊恐地看着周围,爸爸奶奶都在,还有跪在一边吓的战战兢兢不敢吱声的陶小翠,以及身后一个她不认识的婆子。

      “我还活着吗?”这是齐英开口的第一句话,因为她刚才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

      毕竟是自己亲闺女,齐联海听了心里有些难受,可是为了有个儿子,他也顾不上女儿怎么想。

      齐英看着大家神秘的眼神,不解的问道:“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给你招弟弟啊!”奶奶张翠芳笑着说道。

      齐英想起身,可是刚刚绑了那么久,手脚都麻了,她挣扎了一下想起来可是就是起不来。

      齐联海准备扶起女儿,张翠芳戳了他一下,示意齐联海赶快给神婆钱,齐联海从口袋里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钱,给那个陌生的婆子,婆子拿了钱十分满意,说了一句“早生贵子”。

      “你是鬼吗?”齐英问道。

      因为齐英听出婆子的声音,就是刚才在“阴曹地府”问她招不招弟弟的人。

      婆子看着齐英的脸愣住了。

      “呸呸呸……”张翠芳急忙忌讳的吐了几口唾沫,说道:“小孩子胡说什么,这是神婆。”

      婆子看着齐英显然有些惊恐,委婉的解说了一句:“童言无忌”,赶紧转身离开了。

      齐联海捡起地上的皮带,重新系在自己腰上,齐英看着那根皮带,她知道那就是刚刚打在背篓上的皮带。

      原生家庭的不幸与悲哀,这一刻在齐英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齐英看着眼前这些人,感觉他们是那么让人恐怖和厌恶。没有那一刻,她比现在更讨厌齐招娣这个名字。齐英感觉齐招娣这个名字就像刻在她身上的耻辱,不仅践踏她着她的尊严,还让她没有一点自信,她内心发誓迟早有一天要改掉这个名字。

      齐联海系好皮带,转身看着地上的受了惊吓的齐英,说道:“招娣,不害怕了,已经结束了。”说着准备上前拉起她。

      “走开!”齐英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大喊一声。

      此刻的齐英已经是六年级的学生了,十一二岁的她,什么都懂了。自私自利的父亲为了满足自己求子的私心,竟然用这样阴森恶毒的方法折磨她,摧残她的心智,这一刻齐英彻底崩溃了。

      齐英讨厌这个家庭,讨厌这里所有的人,没有那一刻,她比现在更想离开这个家,齐英不顾外面下着雨,起身飞一般的跑了出去。

      “齐招娣,下雨了,你去哪儿?”齐联海喊道。

      “不用管她,死丫头脾气还不小,随她去,外面那么黑,她胆小,跑不远的,等气消了,自然就乖乖回来了。”张翠芳说道。

      “唉!”齐联海叹了一口气,回到屋子里去,忙了一天的齐联海也有些累,倒在炕上鞋还没脱就睡着了。

      黑夜里,阴风怒吼,暴雨倾盆而下,门口老槐树上的乌鸦“嘎嘎嘎......”叫个不停,隔壁五奶奶家草垛上的老鼠上跳下窜,马路上小水坑一个接着一个,周围的路口连个人影都没有,齐英根本顾不上害怕,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比死还让她害怕的家。齐英顺着村里弯弯曲曲的小路一直跑,跑了许久终于跑到姥姥家的大门口,她焦急的推了推门,没有推开,摸到一把锁挂在大门上,齐英这才想起姥姥这两年身体不好,一直住在城里,没见到姥姥,齐英难过极了,她站在原地,头发上滴着水,抬头看看周围,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

      孤独的乡村雨夜好像一个人的黑白电影,不停的倒放着雨夜的忧伤。

      突然,一阵唢呐的悲鸣打破幽深的雨夜,齐英抬头,仔细听听,想起这唢呐声在母亲的葬礼上也出现过,她不由寻声而去。

      齐家庄的镇上,路上静悄悄的,白天热闹的集市,晚上安静的要命,毕竟没有人在这种鬼天气出来闲逛,马路两边的太阳能路灯忽明忽暗,湿漉漉的地面上,只有齐英和她的影子,自顾自怜。

      再往前走,唢呐的声音已经停了下来,齐英沿着大马路继续往前走,前面有一户人家,院子里还亮着灯,齐英听到一些声音,便不由寻了过去。

      原来是前两天过世人的那一家,白天开完追悼会,晚上献饭(北方农村过世老人在下葬前的一晚,举行的一种仪式),齐英在姥姥家门口听到的唢呐就是献饭时的伴奏,此刻献饭已经结束,院子已经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大门敞开着,因为下着雨,院子里人都在屋子里,院子周围搭建了许多彩色条纹的塑料布用来避雨,塑料布底下摆满了各种纸做的东西,有纸房子,有纸花篮,还有纸做的马车和童男童女,还有许多花圈,这场景让齐英想到了母亲赵秀娟当年离世的情形。

      往里走,院子里上房的台阶上赫然放着一口棺材,棺材全身都画着漂亮的花纹,这花纹是当地民间职业画棺匠画的,因为画棺一般是老人过世后才赶着做的,所以油漆味还很大,在加上最近天气一直不好,便一直打开盖子晾着。

      院子里和几个屋子都亮着灯,厨房里忙碌一天的厨娘终于可以歇歇脚了,此刻正斜坐在炕头上闲聊休息;上房里守灵的孝子跪在地上东倒西歪,实在扛不住的直接躺在草埔上睡着了,时不时还打着呼噜;上房两边的耳房里,左的耳房里是请来帮忙的男人们在等待中闲来无事搓麻将,因为明天早上就是下葬的日子,他们便要一直留在这里等到天亮;右边的耳房里一群孩子在看电视,电视上放的正是载人飞船飞上太空的画面。

      有句话说:“我们都是宇宙的囚徒。”齐英趴在窗台上看着那飞船飞上天空,现在连飞船都飞出地球了,可是她却连齐家庄都走不出去。

      齐英在院子里看了一圈,每个屋子里都挤满了人,可是没有人注意到院子里的齐英,当然胆小的她也不敢进屋子去惊动他们。齐英有些累了,她盯着台阶上的棺材发呆,想到妈妈赵秀娟就是这样躺在棺材里离开家的,也许她也可以试一试,说不定躺在里面就能见到妈妈。

      黎明,去世的老人入棺的时辰到了,一切准备就绪,阴阳师在前领路,主家一声招呼,几个年轻力壮的年轻人急忙从耳房里走出来,帮着主家准备将棺材抬到上房内。

      第一个抬棺的人还未睡醒,迷迷糊糊走到棺材前,看了一眼棺材内,吓了一跳,以为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看,里面确实躺着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小姑娘,吓的直接后退几步,一不小心还撞上后面纸做的童男童女,这一回头,再联想到棺材里的人,直接吓出了尖叫声。

      “有鬼啊!”旁边的几个人看了也吓了一跳,不敢再上前。

      阴阳师愣了愣,看大家都看着他,便是硬着头皮走到棺材前,瞧了一眼,不由一惊,急忙退后几步,念起了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八句咒语。

      这时,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爬到棺材边,看了一眼,奶声奶气的说道:“这不是齐家的那个姐姐吗?昨夜起床撒尿,就看见她了。”

      众人一惊,急忙凑上前去看看,这才看清是齐英,只是此刻的齐英因为淋了雨,发了高烧,面色青白,任凭众人怎么叫也不醒,大家一看这情况不妙,赶快先把孩子送医院。

      齐联海也是心大之人,忙了一天,往炕上一躺,就是一夜,早上起来,才发现齐英一夜未归,正要出去找,一个电话打来,告诉他齐英在医院,齐联海这才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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