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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惊蛰前后正是天气转暖之时,但京城中却春寒料峭,一片肃杀。或许也不只是时气不好的缘故,更与进来亓国发生的一件大案有关。

      十日前,用作治理河工的六十万两黄金,出了国库不到半个月就仿佛人间蒸发似的,不翼而飞。就连一向雷厉风行的锦衣卫,也没能找出其确切下落,只顺密州知府的指控,一路查到了当朝首辅谢翎的身上。

      当夜,谢翎便被押入了诏狱。

      诏狱与大理寺和刑部的监牢不同,一向只收押有贪渎卖国的重钦犯 。正受刑的谢翎也觉得,他大概率是要死在这诏狱之中了。

      狭小的暗室,为了给人最强的压迫感,横梁盖的十分低矮,不流动的空气酿出一股令人憋闷的腐臭味。

      今日暗室值守的只有两个典吏。一个圆脸的在默默用刑,另一个三角眼的在旁边一板一眼的数着数,声音干哑平静,透出诏狱中吏官特有的冷漠,“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

      木板披风带势,狠狠砸进皮肉,人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中闷吞回响。
      诏狱有个特别的规矩,受刑之人需要拔光了衣服,浑身赤条条的趴在只有二尺宽的木板上。但此时,被扒光衣服受刑的耻辱跟四肢百骸的疼痛比起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谢翎已经疼的麻木。

      敲在身上的板子带着轻微的呼啸声,每落一下,便紧跟着传来一道皮肉撕裂的声音,还有鲜血飞溅的噗呲声。视线早就因为疼痛而模糊,昏沉之间,大脑甚至传来催眠一般惑人的声音。

      就这么死了也好...

      额角涔涔冷汗不断滴落,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水洼。因咬的太紧,唇角沁出一丝血珠,缓缓滑下脖颈,像上好的和田玉里染了一点鸽子血,莹白应和着氤氲开的血色,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谢翎咬着自己的小臂,反复咽下口腔里涌出的甜腥味。任由牙齿深陷肉里,既换来短暂清醒,也将闷在胸腔里嘶吼竭力压住。

      不能死!

      他绝对不能...就这样死在诏狱里!

      “六十二、六十三...”典吏还在数板子,应和着力道如一的仗击,音色毫无变化,单调重复着接连递进的数字。

      半刻钟之后,八十大板全部打完。谢翎意识虚脱,脑袋不受控制的耷拉下去,贴在被鲜血侵染的黏潮的土里。

      行刑的典吏将四尺厚的朱红色木板靠墙放好,探了探谢翎的鼻息,对同伴摇头叹息道: “这谢首辅细皮嫩肉的,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方才数数的三角眼典吏,垂眼看着昏死过去的谢翎对同僚交代:“叫那群混人给他点碳火,镇抚使大人还没审问,别今个儿晚上就冻死了。”他不耐烦的甩了甩手,语气随意道:“搭把手。”

      打板子圆脸典吏弯下腰,语气随意道:“这么大的案子陡然发生,朝中都吵翻天了吧?”

      “轮得着咱们操这个心了?”三角眼典吏白了同僚一眼。

      圆脸典吏瘪了瘪嘴,没再说什么。

      终于到牢房,两人的把谢翎背面朝天放在草垛上。圆脸的典吏抹了把汗,埋怨着咕哝说:“累死老子了,这破地方老子一会儿都待不下去!”说罢,他率先出了牢房。

      三角眼典吏用脚快速胡乱铲了些看起来没那么脏的稻草,盖在了昏迷不醒的谢翎身上,然后跟着一道走了。

      ...

      再次恢复清醒,是被一盆凉水泼醒的。寒意透过狭窄的窗户扑进来,浸了水的草垛变成了冰坨子,压在身上又重又冻人,差点把满身水珠冻上成一层晶莹薄霜。

      意识像是被谁从虚空中蛮横的拽出来,轻飘飘的荡在半空中,还没完全融进身体。混沌间,谢翎模糊听见一道锋利如刀声音:“谢大人有什么要告诉下官的吗?”

      谢翎勉强睁开眼,视线又如同罩上了数层纱稠,怎么用力看不清楚。

      没听到他回答,男人又呵问道:“那六十万两的去处,谢大人可有要说的!”随着他一道来典吏们皆怒目金刚之态,眼睛齐齐钉在谢翎侧脸上,仿佛下一刻就会直接抬脚碾碎他。

      谢翎吃力的抬起头,透过混沌的视线仔细辨认眼前人的身份。

      先入眼帘的是一双白色厚底官靴,再往上,银甲泛着轻微磷光,昭示着穿甲之人身份非同一般。这样的银甲,只有锦衣卫指挥使同知以上的官职的内司官员,才有资格穿戴。

      只是大亓朝廷官员一向各司其职,到底是谁在背后使力,让这锦衣卫指挥使同知夙夜前来,替了北镇抚使的差事夙夜前来审问他?

      随上司而来的典吏看到他笑,立刻齐刷刷拔出佩刀搭在他肩头威胁道:“大人问话,你只答便是!”

      谢翎挣扎着撑起身体,草垛随着他动作滚落到一边。

      锦衣卫指挥同知看着他的动作,愈发没了耐心,挥开下属的把柄,一把把谢翎从草垛上拽起,攥紧他的脖子盯着他的眼睛恶狠狠道:“银子去哪儿了!”

      谢翎被勒的喘不上气,脸色开始因呼吸滞涩而变得涨红。锦衣卫同知的眼眸愈发阴沉,掐住他的脖子的手慢慢收紧。

      幕后之人怕他受审时会说出什么,所以派人来替前灭口吗?

      谢翎吃力的将手缓缓抬起,搭在对方的手腕处,用干涸嘶哑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叫你的主上...来见我。”

      锦衣卫同知语带警惕:“谁?”

      “兵制改革的奏疏...本官还没上呈陛下...眼下谁最在意此事...就是谁。”

      从被突然落入诏狱到今日总也有十日里。这十日里他日思夜想,将朝中关系反复梳理,总也想不透谁会如此大费周章用几十万两河工银子来戕害他。

      如今谢翎总算明白,除了那位,旁人还真没有本事能做出这么大的局。

      锦衣卫同知不动声色的跟濒死的谢翎对视。

      北边的鞑靼人近来频频暴动,侵扰北境的次数远远高于往年,所以朝中除河工银两贪渎案之外,近来最重要之事便是北境守军的兵制改革。然而改革的奏疏没了首辅大学士的批答,其他几位大学士根本没权限把这封奏疏呈到御前。

      为了大计,谢翎还不能死。

      锦衣卫指挥使同知想通了关窍,松开了稍许钳制,虚扶着谢翎的手腕,语气也变得客气:“谢大人还有旁的要交代下官吗?”

      谢翎挥开他,仰头大口喘息着倒回草甸上,半边脸被散落的乌黑长发挡住,瘦弱到骨架嶙峋的胸膛时不时鼓起,鸦羽一般的长睫颤抖,语调干涩而平静,“让太子...来见我。”

      锦衣卫指挥同知脸色猛地一变,随即升起忌惮。看来这位谢大人随口提及兵制改革,根本就是在试探他。

      “告诉太子殿下”谢翎惨笑着睨了他一眼,“我活着...比死了对他有用...”

      锦衣卫同知俯视着他,手在腰间跨刀上停留了许久。

      谢翎保持凄楚惨笑,任由他打量。

      半晌后,锦衣卫指挥同知语气漠然道:“下官定会将大人的话带到。”

      -------------------------------------

      寅时初,夜幕依旧低垂。

      东宫的小校场上,太子霍擎州不顾寒冷,握一杆长枪在校场中摔打。他的动作招招凌厉,蕴藏杀机,遒劲的肌肉因过度用力,很快就沁出层层汗珠。

      就这么练了一刻钟,侍卫秦良忽地过来禀告说:“殿下,栾鸮在密室中。”

      长枪陡然一停。

      “知道了。”霍擎州收了势,将长枪扔置在墙边木架上,随手接过侍卫递来的外袍披在身上,大步流星往密室走。

      密室中只点了一盏烛火。

      霍擎州站在暗处,负手而立,“何事?”

      栾鸮单膝跪地道:“属下见过太子。”

      请过安,他言简意赅叙述了整个过程。

      霍擎州的食指在拇指上无意识的摩挲着。

      栾鸮垂着头,想到谢翎的神色,语气带着犹豫道:“依属下之见,谢大人怕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霍擎州冷笑,漫不经心道,“猜到又如何?”人在诏狱中不死不活的关着,难不成还能出来给自己大声喊冤吗?

      “是。”栾鸮顿了一瞬,又问:“殿下是否要见?”

      “三日后子时。”霍擎州鹰隼般的眸子眯起,眉眼间一片冷冽。谢翎敢用这事吊着他,想必已经想到自己的下场了吧。

      “属下即刻去安排。”栾鸮说完,便鬼魅般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密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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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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