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东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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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杀》
墨缄言/文
秋高气爽，风轻云淡。
京城里，本是最繁华富庶的宁安街上，如今却连一个叫卖的小贩都见不着，大路两侧一并排开，留出了可堪两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宽敞位置。
自卯时而始，陆陆续续接连不断的香车宝马经过此处。
中间偶尔有几个背着麻布行囊的少年少女，他们都躲在边上走，唯恐挡住了贵人们的车驾。
无论是贫还是富，所有人的目的地都是同一个——
宁安街的街尾处，一座深赭描金的大门缓缓开启。
门外镇守的两只貔貅怒目威视，门后的庭院假山上赫然插着一把绣春刀，被太阳折射出道道冷光。
陈茵站在门外，抬眼望向大门上方挂着的牌匾——东渊书院。
她从怀里取出一封盖有官印的书信，递交给门口的守卫审核过后，接过派发的一块光滑无纹的青玉玉佩戴在腰间，便默不作声地走了进去。
一起进来的学子们年岁相仿，陈茵大致打量了几眼，大家都约摸十七.八的年纪，恰是芳华正茂。
来到这座举国闻名的书院，学子们几乎个个都兴高采烈的，不是看看这，就是摸摸那，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唯独陈茵一个人，她站在僻静的小池塘边，不跟谁讲话，也不给任何人眼神。
她有些热，虽已是九月的天儿，但赶了一阵子路，额头上还是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今年新入学的共三十名学子，大多都等候在前院的清心苑外。
小院中绿树成荫，郁郁葱茏，时有微风穿过，竹叶被拂落之际摩擦出沙沙作响的乐声。
篱笆围起的草地上，还生着许多颜色清淡好看的木芙蓉和茉莉，沁人心脾的香气萦绕在众人的呼吸之间。
不远处有一汪小池潭，里头还摇曳着几尾红鲤鱼，池水清冽见底，日光下显得波光粼粼的。
陈茵径直走了过去，蹲下.身，鞠起一捧清水便往脸上一泼，然后再胡乱抹了几把，总算才得一丝舒爽的凉意。
池水的波纹散去，逐渐平和如镜，照出陈茵的脸。
一张还算清秀的面容，却始终是面无表情的，眼睛也半睁不闭，别有几分阴郁的疏冷之态，惹得周围那些人丝毫不敢轻易接近。
“啧，果然是乡下的野丫头，连一点礼数都不懂，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考进来的。”
嬉笑吵闹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尖锐刺耳的讥讽之语。
众人瞬间鸦雀无声，都看向说话的那人。
少年一身锦绣，袖口用金线绣着竹枝，腰间佩戴着白玉玉佩，还有几个做工各异的香囊，显然出自不同人之手。
他摇着折扇，姿态倒是优雅端方，可惜一开口便满满的刻薄味。
“女子应当温婉持重。你倒好，大庭广众之下洗脸，溅得身上都是脏水。稍后还要在清心苑聆听师长教诲，如此装束成何体统？”
陈茵瞥了他一眼，甩去手上的水，再往腰间随便一抹擦干净，不顾那少年目瞪口呆的惊讶表情，转身就走，连理都不理他半个字。
“你你你——胆敢无视本公子！”
少年气得脸涨成猪肝色，身边的一个学子见状，连忙上前劝和。
新晋的狗腿子冲着陈茵大喊：“喂，你知不知道你得罪的，可是当朝首辅大人的公子谢鄞之，还不快过来赔礼道歉！”
周围的学子得知少年的身份，许多都换上了谄媚讨好的嘴脸。
哪怕还有一部分不屑于趋炎附势的人，也都得顾着面子，客客气气地向他拱手行礼。
开玩笑，首辅大人如今权倾朝野，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若得罪了首辅的幼子，以后的仕途还要不要了。
然而，陈茵照旧没搭理他，我行我素地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蹲在墙角看蚂蚁搬家，还时不时地拿树枝戳弄一下。
她完全没把人人都趋之若鹜的贵公子视作活物，而是当成屁，给放了。
谢鄞之自恃身份，只得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
学子们唯恐迟到，几乎都在入学告知书上标注的辰时之前便赶来，如今大约还有一炷香左右才到正时候。
正当大家都已经寒暄到无聊，书院门口忽而又传来了车轮转动的声音，听起来尤为急促。
不多时，一名少女急匆匆地提着裙子小跑进来。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粉面桃腮，乌发如云，因为跑得太快而娇.喘.微微，不禁蹙起了秀美的罥烟眉，十分的我见犹怜。
大家都情不自禁地看呆了。
“传闻中的京城第一美人，居然也来这里上学？”
窃窃私语声避无可避，悉数传入陈茵的耳中。
“听说前段时间谢家想跟王家结亲，可王老将军一直不置可否。如今又将婉如小姐送到东渊书院，摆明了不想让孙女太早嫁人。这不就是在打谢家的耳刮子吗？”
陈茵这才回头，观察那少女的模样。
确实，她长得不错，衣着打扮也华丽考究，难怪那帮学子一脸的春色。
一见到那么多人，王婉如顿时拘谨了起来。
她赶紧捋平裙上的褶皱，系好腰间的白玉玉佩，重新端起大家闺秀的仪态，浅笑着莲步轻移。
不料，天空中忽而传来两声乌鸦叫。
见到金碧辉煌的发饰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乌鸦俯冲而下，直接叼走了王婉如发髻上的金簪，飞回一旁树上的巢窝里。
“哎呀，我的簪子！”
王婉如脸色一白，登时局促难安地攥紧了衣袖。
见美人遭困，学子们都跃跃欲试想上去帮忙，可又不敢抢在谢鄞之前面出风头，便没法讨美人欢心了。
谢鄞之打量她片刻，好整以暇地轻晃着折扇，“如此之高，没点功夫可够不着。我看这簪子做工精巧，想必定是主人的爱物。”
“是……是家母的遗物。”王婉如咬着下唇，“我日日携带的。”
谢鄞之得意地笑道：“那可真是太珍贵了，绝不能弃之不管啊。婉妹妹不如求求我，我或许还会看在世交之谊的份上，帮你一帮。”
听到这话，王婉如的脸色越发难堪了。
眼下谁都知道，王谢两家因结亲一事闹得不太痛快，谢鄞之分明就是要当众给她下马威，让她在同窗们的面前丢脸。
可……那是……
不能不要啊。
深吸一口气，王婉如正欲屈膝行礼，惊见一道人影一跃而上。
眨眼间，那人便轻松从树上跳了下来，手里还拿着那枚簪子，递到她面前。
“给。”
陈茵言简意赅。
王婉如喜获至宝，激动地接过，随后赶忙行了个万福礼。
“谢谢，谢谢姐姐。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陈茵的语调如死水：“陈茵。”
“岂有此理，实在是岂有此理！”
接连被陈茵下面子，谢鄞之眼下是再也装不了矜贵公子哥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用折扇直指陈茵的方向。
“给我狠狠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野丫头！”
话毕，从谢鄞之的身后冲出来两个小厮，放下自家少爷的行囊就朝陈茵冲了过来。
从始至终，陈茵都是一副没怎么睡醒的困倦之色，见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朝自己挥舞拳头，竟连躲闪的架势都没有。
“陈姑娘当心！”
王婉如下意识地惊呼提醒。
陈茵依旧一动不动，直到两人的拳头还差半寸就要砸到她脸上。
与此同时，她骤然抬手，只用两根手指便轻易扼住了他们的手腕，还没怎么用力，两名小厮便疼得乱叫。
陈茵猛然抡圆了手臂一挥，竟直接将两人甩了出去。
俩大男人，倒被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摔了个狗啃泥，躺在地上连连打滚。
谢鄞之直接吓傻了，整个人呆站在原地，一动都忘了动。
王婉如和同期的几个女学子挤在一起，皆是满脸艳羡。少部分男学子也不禁投去敬佩的目光，但大部分还是惴惴难安的畏惧之色。
陈茵走到谢鄞之的身前，不偏不倚地抬眼睨他。
分明比他矮了半个头，陈茵却把谢鄞之瞅得浑身发毛。
“有病。”
陈茵说道。
被这么一骂，谢鄞之总算回过神，正要不依不饶地再闹，却听闻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
“院长来了，快站好！”
众学子围绕在清心苑门口站好，陈茵也终于走到人群中，平静地注视着那名青衣老者。
“见过院长！”
学子们异口同声。
“老夫姓文，名存胥，幸与各位才子相会。”老者笑容慈爱和蔼，轻抚美髯，笑吟吟地欣赏着学子们朝气蓬勃的面庞。
“十年前，陛下创立东渊书院，目的便是为我大齐培养未来的国家栋梁之才，每名学子特赠白玉一块。随后，秉承着有教无类之理，自今年而始，书院扩招，首次接纳平民考试入学，择优而取，赠青玉一块。”
学子们纷纷打量起身边之人的玉色，暗自揣度要和佩戴白玉的同窗打好关系，这样没有坏处。
三十名学子中，只有六人拿的青玉。其余五人皆是男子，而陈茵正是通过外部考试，选拔入学的唯一女子。
“即便是白玉弟子，也进行过考核，及格方能入学，诸位的成绩皆已登记在册。”
怕青玉弟子们心中失衡，文院长特意解释了一下，又道：“每学年初都需选出一位‘段长’，襄助先生管理学生们的学业课程与衣食起居。一般，段长多由成绩第一的学子担任，方可令众人心服口服。”
此话一出，众学子哗然。
狗腿子恭维谢鄞之：“谢公子是京城内外数一数二的才子，那帮穷小子们哪怕读破了天，也不过是些酸秀才教出来的草包，哪比得上谢公子您的启蒙之师，是国子监祭酒大人这般的博学鸿儒呢？”
“哼，那是自然，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要跟他们比个高下。段长的位子，除本公子以外，还能有谁配得上？”
谢鄞之志得意满地勾唇冷笑，故意提高音量，唯恐别人听不见似的，“再怎么卯足了劲，往身上插仙鹤羽毛也没用，芦花鸡就是芦花鸡，变不成神鸟的。”
听到他这话，几个青玉弟子纷纷露出了不忿的神色，可无奈又做不了什么，只得硬咽下这口气。
众学子都敛声屏气地等着公布“谢鄞之”的姓名，谢鄞之更是自信满满地和文院长对视。
不料，文院长笑着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他和陈茵四目相对，缓缓念出了她的名字：“陈茵。”
众学子大为震惊，而谢鄞之的脸色一瞬间比吞了苍蝇还难看。
还没等学子们道贺恭喜，陈茵就更加令众人惊恐万分地开了口。
她冷冷地回答：“不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东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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