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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霍擎州沉着脸出了诏狱,翻身上马后,从怀中取出另一本规整干净的奏疏扔给秦良,“告诉栾鸮,去找人模仿谢翎的字,写出得当的拟答呈到中枢。两个时辰内,孤要这份奏疏出现在父皇的案几上!”

      秦良双手接过奏疏,担忧道:“殿下,谢首辅的字皇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谢翎自幼师承已故的老首辅黄琮弼,除却学得满腹珠玑,一手好字也尽得老首辅真传,旁人再怎么模仿,也不过照猫画虎,远远无法效仿其神韵。栾鸮便找了百八十个人来试过,才勉强把谢翎的字模仿的七分像。

      霍擎州像是一早猜到他要说什么,“只七八分像也可。”

      主子都这么说了,秦良只能照办,“是,属下马上去。”

      下属没有对命令再提意见,霍擎州郁结的怒气消化了一些。只是一想到谢翎那张昳丽中带着委屈的脸,心底便涌上一阵腻味。想到谢翎最后的问题,更是一阵烦躁。

      往常交给谢翎办的事他从未推脱多,如今想来是被诏狱的八十板仗打晕了脑子,竟然敢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威胁他!

      垮下的马儿感受到他的怒气,不安的原地轻轻踏步。霍擎州勒紧缰绳:“畜生!”马儿哀鸣了一声,扬蹄开始疾奔。

      秦良看着主子远去的背影,心有余悸的抹了把冷汗。看来谢首辅方才的问题,果真在殿下心底彻彻底底地扎了两根刺。若是这事儿不成,殿下恐怕真的不会让他活着走出诏狱。

      霍擎州憋着怒火,一路狠狠甩鞭子,直至皇宫正门。今日值守的羽林卫有他的人,见他一人驾马而来,连阻拦的动作都不敢有,直接开门放他通行。

      一路畅行无阻回到东宫。

      东宫院子没有灯火照亮,守门的小黄门见霍擎州回来,手执一盏宫灯为他引路。进了寝殿,霍擎州并无困意,索性脱了罩衫,打算照习惯去校场操练一番。

      但刚跨出门槛,便隔帘子撞上一道矮他一头的瘦弱身影。

      霍擎州站住脚一把掀开帘子,眼前揉着鼻子一脸惨样的,正是他父皇身边最得力的亲信太监金蕤。

      金蕤赶在他质问前拱手赔笑:“太子殿下宽恕,奴婢奉皇上的旨意前来,请殿下随奴婢一道儿前去觐见回话。”

      “现在?”霍擎州拧眉问道。

      “是,殿下快着点,皇上可时已经等了好一会子了。”

      霍擎州收起心思,加快脚步跟上他。

      亓宣帝所住的安和宫距离东宫并不远,步行过去也不过一刻钟左右。夜间风大,昨日又下了雪,饶是霍擎州一向体魄强健不畏寒,如今也被风吹得有些打寒颤。

      金蕤余光瞄见了,回过身提醒说:“皇上在书房等太子。”霍擎州颔首,由他引着穿过小花园,往后殿中的小书房里走。

      跨过书房门槛,寒气被殿中暖气熏散了大半。霍擎州站住脚,一眼看到满脸疲倦的亓宣帝站在临窗的案几前,手撘在成堆的奏疏上,僵着脸思考着什么。

      霍擎州撩起衣袍跪下请安,“儿臣拜见父皇。”

      亓宣帝回过神,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道:“去见行初(谢翎小字)了?”

      “是。”霍擎州没打算隐瞒。方才他驾马归来的动静不小,他父皇至今未就寝,想必也是猜测他深夜出宫是出了哪儿。

      “行初可有让你带回什么话?”

      “没有。”不止没有,还反问了许多话。

      想起谢翎一连串的问话,霍擎州脸色阴沉下来。

      若谢翎老实闭嘴,他会让他活着走出诏狱的。但若他说了什么...

      亓宣帝垂眸看着他,目光越发幽深,“也没让你帮他把兵制改革的奏疏交上来?”

      霍擎州呼吸一滞。方才牢狱中,除他和秦良再无旁人?父皇为何连这个都知道?

      数道思绪在霍擎州脑中闪过,思索好半晌之后,他在亓宣帝逐渐冰冷的目光中镇定回禀说:“没有。”

      “没有?”亓宣帝暴怒,扬手就把一沓东西朝着霍擎州狠狠砸过来,“所以你便记恨于他,索性使出如此毒计栽赃陷害于他!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还有没有大亓律法!”

      宣纸纷纷飒飒,散落在霍擎州身旁。纸上赫然是他传给密州知府,命其安排的密信。还有他让栾鸮找人模仿谢翎的笔迹,与其他州府官员联系的假信。真真假假的混合在一起,不伦不类的模仿对比起来,显得格外刺眼。

      亓宣帝看着一动不动的霍擎州,口吻如霜剑般冰冷,“朕早就怀疑其中有异。银子出了国库才多久,一道上还有羽林卫和锦衣卫共同护送。怎么偏生这么巧,刚过密州就被截了。密州知府就跳出来一口咬定是受行初指示,安排人劫走了银子!”

      他愤怒的指着霍擎州,压抑多时的怒火瞬间爆炸一般尽数释放,“原来都是你这混账在其中搞鬼!”

      “琮弼也曾任太子太傅,也是你的恩师!行初为官之前,曾做过你的伴读,与你同窗几载!他为辅佐朕,帮衬你,从来尽心尽力!你为什么不肯看在琮弼的面子上,看在朕的面子上,放过你的同窗!放过大亓的忠臣良将!”

      老首辅黄琮弼是谢翎的恩师,也是亓宣帝最信任的老臣之一。黄琮弼在任时,为大亓鞠躬尽瘁,生生耗干了全部心血,是病死在首辅之位上的。对亓宣帝来说,黄琮弼是唯一一个,他发自肺腑当做亦师亦友之人相处的臣子。

      亓宣帝想起已经过身的旧友,眼中忽地闪过一抹伤感。

      琮弼为大亓操劳一世,临去之前最惦记的,就是谢翎。如今他这逆子,竟因一点私欲害得行初身陷囹圄,是他对不住老友...

      霍擎州盯着那些书信,神情并没有跟着凝重。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多辩驳什么。这局做的本就粗糙,他只要把银子运到北疆的时间腾出来,本就没打算瞒着亓宣帝太久。

      既被揭发,索性都说开吧,“北疆动乱,鞑靼人狼子野心!父皇既然不同意儿臣扩充北疆兵制御敌之策,解决鞑靼人又迫在眉睫,儿臣自然要自己想办法,为北疆安稳多做筹谋才是!”

      见他不知悔改,亓宣帝怒气更甚,“混账!此事朕意已决,你竟敢私自谋划!”

      图谋不成的憋闷,还有亓宣帝一股脑砸来的指责,霍擎州心底的恶气被彻底激发,“父皇要打要罚,儿臣不会有半句怨言!但若再来一次,儿臣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亓宣帝被他这大胆之言气的瞪大了眼,“你这逆子!”光骂人犹不解气,他步履如飞,大步从案牍后面走出,抬脚狠狠把霍擎州踹倒在地。

      考虑他父皇年事已高,霍擎州没反抗,卸了大半力气顺势倒下。
      原本被他披在肩上的大氅因这一脚而飞出,露出里头单薄的里衣 ,和胸口碗大的刀疤。

      亓宣帝不自觉被那醒目的刀疤吸引了视线,眼眸一黯,尘封已久的画面闪过脑中。

      他看着瘫倒在地霍擎州,目光浮起隐痛。已经去世多年的嫡长子的面容,也跟着一起浮现在脑海中。

      缓了半晌,心口的痛苦才慢慢散出,亓宣帝叹了口气,接着面色一凛,狠狠剜了霍擎州一眼,“给朕跪好了!”

      霍擎州倒着不动,僵硬的神情在书房暖熏熏的烛火下,显得分外桀骜。他这态度看的亓宣帝头疼不已。实在看不下去,便索性背过身去,短暂顺了口气。

      又平复了一会儿,自觉能跟儿子平心静气讲道理后,亓宣帝转回身看着霍擎州苦口婆心道:“抛开诬陷行初不谈,你就没想过若是没有这笔银子,河道官员拿什么治沙疏淤。如果河道因疏于治理而决堤,那下游的数百万百姓,该如何自救!”

      “这些事,你半点都没想过吗!”说道最后,已然又是声色俱厉。

      霍擎州仰起脸,凌厉的下颌线透出别样孤执:“治河官员尸位素餐,即使银子拨下去,父皇如何能保证他们一定会把银子全用于河工上!”

      “你!”亓宣帝被噎的不知说什么好。

      “儿臣的奏疏写的清晰,他擅自压下,不肯递交,是助纣为虐!”霍擎州剑眉压低,黑瞳中涌上一股厌恶,“河工官员皆是一群酒囊饭袋!一个个脑满肠肥,不过是群只知道吸食民脂民膏的国之蠹虫!”

      “混账!”亓宣帝瞪圆了眼,脸色因怒气积蓄而猛地涨红,“你才入朝听政几载,知道河工多少内里,竟如此狂悖!”逆子!逆子!入朝听政这么就,竟然还如朽木一般!亓宣帝气的猛捶胸口。

      见亓宣帝气的差点背过气,霍擎州下意识站起身想伸手帮忙。亓宣帝正在气头上,扬手狠狠打他的手扇了回去。

      霍擎州神情中闪过尴尬之色,黑着脸又跪下去。

      亓宣帝被自己亲手扶植起来的不孝子气的上气不接下气,金蕤一看不成,忙上来拍着他的后背,帮他疏散郁气,“陛下别跟太子殿下置气,您的龙体要紧呢。”

      亓宣帝终于缓解稍许,喘着粗气一字一顿道:“朕迟早,被这个逆子气死!”

      霍擎州攥紧拳头,与亓宣帝有七分相似的黑眸中一片阴翳。

      亓宣帝又冷静了一会儿,心绪终于勉强平复。他瞪着霍擎州,目光深邃:“如果朕没记错,你成为太子之后,行初明里暗里,帮你做了不少事吧?”

      霍擎州神色一僵,薄唇抿紧。

      亓宣帝接过金蕤递来的帕子抹了把嘴角,垂眸斜着儿子一眼,口吻中带着浓浓的讥讽:“多年帮衬,换来你如今恩将仇报?”

      霍擎州侧过脸不敢直视亓宣帝的双眼,口中顾左右而言他,“父皇既知道真相,为何要把谢翎关在诏狱中?”

      “自然是为了遮掩你的丑事!”亓宣帝重重冷哼,顺手把手中的帕子砸向儿子,“满朝文武的眼睛都看着,朕若不替你遮掩,让他们发现你做出这等不悌不义之事,你这个太子之位还要不要了!”

      亓宣帝提到这些年谢翎这些年的乖乖做他最趁手的棋子,最后换来牢狱加身的下场,霍擎州本还有些愧疚和心虚。

      但是默默听完整句话,他难得浮起的愧疚很快被掩下去,取而代之的暴躁和不耐,“儿臣早就说过,太子之位非儿臣所愿。父皇若是愿意,只管收回就是!”若不是嫡出的大哥英年早逝,父皇又不愿大位将来旁落在庶子身上,这太子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坐。

      想起自己也是被强架上这个位子,自此之后就身不由己,如困兽一般不得自由,霍擎州语气冷硬道:“父皇一早就知道,儿臣之志在沙场。”

      一直默默当柱子的金蕤听到这话便暗道不好,这太子殿下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果然,霍擎州的话还没说完,亓宣帝就已经气得勃然变色,顺手摸到一个笔洗就要砸过来,“你这个冥顽不灵的不孝子!”

      金蕤当然不能就干看着,赶在亓宣帝出手之前,连忙把笔洗抢在手中劝道:“陛下息怒,好歹心疼些太子殿下。您再砸下去,殿下铁打的筋骨也要被砸坏的。”

      “他不是想‘马革裹尸’吗?怎么会经不住!”虽然口中如此说,亓宣帝到底没跟金蕤争夺,由着他把自己抄在手里的笔洗接过去。只是他到底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又许久不动武,如今稍微施展就满身是汗,累的气喘吁吁。

      金蕤一向善于察言观色,自然也看出亓宣帝眼下疲倦,顺嘴劝了一句“陛下宽心,殿下还年幼”之后,便替亓宣帝宽了外衣,抱着就退出了书房,给父子二人交心谈话留下空间。

      金蕤走后,霍擎州故作不经意的瞟了眼亓宣帝,见他满头大汗,便起身把刚才扔过来的手帕恭敬递回去,“父皇。”

      有了这个台阶,亓宣帝面色倒也缓和了不少。

      但说话时口气里依然还带着训斥意味:“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为了回北疆这事,你费了不少功夫吧。朕的羽林卫、御林军、还有锦衣卫里,都被你安插了人手,你现在可真是手眼通天啊!”

      骂挨多了,霍擎州竟也不觉得这样的指责有什么问题,甚至还能平心静气接话说:“是父皇教导有方。”

      亓宣帝似笑非笑的嗔了他一眼,“如此手眼通天,是想把这些势力慢慢收回己用,日后辖制朕?”

      霍擎州心里咯噔一下,仰头看着亓宣帝反问: “父皇眼中,我竟然是这等悖逆不孝之人吗!”

      “当真不是?”亓宣帝眯起眸子,目光讳莫如深。

      从没想过会被父亲如此质疑,霍擎州如遭雷击。他梗着脖子与亓宣帝对视半晌,最终还是在明晃晃的审视中,倔强嘴硬道:“父皇以为是就是!”

      自他成为太子之后,父子之间确实偶有嫌隙。但他也从没想到有一天,将他从北疆硬拽回京城,还将他封为太子的父皇,会如此不加掩饰的怀疑他。

      “父皇以为如何就如何!”霍擎州负气重复。

      眼见他他露出顽童时也罕见的委屈神色,亓宣帝不由被逗笑,顺手一巴掌拍在霍擎州脑门上说:“朕谅你也不敢!”

      霍擎州神情冷酷,闭嘴不答。

      “得了,闹什么脾气!”亓宣帝嫌弃的嗔了他一眼,重新把话题拉回正轨:“说吧,银子,去哪儿了?”

      “一半送去了边疆,一把运到蜀南。”

      “运去蜀南做什么?”亓宣帝不解。还以为他会派人全部送去北疆。

      “蜀南米贱,丝织品虽贵,也是稀罕东西。儿臣命信得过的官商总揽银子,用分出的一半银钱分门别类置换出这些东西,再叫他们拉回北境,或倒卖给西域商人,或直接售卖给大月氏,又或者转东卖给高丽人,赚更多的银钱回来贴补北境守军。”霍擎州烦躁道。

      见他盘算的还算精明,亓宣帝虽然气他背着自己擅自挪用河工银两,但心底也稍稍有些欣慰。

      他抬手撸了一把霍擎州的脑袋,被闪躲也不生气,还大笑着揶揄道:“你倒还知道南北物价有差异,知道用稀缺之物换取更多金银。”

      他这傻儿子虽然不耐钻研庶务,但至少没有完全把金银视作阿堵物。但是若将这份心思用在关心庶务上,也不至于屡屡被言官弹劾,说他顽劣不务正业。

      想起那些堆在案头的奏疏,亓宣帝眼底极快闪过一缕杀机。

      霍擎州并没察觉他父皇未言明的赞赏,只觉自己又被嘲讽,撇过脸不阴不阳的回了一句:“全赖父皇,教导有方!”

      “少跟朕阴阳怪气的!”亓宣帝抬手揉了揉涨疼的额角,白了霍擎州一眼,长舒了口气道:“事到如今,你准备怎么给朕一个交代,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霍擎州思索了一会,不答反问:“父皇那里可有章程?”

      “行初的事朕自有论断。但银子”亓宣帝抬手在他肩膀重重拍了两下,垂眸逼视他,神情严肃又凝重:朕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六十万两黄金,一文不少的给朕送回国库!”

      霍擎州心里默默计算了一回,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闷头干脆道:“是。儿臣知道了!”说罢也不等亓宣帝允许,站起身抬脚就往外走。

      “不孝子。”亓宣帝嗤笑着咕哝说。

      霍擎州假装没听见,步履依旧不停。但走出书房之前,他听见亓宣帝沉声说:“告诉锦衣卫,别再对行初用任何刑具!”

      霍擎州眯起眼,隔了几息才低声回道:“是。”

      带着满心怒火回到东宫,霍擎州连衣服都懒得换,就着被寒气浸透的大氅,直接躺倒在了寝榻上。但刚躺了没多大一会儿,值夜的小黄门隔着窗子请示说:“寅时将至,殿下是否要奴婢进来伺候更衣?”

      “不必!”霍擎州冷冷道:“孤病了,今日早朝去不得了。”

      “是。”小黄门低声应了,“奴婢替殿下告假。”

      霍擎州闭上眼,脑中反复闪过他的父皇刚刚问的那句话,“你是想把这些势力慢慢收回己用,日后用来辖制朕?”

      越想心里憋闷,他下意识握拳狠狠砸在了床榻之上。

      老头子的疑心病,越来越重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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